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神到狗

  與施拉普納一樣,搏比"霍頓是中國足球一個階段的標誌物。就像所有的「舶來品」都記錄著中國社會某一時段的特徵,哈蟆鏡、牛仔褲、飯盒式錄音機、呼啦圈、卡拉OK、肯德基、大哥大、網吧……霍頓是一個忠實的硬盤,他的升起與衰落就在刻寫一個時代。
  毫無疑問,霍頓的開始是一個「神」,他在中國範圍內引起的欣喜他自己都意想不到。霍頓抵達的第一天,也就是他開始他「中國之旅」的第一天,人們都在期盼著什麼,臉上寫著對幸福的憧憬。我認為這很危險,因此寫下了《冷眼看霍頓》。這篇文章開始了我對霍頓及九強賽的「懷疑與批判」,因為我覺得凡是對個體的盲目崇拜都沒有好結果。在霍頓的「平行站位」、霍頓的「快樂踢球」、霍頓的「兵敗九強」、霍頓的「下嫁階段,因為我覺得這種帶有個人主觀色彩的東西,它雖然偏激,卻能反映出當時的局面心態。這組文章也許對下一個「霍頓」,下一個「米盧」的出現還有將來意義。
  從神到狗的過程,就是中國足球的過程。這可能是推銷「英國足球」並不成功的霍頓留給我們唯一的啟示……
  冷眼看霍頓
  中國足球再將歷史的重作到交給了異鄉人。之前,1965年的約瑟夫和1993年的施拉普納都未能完成這一使命。
  如此之輕的中國足球竟然擁有如此之重的命運。匈牙利人不行,德國人不行,現在輪到了英國人了。我們且看一頭金髮、面色紅潤的霍頓怎樣書寫中文版的《遠大前程》。
  中國人是渴望奇跡,常常幻想某個偉大的個體能夠扭轉乾坤。
  霍頓來了,他像「霧都孤兒」般神秘現身。當我們尚來不及嚼清他執教中國國家隊的背景資料時,一股傳統的情結又悄然浮出。今天是霍頓到華的第一天,已然有人在為中國足球的明天而幻想了。在上海那座宏偉的體育場外,在那堆嘈哪雜的吳儂軟語中,我分明聽見:「阿拉看這外國教練蠻好的,這下中國足球準能出錢……」
  幻想,總是與苦難結伴而行;苦難,總是需要幻想來撫平創傷。這是人性。
  於是,我們不能不回顧一下施拉普納架臨時的「造神運動」,以及扔出來的若干豪言壯語——「這是來自德國的擁有先進理論的十大著名教頭」,「我們要有豹子精神」,「我們要讓對手像一隻免子」……當年施大爺走哪兒哪兒有紅地毯,甚至還有專機。
  我同意這樣一種觀點:中國足球的治理是一項綜合工程。任何個體的力量在龐雜的問題面前都會束手無策。你得從黃河上游開始植樹,中游築堤,下游拓深河道。否則,這水會越攪越渾。
  所以,必須冷眼看霍頓,看他如休將一些先進的東西嫁接過來。千萬別奢望他抱著中國足球一頭闖進世界盃大門。
  霍頓不是貝肯鮑爾,即使是貝肯鮑爾,也不見得能迅速提升中國足球。這位曾經在失意之際差點投奔美國的英國男子,這位被中國足協邀請後自己也很驚訝的前諾西漢森林隊助理教練,恐怕能夠提供給我們的也只有一些先進的觀念。不過這對於落後的中國足球而言已經足夠了。如同一個餓漢,你根本不用提供給他一桌滿漢全席,餓漢的肚腸,首先需要的是回鍋肉以及大量的米飯——這是我們的現狀。
  冷眼看霍頓,不用去菲薄他,不用去崇拜他。我們只是需要他帶來我們所缺乏的東西,並且以適度的方式來加以接受。就像當年的「拿來主義」一樣。
  其實足球是冰冷的,你不必以所有的激情去對待它的每一個細節,否則真會傷了自己。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們不是常這麼說嗎?
