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黑影重現

    一
    龍福海並不覺得萬漢山一案能亂天州陣勢。
    羅成是添了威風。二十個縣區現在見了羅成,可能會乖馴幾分。這次補發教師工資,全市一下子水分擠干了。羅成抓的其他幾項工作,在二十個縣區也有點雷厲風行的意思,知道羅成惹不得。就在市委市政府內,羅成好像也拔了份。他要罷免萬漢山,龍福海要保萬漢山,最終萬漢山鋃鐺入獄垮了台,擱在臉皮嫩點的市委書記頭上,這事多少會噎得有一陣氣不壯。特別在老百姓中,羅成名字越來越響。這都是動搖龍福海第一把手權威的事情。
    但是,龍福海就是龍福海,搞政治就不能臉皮這麼嫩。你要覺得自己理虧,你就真理虧了。你要覺得自己氣短,你便走到哪兒都氣短。如果你覺得理不虧氣不短,別人察言觀色幾天,也便真認為你理長氣粗了。一個人先要鎮得住自己,就能鎮得住周圍一班人。鎮得住一班人,就能鎮得住整個局面。
    萬漢山這個包袱他才不扛著,肩一滑就順到一邊。
    他依然十分第一把手指全面。該開常委會就召開常委會,該聽穩定社會領導組匯報,便聽他們匯報,該指示紀簡明和孫大治抓緊處理萬漢山一案,就一一指示他們。他永遠代表整個常委會行使權力。對太子縣二百多名幹部行賄買官,他指示清查速戰速決,該嚴肅處分就嚴肅處分,該寬大處理就寬大處理,他的指示不偏不倚恰當好處。他沒有因為萬漢山案使自己第一把手領導權有一絲空缺。沒有幾天,他在常委會上已經開始理直氣壯地批評市委組織部在當時提拔萬漢山問題上沒有把好關,他還語重心長地指著紀簡明說:「看來我們的紀檢委以後還要當一隻勤快貓,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時執勤,不能讓老鼠跑來跑去。」當他把自己的氣勢做足後,還能三言兩語表揚羅成:「萬漢山一事,你新來乍到卻比我們看得更準。」羅成只能說:「這還多虧小偷幫了忙,要不萬漢山的問題也不能發現得這麼徹底。」龍福海仰身氣勢飽滿地笑了。常委一班人也跟著不同程度地笑了。他一伸雙手將常委會一班人都抄在自己領導下通吃:「我說天州市常委這一班人就很不錯,有唱紅臉的有唱黑臉的,有唱生的有唱旦的,什麼問題大家都能暢所欲言。我當書記的不過是牽頭人,把大家的智慧組合在一起。另外上通下達,往省委多跑動一些,讓大家的成績不被埋沒。
    龍福海坐鎮住常委一班人,就開始坐鎮整個局面。
    他幾乎天天出席各種大會。全市副縣處級以上全體幹部參加的經濟工作會議,他遮天蓋地講了一多半時間,留下一小半空餘讓羅成和會議其他程序均分。有關開發旅遊的會議,保護森林的會議,夏天抗旱防洪的會議,還包括六一兒童節全市少先隊在解放廣場向先烈宣誓的會議,他都不辭辛苦去參加。包括天州一座賓館的奠基,他也是一請就到。他拿著鐵鍬往奠基石上培土的鏡頭登在報紙第一版,電視新聞更是由始至終。
    他把宣傳部長張宣德白天叫到辦公室,晚上叫到家裡,做著各種指示。
    現在,他看著電視新聞和天州日報滿意了。
    天州市老百姓因為越來越少在電視報紙上見到羅成,反而開始疑惑羅成是不是出了問題。
    6月15日是天州解放日,紀念大會省委書記夏光遠親自來參加了。
    這給龍福海提供了一個機會。他再一次恰到好處地表演了市委書記的老道。
    紀念活動剛剛結束,龍福海對夏光遠說,請允許他介紹一下天州市常委一班人。夏光遠很有風度地點點頭:「應該的。」龍福海指著自己和羅成:「我們二位就免了,都是夏書記熟悉的人頭,我們的長短,你比我們自己還清楚。」夏光遠說:「你們二位不要搞龍虎鬥,要搞強強合作。」龍福海笑著說:「羅成是一員虎將,這一陣抓補發教師拖欠工資就很有成效。」他接著指了指許懷琴:「這位是副書記許懷琴,夏書記肯定也是瞭解的。」夏光遠伸手握了握,點頭說:「她去省裡開會多,算熟悉人頭。」龍福海說:「她是分管組織、幹部的副書記,去年前分管宣傳文教衛生的副書記突然因病去世,她暫時把這一攤也兼起來了。一個人幹著兩個副書記,很辛苦。」夏光遠背著手點點頭:「這還要慢慢調整。」
