狂想騎在紅馬上

    總而言之,不管安鳳美多麼落後,生活作風多麼不正派,我還是與她混在了一起。星月朗朗,我和安鳳美騎在白馬上,瀝青在月光下閃著微光,馬尾松的枝條像柳樹一樣婀娜,我和安鳳美騎在同一匹馬上,我在前面鳳美在後面,看起來就像是她在摟抱著我。但我又覺得自己應該騎一匹紅馬,安鳳美騎了白馬,我就要騎紅馬,騎了紅馬就應該穿一身白衣,像《白毛女》下半場喜兒的衣服,白衣飄飄,紅馬奔馳,這就是我插隊年代裡隱秘的夢想。
    騎上了馬就要去殺富濟貧了,哪裡有欺負知青的事就趕到哪裡去。我們的心胸是多麼狹窄啊,思想又是如此貧乏,如果我們站在歷史的高度上,目光又夠銳利,我們可以用力的地方就更多。如果我們知道張志新就好了,或者知道林昭,我們一定會趕去救她們,在夜晚,一紅一白兩匹馬,一白一紅兩個人,從六感的機耕路上騰空而起,一路升到深藍的天空,風聲在耳邊呼呼響,月光越來越白,而北方遠處的空中傳來隱隱的雷聲,那裡烏雲堆積。
    我們在天上飛行,腳下的六感、六麻、香塘、南流、玉林在迅速消失,我們向著烏雲突駛,柳州、桂林、冷水灘、岳陽、長沙、武昌、鄭州、石家莊、北京,我們沿著京廣線向北,日行千里,我們已經知道張志新由於政治上的不同見解被關起來了,她美麗端莊的身體正在受到摧殘,過不了多久,她就要被槍決了,她的喉嚨在行刑前將被割斷,她在黑暗中再也發不出聲音。我們心急如焚,大片的山河和城市在我們腳下呼呼後退,我們不能降落地面看上一眼。北京的上空燈火輝煌,我們看到了電影中的長安街和天安門,地上人像螞蟻,車像甲蟲,華表像火柴棍,我們還看到大片金黃色的屋頂,紅色的牆,柳樹和槐樹,但我們不能停下來,我們要繼續向北,直到瀋陽。瀋陽,那是一個多麼陌生的城市,我們只知道它是遼寧省的省會,張志新關在這裡,除此之外我們一無所知。我們要找到她關押的地方,找到把她關進去的人,審訊她的人,以及獄中折磨她的人,把這些人的頭通通砸爛,然後我們把張志新劫走,讓她在我們的馬上一路飛回六感,藏到水沖村三婆的家裡。
    沒有武功這樣的偉業如何能完成呢?
    我們應該練武功,對此我嚮往已久。我想像一把劍嗖嗖竄到我的手上,這把劍像蛇一樣睜著眼睛,準確無誤地竄到我的手心,劍鞘自動脫落,一枚利劍寒光閃閃,明亮如秋水。我就在星光底下像夢遊一樣舞動起來,我無師自通,如同生下來就會舞劍,我越舞越猛,劍身像電風扇一樣轉成一片!安鳳美則端起一盆水往我身上潑,水花彈回去,全落到她身上了。這是一個多麼令人興奮的場面!同時我還常常感到,自己的左腿和右腿同時飛起,身上的力氣從腳尖出來,一下擊倒三個虛擬的大漢。
    鳳美跟她們水尾隊的人說,她不出工是跟人學武功,有一位高人,很神秘,時而住在陸地坡,時而住在南流街的一條僻靜小巷,有時還會雲遊到陸川容縣。我估計,安鳳美既學武功,又談戀愛,學武功的時候少,談戀愛的時候多。羅同志讓我幫助安鳳美,我越發趁機跟她混在一起,我暗地裡認為,自己一可以跟她學點二手武功,二來也可以聽她說說談戀愛的事,我只在書上看過別人談戀愛,對真人談戀愛這件事感到十分好奇。
    星月朗朗,我和安鳳美腳下生風,我們一人騎一輛自行車,南流縣城呼呼地迎面而來。這件事情真叫我心花怒放!

《致一九七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