  中國足球「破神論」
  霍頓,正在完成由人到神的過程。
  雖然亞運會的失利證明霍頓「加工廠」並未把中國的「粗坯」打磨得更為精緻,但我們依然可以發現,這名金髮的英國人正欣欣然沿著勝利拾級而上。
  中國人不能沒有「神」。「神」的存在可以幫助抵擋恐懼——從「十強賽」巨大陰影中逃亡而出的中國足球,可以借霍頓碩壯的身體消除恐懼。
  這種思維方式有些陰險的意味,但為了中國球不再步入「造神」與「毀神」的俗套,我還是要當一次「懷疑主義者」。
  對霍頓的諛詞已像神像上的金箔一般貼在他身上了。有人說:霍頓善於短期捏合一支隊;又有人說:霍頓洗滌了我們觀念的誤區;還有人甚至說:霍頓有人情味,符合吾國「國情」。
  我懷疑對霍頓的崇拜行為是否建立在砂礫之上,一俟大風襲來,這具金髮碧眼的神像便轟然坍塌。
  突然想起兩副模樣的施拉普納,一副是「伊爾比德」前的,神采奕奕氣宇軒昂;另一別是「伊爾比德」後的,形容萎頓印堂發黑——這是中國人造就的兩副模樣——不知一年後的霍頓是否也擁有迥異的兩副模樣……
  偶像是可悲的,因為偶像的命運往往是被付之一炬。尼采在《上帝死了》中說:真正藝術家最想得到的不是對其作品的讚美,他最想得到的其實是理解和痛苦的思考。
  我們理解了嗎?我們痛苦地思考了嗎L?我們現在所做的,有重大「毀譽」的嫌疑。因此,這不能使我想起克羅地亞米羅西。他在初主全興之際,眾隊員讚不絕口,如果我的記憶不出現偏差,就可以清晰地想起來米羅西與霍頓得到驚人地相同的諛詞。甚至有國腳聲情並茂的對我說:「同時得到米、霍兩人的指點,我豁然開朗。」
  可惜,米羅西最終默然歸國,正是同樣的人找出截然相反的辭由將他毀滅。
  於是,終於可以知道中國人「造神行動」的結局了,我們在不遺餘力地豐滿神的形象後最後還要毀滅他,並且踏上一隻腳,恨恨然:「悔不該當初……」
  這是屬於中國足球的輪迴。苦難總是通過幻想來撫平創傷,當幻想破滅時,就連神像一併毀掉。
  警惕!這情形一如中國農民大旱求雨,長跑三日不見雨來,於是大怒,以鋤頭釘耙之類毀掉龍王之像。
  哈哈鏡效應
  按東亞人的審美情趣,那幫科威特小子大半算不上「帥哥」;無論是有些「木村柘哉」的張玉寧還是有些「乖乖虎」的李金羽都比他們「酷斃」了。即使上身顯得略長的李鐵披著頭髮也不可扮一把「搖滾青年」。
  那支科威特國奧並沒有「阿拉伯王室的貴族氣」,他們把握不住「西亞流」在中前場富於美感的敘述方式,在需要勝利的中國隊面前,他們就像一面神奇的「哈哈鏡」。
  發明「哈哈鏡」絕對是一個奇跡,扭曲的參照指數把原本的形象搞得天翻地覆——西施成了東施,無鹽變成了貂蟬。對於自卑的人,這是一個好消息。它神奇襯出了中國國奧的「性感」,在以「長江之水滔滔不絕」的進攻又一次「走向勝利」後,我們大可以送霍師傅一幅「打敗亞洲弱旅無敵手」的金匾。
  這時,許丁茂卻正在為尋找一個強勁的熱身對身汗流浹背,就像當年的墨西哥世界盃上尋找馬拉多納的身影一樣——許西茂沒有霍頓聰明,「日本鏡子」把韓國國奧照得體無完膚。
  霍頓是英國人,卻對「避實就虛」使自己「發展壯大」的游擊方針大徹大悟。他是不會去「歐洲半月游」的;不像老實的戚務生,拖到英國、德國盡找高手拉練,只聽到耳畔一陣「齊裡卡嚓」,而後去負什麼「該負的責任」。