    龍福海一下沒有看到孫大治:「我也不一定按職務大小介紹了,這一位,」他就近將站在一旁的龔青璉拉過來,「叫龔青璉,分管著教育,還分管著工青婦統戰。他的名字很有意思,管著工會青年團婦聯,諧音就是龔青璉。」夏光遠握著龔青璉的手笑了:「要是叫龔青富,那諧音就諧得更標準了。」龔青璉與周圍的人都配合地笑了。龍福海不失時機地說:「這是我們常委中年紀最輕學歷最高的,作風好能力強,以後是最有發展前途的。」夏光遠點點頭,對龔青璉說:「你們龍書記對你評價很高嘛。」
    龔青璉笑得一臉燦爛。
    龍福海這才又發現了孫大治,說:「這位也是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估計夏書記對他也是熟人熟面。」夏光遠握著孫大治的手說:「這我當然熟人熟面,他過去就是省委機關下到你們天州的。」孫大治一笑:「一來七八年了。」
    龍福海又把等在一旁的賈尚文拉過來:「這位夏書記肯定還不太熟,叫賈尚文,原來是常務副市長,去年又提了市委副書記。」夏光遠點點頭:「現在常委這邊分管什麼?」龍福海說:「還沒定。」他指了指一旁的羅成說:「前任市長調走後,不知道省裡會派這個強有力的市長來天州加強我們力量。我原來考慮就地取材的話,尚文很合適。現在羅成來了,常委分工大概還要調整。」
    夏光遠說:「這你們和省委組織部具體匯報研究。」
    賈尚文得了這幾句,圓胖的臉笑得透了紅。
    龍福海又介紹紀簡明:「這是市紀檢委書記紀簡明,您聽他的名字有什麼講頭?」夏光遠握著紀簡明,指點著他說:「紀簡明紀簡明,一紀檢,就清明。」龍福海帶頭配合著哈哈大笑了,笑完指著紀簡明說:「作風嚴謹,天州第一。這一陣抓萬漢山的案子,抓得很得力,進展迅速。」
    龍福海又將市人大常委會主任范人達、市政協主席蔣政和介紹給夏光遠。
    最後介紹馬立鳳:「這是新進常委的馬立鳳,擔任秘書長,還兼著辦公廳一攤機關事務,這夏書記也是見過面的。」夏光遠握了握馬立鳳:「比阿慶嫂還阿慶嫂就是她吧?」龍福海帶頭與眾人又都哈哈大笑。
    笑完了,龍福海看見不遠處的關雲山,伸手招他過來,對夏光遠介紹:「這位是公安局長關雲山,這次您和省委領導來的安全,就都他管了。關雲山和關雲長只差一個字,外號關雲長,您看他像不像?」夏光遠握著關雲山說:「有了關雲長保駕,我們就高枕無憂了。」龍福海又帶頭哈哈大笑,笑得夏無遠也對自己的風趣滿意地笑了。
    龍福海知道自己今天大獲全勝。
    省委書記夏光遠一行人離開天州了。
    龍福海回到辦公室還餘興未已,他擺了擺手,馬立鳳立刻把辦公室裡屋門關上,在沙發上坐下,豎起耳朵。龍福海雷霆大怒時,她要當好出氣筒。龍福海興高彩烈時,她要當好小喇叭。龍福海果然吹開了。他拿起架勢,在辦公室裡走了幾個一統江山的戲步,還沒頭沒尾地哼了幾句戲文,一下收住說:「你知道我今天這一番功夫下在哪兒了嗎?」馬立鳳恭聽著。龍福海打著手勢說:「這就叫拿出一班人哄省委書記高興,又借了省委書記把大家都撥拉順。」馬立鳳說:「這一招是高明。我看羅成站在一旁憋青了一張臉,還得賠著笑。你這下子就把他壓得連氣都喘不過來了。」這個馬屁拍得很有當量級,龍福海像喝了一瓶高度白酒,興頭火熱起來:「我把一班人各個說到。你沒看龔青璉、賈尚文美得悠哉游哉,關雲山是頭一回握省委書記手,還不得感念我的引薦?紀簡明今天這麼露臉,還不相信只有靠我龍福海才能站穩了?」
    馬立鳳說:「你連羅成都表揚到,第一把手真是當足了。」
    龍福海開懷大笑:「你這個喇叭吹得很到位。」