  因此我開始理解霍頓——豆腐才顯著刀快,「哈哈鏡」才莫辨美醜。越南也好、科威特也好,甚至不丹、馬爾代夫,拖出去一刀「剁」了,製成「狗肉之醬」就襯出咱的「諸葛之高,關雲之長」,這是怎樣的一種「鳥生魚湯」呵……
  許丁成憑什麼要站在日本這面清晰的鏡子前呢?那張痛苦萬狀的臉真是「我見猶憐」;不像霍頓,借一面「哈哈鏡」搔首弄姿活得通體舒泰。人越醜越需要信心,霍頓幫我們在哈哈鏡前找到好心情。
  不過霍頓還是沒忘顯示英國人的縝密邏輯——「科威特是一支強隊,它得過亞運會亞軍、海灣杯冠軍」。雖然彼「科威特」此「科威特」之間偷換了概念,但這擺明了告訴你,「這可是純正威尼斯製造的鏡子,絕非逗你開心的哈哈鏡」。捧了別人,也誇了自己。所以,科威特這面哈哈鏡,與霍頓之間上演的是一出默契無比的「捧哏」與「逗哏」。
  「偽快樂」說
  當「足球需要快樂」這一說法直呈氾濫之勢的時候,我發現「快樂」其實是一種迷幻毒藥……
  中國足球看來在營造一種「偽快樂」,那些苦大仇深的主,比如說「黃連樹的根根」「苦芹菜的尖尖」「藥罐裡的渣渣」,一夜間都「生在紅旗下,長在蜜罐裡」了。快樂,絕對是當今中國足壇最時髦的一塊商標。
  《絕對大羽》當然「絕對快樂」,令人吃驚的是一向愁眉苦臉的王副主席也寄語要「快樂地踢球」,而且那個一位也從「十強賽的一流」輕快地飆升至「九強賽的一流」了。
  「享受足球」被當成一種時尚品牌,它像「伊夫"聖諾良」或「勞力士」一樣可以及時地調高你的身價。
  「快樂踢球,享受足球。」其實這話是貝肯鮑爾說的,我們適時地趕上了這趟潮流。而一向以「師承德式足球」自居的韓國人這時卻痛苦得很——在「蠶室」體育場被日本一刀「剁」了,許丁茂沒我們快樂,是缺乏「主義」的中國足壇壓倒一切的主義,誰要是「不快樂」,或「不那麼快樂」,將被視為「九強賽」前最蠱惑民眾的異類。
  記者老史們當然樂意做一個快樂的使者,正如王小波告訴我們的那個故事,他們力圖做成合格的「花剌子模信使」,哪怕洪水滔天,也只報喜不的優,這是最高職責。於是,全國都在「快樂著」,只有少數幾個(比如我)沒有跟得上潮流還在一邊尖酸刻薄嘰嘰歪歪……
  我不知道為什麼「快樂主義」突然就氾濫起來,正像弗洛伊德在分析《受虐狂》一文中所闡釋的那樣:當一個人或一群人長期受到壓抑和折磨之後,對幸福的追求就會異變為對痛苦的依賴感,靈魂已經麻木,所以以就會自欺欺人地變態為「快樂」。
  長期痛苦的中國足球是否就這樣「快樂」起來了呢?如果這樣,「快樂主義」肯定就是「受虐主主」。與現在有些人的怪癖一樣,「受虐」就是時髦。
  因此,「九強賽」前被人大肆鼓吹的「快樂說」蠅一種地地道道的「偽快樂」。快樂是一種奢侈,我們哪有這種資格享受。現在粉墨登場的「快樂」,是被篡改了本意的「快樂」。
  馬克"吐溫說:無知總比有知顯得快樂。中國足球很無知。
  韓國人歷來是不大快樂的,他們不想冒充「快樂」,正因此他們往往也得到快樂,我敢說,他們的痛苦是被戰勝「快樂」中國人的鋒利武器;但這並不妨礙我們的李金羽們天天作秀,擺出比實際年齡小了五歲的天真狀:「只有HAPPY,才能贏球」,天知道他們是不是真的「HAPPY」,真的快樂!
  在眾人快樂得像一隻隻蹦跳的青蛙的時候,阿Q說:老子也快樂……
  篡改者的勝利
  這是一次「篡改者」的勝利,因為我們只看見李金羽、李鐵、張引,卻看不見霍頓。
  黃健翔激動地說李金的進球是「魯梅尼格式」的,當然網友虎禪也可以說這間「羅馬裡奧式」的,或者「貝貝托式」的,因為李金羽並不主張用強硬手法解決問題。在門前他更像一個「機會主義者」。
  勝利了,是可以找到足夠關於勝利的註腳的。但我在國奧這次難得的勝利中並沒有看見霍頓,因為這場勝利並不是「霍頓式」的,是李鐵幫助下的李金羽充滿靈氣的兩次「個人行為」,才讓中國隊贏下「必須贏得的比賽」。
  霍頓的「機器足球」理論終於暴露出巨大缺陷——平行站位導致首先失球,整體推進「推而不進」,「呼嘯而來呼嘯而去」的長傳疾攻最終把張玉寧變成一根愚蠢的木樁。
  由李鐵與李金羽連袂「篡改」的進攻思路才促使們第一枚入球的產生——已經習慣在國奧中圈地帶頹廢地做著橫橫或斜傳的李鐵被那個荒唐的失球激怒,這一怒倒讓他回憶起在遼寧隊那個亂髮叢生的「自由人」李鐵,因此他拋棄了霍頓在左路貿然挺進,並完成一次「純粹甲A模式」的進球。
  所以,這場勝利是張引式的,不是霍頓式的。這是篡改者的勝利。
  霍頓標榜的「機器足球」理論在上海的寸水中有些生銹。黃勇主罰的那個角球。如果按霍頓像背誦《聖經》一樣不厭其煩向我們講述的套路——李瑋峰撲前點,孫繼海搶中點,張玉寧抓後點,就不會有李金羽那個怪異的入球了。
  無個性的「機器足球」廢了張玉寧,個性化的李金羽救了「機器足球」。兩個人入球與霍頓無關。
  當下半時霍頓回歸了他的戰術套路時,中國隊沉穩了,但進球沒有了。我敢說,這種打法贏得了90分鐘的比賽,卻可能輸掉360分鐘的「九強賽」。
  如果沒有李鐵的「擅離職守」與李金羽的「肆意篡改」,我們會不會有那兩個進球?這場勝利不是霍頓思想的勝利,而是兩個「篡改者」的勝利。我不知道這究竟是國喜悅還是國奧的悲哀,也不知道兩個勝利的篡改者會不會被嚴格要求戰術紀律的霍批評?
  那個現在有些「討厭」的「批霍派」陳亦明後來的電話裡說:「打得好的地方並不是霍頓的套路,按他的思路,應該是造兩個1.9米的機器人當前鋒。」
  機器人當然不會篡改霍頓的程序,但機器人卻不給我們帶來勝利。這個說法有些可惡,卻有可能在將來得到印證。
  所謂奇跡
  「奇跡」——據說是上帝扔給絕望者的一塊球生圈。
  英格蘭「絕望者」號船上基岡就在氣若游絲之際就等來了奇跡,瑞典人在歐洲杯外圍關鍵時刻的勝利無異送來了一塊救生圈,使貢國人能夠一舉越過該死的「波蘭呢沼」。
  上帝也許是說英語的,所以他很容易就聽懂了基岡船長的祈求。恰巧霍頓也說著一口純正的英語,他當然祈禱上帝也能在中國國奧的絕望之際帶來福音。
  被韓國人又一次逼到懸崖邊上,上海方面已把「10"29」之戰稱作「血戰」了。「血戰」,這是一個很有悲壯意味兒的說法,它令我想起半個多世紀前魯迅在上海詮釋的「流血而且戰」,「流著血且戰」的目的就是要換回「奇跡」,就像當年我們以為我們的血真能嚇跑開著軍艦的日本鬼子。果真,昨天霍頓以及他那一幫「戰友們L」就在「血戰說」之後迅速推出「奇跡說」——打敗韓國,打敗巴林,而且韓國又要被嘏林逼平。霍頓對上帝祈求,肯定比基岡要多。
  但這就是我們需要的「奇跡」嗎?看到韓國「垮掉的一代」的生硬表演,我懷疑「擊敗韓國」是否是一個錯誤的坐標——無論是中田英壽還是高原直泰,已會用一系列「後跟傳球」指引真正的殿堂在哪裡。韓國人墮落了,但比墮落還要糟糕的是無知。
  「出線」就是奇跡?高豐文十幾年前就「奇跡」過了。那支國奧隊在漢城奧運已成為「最不思進取的隊」,而霍頓要實現所說的「敢到悉尼拿牌子」的奇跡,我以為是天真得昏了頭。
  基岡船長要求點「奇跡」其實是很本分。那支「性感」得酷斃了的英格蘭隊沒去歐錦賽實在可惜,誰也不願看到一個由阿爾巴尼亞、盧森堡和馬耳他角逐的歐錦賽。
  但是,中國足球拿「奇跡」來做什麼呢?難道我們被「奇跡」的招魂幡百復生後就提升了生存的地位嗎?就像一個一文不名的窮鬼,上帝砸一塊餡餅在他頭上,他遲早還要餓死。
  一則傳說——』98法國世界後,失意的福格茨、帕薩雷拉、戚務生結伴去天堂找上帝。上帝對福格茨說:「我給你巴西人舉世無雙的才情」,福格茨喜出望外長笑而去,上帝又對帕薩雷拉說:「我讓你們的馬拉多納年輕10歲」,帕薩雷拉受寵若驚並吻上帝的腳;輪到戚務生了,上帝沉吟半響,最後只得聳聳肩膀、推開雙手,愁容滿面地說:「抱歉,我只有把你們的女人變成男人。」
  面對中國足球的請求,上帝肯定深感困惑——他深知,再偉大的奇跡也改變不了中國足球。
  所謂奇跡,其實離我們很遠,「除非把女人變成男人」,上帝他老人家真幽默。
  墓誌銘
  巴林面積:669平方公里,人口:50餘萬人,主要產品:石油、椰棗、駱駝和馬。
  中國面積:960萬平方公里,人口:12.5億,主要產品:水稻、煤炭、鋼鐵及無數癡傻的球迷。
  寫下以上文字時,我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感受。上次伊爾比德,這次是麥納麥,偉大的中國,在足球領域中負給又一個彈丸小國。
  我曾發誓不給中國足球寫墓誌銘,但看來我不得不寫了,謹以此文祭奠在「九強賽」悲慘地死去的中國國奧隊——
  公元1999年1月6日零時20分,背贈當代中國人最沉重的希望的一支球隊丟失了希望。那個丟球僅僅1妙鐘的時間——但整整一個世紀的中國足球卻全部死去。
  ——我們有必要像所有的墓誌銘般書寫一下對它的情操評點:
  如果你愛一個人,請他遠離中國足球吧;如果你恨一個人,請讓他迷戀中國足球吧!
  如果你不知什麼是「恥辱」,請感受中國足球吧!
  如果你想研究「十萬個為什麼」,請探討中國足球吧!如果你想讓自己的情感像股票般被「套牢」,請投資中國足球吧!
  如果你想選擇一種「最窩囊的死法」,請效仿中國足球吧!
  ——這裡有潘多拉魔盒裡所有的惡咒,而中國足球就在一夜之間全盤承受。
  如果你想選擇一個鐵飯碗,請當中國足球主教練吧!
  如果你最擅長寫一份能逃避責任的檢討,請給「九強賽」失利來個「足球不能承受之輕」的總結書吧!
  如果你想成為既能玩弄他人的感情又不用負責的「惡少」,請從業中國足球吧!
  如果你想吃的是奶,屙的是草,請變成所謂的中國足球的「老黃牛」吧!
  如果黑夜真的給了你一雙黑色眼睛,請觀看中國足球電視連續劇吧!
  ——這是上帝最大的恩賜,所有的幸運都讓中國足球獨自揮霍。
  恩格斯在馬克思的墓前說:你可能有很多敵人,卻沒有一個私敵。
  我在中國國奧的墓誌銘中寫到:你可能有很多慾望,卻沒有實現一次希望。
  馬克思可以把任何宿敵的詛咒像蛛絲一樣輕輕抹去毫不在意。
  中國足球也可以把任何慘敗的教訓像蛛絲一樣輕輕抹掉愛誰誰去。
  我們發現,你從未實現過我們的希望,所以你是「上帝的棄兒」;但你又得到了所有的鮮花和呵護,因此你是「上帝的寵兒」。
  於是我們給角色混雜的你下了一個「世紀定義」——你是上帝最寵幸的「私生子」,你永遠得不到任何榮耀的恩賜,卻可以無休止地得到物質上的盛情款待。
  從這個意義講,我們不好怪罪你這個「私生子」給我們帶來的種種痛苦,我們只能半膽抱怨一下產下「惡果」的上帝——憑什麼你要逞一時之衝動,還要派一個披「上帝外衣」的霍頓?
  畫面中那手足無措的人兒,以及癱坐如泥的人兒——洗洗睡吧——你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不快樂的因素
  結果,其實早已預料到;結果真的降臨,還是有一種接到判決書的苦痛。
  霍頓說過「我還活著」,今天,我卻想起臧克家的那句——「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穿過「九強賽」後上海放出的鞭炮聲,就想置身於「十強賽」後金州傳出的鞭炮聲。這是又一次可怕的輪迴。
  關於霍頓,關於國奧,關於中國足球,作為堅定不移的「反霍派」成員,霍頓輸了,我卻發現我也輸了——隨著中國足球又一次輸了。
  這是霍頓第8次沒有戰勝韓國人,而中國隊已是第N次沒有戰勝韓國人了。有人說「足球需要快樂」,但總是泡在失利的醬缸裡你能快樂嗎?
  前天,雅凱會見了中國足協副主席王俊生,面對王俊生和他遇到的種種壓力,偉大的雅凱說了一段話——「當我捧了世界盃,點走我該得的工資後,我長舒了一口氣——再偉大的人物事業面前也會顯得無比渺小……」在偉大的中國足球事業面前,任何人都會顯得很渺小,所以王副主席唏噓不已,所以霍頓終歸要輸,所以在一茬又一茬的國奧要去輪迴。
  「反霍派」的勝利只是無比渺小的勝利,其實戰勝了韓國也只是一個無比渺小的勝利,回想起這一年多來國境線著霍頓以及我們車家的足球的種種爭論,我知道中國足球為什麼不快樂了。——中國足球注定不會快樂,因為他有不快樂的因素頑固的存在著。比如說我們可以容忍一次又一次犯下同樣的錯誤,而自己總能找到新的借口;比如說我們明知道霍頓有固執的缺陷,而一味的給這個人的錯誤鋪下巨大的溫床,從而導致整體的失誤;更比如說我們明天撫平了失利的創傷後還只是聲稱「負我該負的責任」,而不去尋找中國足球在規律上犯下的彌天大錯。雅凱其實在告訴一個道理:足球事業是偉大的,渺小的人只能去服從偉大事業的偉大規律,否則,你就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在規律的重壓下輪迴。
  霍頓感根本無法解釋,為何我們會永遠敗在韓國人腳下,我相信其他人也無法解釋,因為他們不明白中國足球的根本問題不是技戰術上的,也不是霍頓牛頓馬頓上的,更不是場地、門柱或輿論壓力上的。中國足球的問題,在於對「一地難毛」的問題錙銖必較,卻對規律問題缺乏研究。理解了雅凱的話,你就能知道中國足球不快樂的因素了。我們一直在忽略「偉大的事業」中包含的規律性,卻一味在把渺小的人無限誇大,對管理機構自身如此,對施拉普納如此,對戚務生霍頓也如此。不去敬畏偉大的規律,必然被規律所傾軋。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但他會借屍還魂——說不定當哪天我們「好了傷疤忘了痛」,霍頓就從廢墟中拍拍塵土,一臉矜持地向我們重新走來……
  這,就是中國人永遠不快樂的因素。
  與悲劇無關
  有兩個挫敗的挑戰者,一個叫「堂"吉訶德」,一個叫「牛二」。
  ※※※※
  堂"吉訶德對自己說:「我要成為偉大的騎士。」於是披上祖父留下的盔甲,騎上拉車的瘦馬,像「騎士」一樣衝向荒野。
  風車只是風車,但既然堂"吉訶德認為它是敵人,它就是敵人——這場惡戰的結局是,堂"吉訶德如斷線的風箏般被捲去。
  強大的風車勝利了,但失敗的挑戰者也沒有失敗——不像騎士一樣「活著」,也像騎士一樣「死去」,這是堂"吉訶德的心願。
  關於堂"吉訶德,我們一向理解為「典型的悲劇」。
  牛二對楊志說:「我要你的刀。」這把刀是楊志祖父的祖父傳下來的。
  楊志絕對不想失去這把刀,要不是最後半個炊餅前天就被胃消化掉,他才不會出手這把刀。
  因此,牛二必須付出代價:要麼五千貫,要麼搶走刀。
  牛二沒有五千貫,也沒能力搶走這把刀,甚至他根本就舞不好這把刀,但他需要這把「標誌性」的刀,揚眉吐氣於東京(此處指汴梁)的繁華街頭。
  於是這個挑戰者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韌勁一次次向他的目標當起衝擊——「我要這把刀」……
  這種「不敗到底不服輸」的糾纏終於讓關西漢楊志一怒拔刀:「你這二流子,屁本事沒有,還敢要洒家的刀?」
  牛二毫不氣餒:「二流就二流,我要這把刀。」
  故事的結局眾所周知。但據說楊志還對血泊裡的牛二問了一句:「服了嗎?」
  這個著名的回答是:「我不服——我要這把刀。」
  這世上失敗的挑戰者就這兩種,一種像「騎士」一般地死去,讓你感覺到悲壯;另一種像「牛二」一般地倒在血泊中,你總覺得「與悲劇無關」。
  私奔與逼宮
  丫頭伶俐機巧,善解人意;少爺生長深宅,如在樊籠——尤其是嚴父逼著他去考那勞什子功名與「出線」。
  這在封建社會大抵就構成「宅院愛情」的基本條件——魯迅很感慨:要人服侍少爺與善於服侍的丫頭,天造地設的一對人兒啊……
  賈寶玉並不喜歡規勸多多的薛寶釵,他喜歡軟語溫聲的襲人。雖說他最喜歡林黛玉小姐,但林小姐實際生就的是丫頭命。
  幾千年來的中國愛情史,充滿了少爺與丫頭的矢志不渝——如果老爺要棒子攆走丫頭,少爺與丫頭必然私奔。
  為什麼?丫頭有「人情味」,很會將就著少爺脾氣;不像小姐,臭架子臭規矩一大堆,少爺們並不受用。所以,少爺寧肯與丫頭私奔也不願與小姐共枕。
  霍頓是請來「服侍」中國足球的,他那套低眉順眼善解人意的作派決定他就是「丫頭」,但「老爺」現在要攆走他,情投意合的「少爺們自然不干——他走,我也走——寧為溫順的丫頭「私奔」,也不願拜在催逼功課的小姐裙下。
  但歷史上的「私奔」多半結局不好,要麼「始亂終棄」,比如「張生和崔鶯鶯」;要麼「殉情而亡」,比如沉了百寶箱又沉自己的杜士娘。何況霍頓終歸成不了基岡,「少爺」也比不了貝克漢姆或希勒。
  我堅持認為,眾國腳與眾「奧腳」這次苦苦挽留兵敗的霍頓甚至放出「霍頓走我也走」之類的話,是看中了霍頓的「丫頭性格」。因此,中國足壇這些少爺們「私奔」的意義並不在於追求「自由的愛情」,而在於「逼宮」,中國足球嗣稀薄,人丁不旺。一脈單傳的少爺一旦私奔了,誰還來傳宗接代,光宗耀祖?
  曹操「逼宮」是為了「挾天子以令諸侯」,楊廣「逼宮」是為了「取老爸而代之」,慈禧「逼宮」是為了「垂簾聽政」。國腳「少爺」們雖然海誓山盟,要和「丫頭」私奔,但卻分明是用「傳宗接代、光宗耀祖」的責任來威逼「老爺」。一旦「老爺」俯允,他們便可以名正言順和「丫頭」天長地久,從此「功名」無人催逼,只有享用不盡的溫情。
  因此,在若干國腳挽留霍頓之際,我並不認為他們有多少美好的情操。
  神與狗
  這是霍頓最鍾情的城市,被這座城市埋葬,霍頓死得其所。
  當初霍頓降臨上海,是因為這座城市擁有強烈的「殖民氣息」。霍頓的「殖民」,滿足著上海人「與強勢通婚」的飢渴,按照「上海寶貝」的觀點:霍頓的渾身金毛就像神奇的觸角撩撥著人的性慾。
  但霍頓終於死。霍頓的死,不只是對我們的教訓,也是對我們的嘲諷——霍頓輝煌「上課」到黯然「下課」的過程,就是從神一般的降臨到移一般的死去的過程。
  幸好這是一個「拿肉麻當有趣」的時代,否則回憶那些對待霍頓虔誠無比的人與事(我想如果願意的話我們都能回憶起),肯定有如翻看老爹老媽當年「無限忠於」之類的日記。
  霍頓不是牛頓,否則他真會如上海灘季方君所說像牛頓一樣思考「自由落體運動」了,不過這次他在長考自己隕落的軌跡後,必然會得到超越牛頓感的偉大結論——人落下的速度會快過蘋果落下的速度。
  還有什麼比從「神」到「狗」的過程更快捷的呢?城市為你建造了多少殿堂,就給你準備了多少墓地。
  從神到狗?霍頓本身並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即使如我們這些所謂「批判現實主義」的人也「提煉」不出什麼嚴肅的意義,一切都像出鬧劇。在中國,神與狗原本是比鄰而居。
  霍頓的錯誤在於,第一次他甘願從國家隊主教練降到國奧隊主教練,這是神格降到了人格;第二次他又從國家隊主教練降到了甲B主教練,這便是人格淪落到狗格,如果連狗格都守不住,就真應了幾十年前上海灘那個刻薄的指頭家所說的——「喪家的醬家的乏走狗」了。
  現在不大會有堅定不移的「保霍派」了,霍頓這兩次試驗失敗後喪失了他最後的信徒;現在也不大會有旗幟鮮明的「倒霍派」派了,與一條「喪家」而且「乏」的狗開戰豈不自貶為「狗」?
  因此,曾經神采奕奕的霍頓就此會淡得更像一幅上海泛黃的老照片,曾經轟轟烈烈的「霍頓之爭」只會讓人認為是一場「霍亂」……沒有教會中國人「442」及「平行站位」的霍頓,說不定哪天會反被教會一句——「霍頓與狗,不得入內「,從神到狗呵……
  不過,上海這座城市仍然會被人鍾愛撫摸,仍然會被「殖民」與「半殖民」著。這是一個不需要留住歷史的超巨城市,各種「神」依舊會每天降臨,就像共浦江依舊會每天流淌——死個阿貓阿狗的,誰也不會在意,何況霍頓呢?

《手起刀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