    龍福海比劃夠了,仰到轉椅裡,一派談古論今地說道:「咱們市常委這個班子一直不到位。賈尚文一個副書記還委委屈屈當副市長,這是一個不合理。分管宣傳文教的副書記去世了,現在由許懷琴兼管著,她還差不多算個常務副書記,等於一個人當了三個副書記,這是第二個不合理。第三個,組織部長原來是許懷琴兼著,現在有了代她的,還沒當上常委。第四,張宣德宣傳部長沒當上常委也有點冤。其餘不合理還不少。你當上常委,總算解決了一個不合理。常委班子我還要重新調配重新跑。我一抓這些事,這些人頭就都乖乖的了。」
    馬立鳳問:「你想怎麼調配常委班子?」
    龍福海說:「我早就研究透了,一個地市級常委班子,『五六二』,五個加六個加二個,也就是十三個人最合適。『五』是指一正四副五個書記。書記全面負責,副書記四個刨去一個當市長,剩下三個一個負責組織、幹部、群眾團體和紀檢,一個負責宣傳、文教、衛生、統戰之類,一個就是常務副書記,協助書記負責市委日常工作,同時可以負責政法、機關、辦公廳等。這是五個書記的分工。『六』是指六個常委,一對二對應著書記和市長之外的那三個副書記。這六個常委,組織部長一個,宣傳部長一個,政法委書記一個,紀檢委書記一個,管教育一個,秘書長一個。最後『二』,又是兩個常委,一個人大主任,一個政協主席。」
    馬立鳳問:「三個副書記和六個常委一對二什麼意思?」
    龍福海說:「負責組織和紀檢的書記下邊對應兩個常委,一個組織部長,一個紀檢委書記。分管宣傳文教的副書記下邊對應兩個常委,一個宣傳部長,一個教育常委。常務副書記下邊對應兩個常委,政法委書記和秘書長。你看,這有多合理。」
    馬立鳳問:「你打算安排哪些人頭?」
    龍福海說:「五個書記副書記這樣安排:我當然還是書記。羅成暫時還算市長。許懷琴還是負責組織幹部。宣傳文教這一攤,可以讓賈尚文負責。本來賈尚文當副市長可以從下邊夾上來,把羅成夾走。如果羅成一天兩天夾不走,恐怕穩不住賈尚文,讓他上來負責宣傳文化這一攤就是了。孫大治早晚要走,龔青璉可以提上來當個副書記。龔青璉上來,不光是管了政法委,可以讓他當常務副書記。」
    馬立鳳問:「你對龔青璉這麼看重嗎?」
    龍福海說:「龔青璉原來就是我提拔的,這次如果一下把他提成常務副書記,他肯定感恩不盡。再說他年輕,根底沒有賈尚文、許懷琴深,不會尾大不掉。常務副書記這個位置,絕不能放一個根基太深、老謀深算的人,要不你就控制不住他。五六二,五個書記講了。二是人大主任、政協主席兩個常委不動。剩下那六個常委,你和紀簡明已經是常委。張宣德要是聽話了,就讓他進常委。以後孫大治走了,再選一個人當政法委書記進常委。組織部長原來是許懷琴兼著,現在有了代部長,扶正以後進常委。再進一個常委管教育。這五六二就算全了。」龍福海說著站起來背著手踱開步,踱了一會兒站住說:「用人是最大的本事。譬如你進常委當秘書長最合適,有你在下面幫我夾著常務副書記,這個常務副書記就不能把我架空。你懂這奧秘嗎?我有一個副書記,副書記下面就要有常委幫我夾住他。這叫夾而治之。除了夾而治之,是分而治之,幾個副書記之間要相互制約,絕對不能團團伙伙。夾而治之、分而治之結合在一起,就萬無一失。」
    馬立鳳問:「你怎麼用分而治之夾而治之對付羅成?」
    龍福海說:「孫大治以後一走,龔青璉提上來當常務副書記,賈尚文當宣傳文教副書記,加上許懷琴,在書記辦公會上就很容易對羅成分而治之了。只不過賈尚文如果不當副市長了,從下面夾羅成的力量就不夠,還要在副市長的人頭上調配一下。這個羅成是難治一點,不過,老虎夾子總比老虎厲害。」
    晚飯後,龍福海剛在客廳坐定,孫大治來了,坐下說:「萬漢山在監獄裡托人帶話,讓你救救他。」龍福海抽著煙:「他倒想得好,犯下這麼大罪誰能救他?」孫大治瞟了一下白寶珍。白寶珍低著眼不說話。
    萬漢山關起來了,這位精氣神挺大的白主任就終日有點無精打采。
    龍福海又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幹什麼事都要長後眼。」孫大治點點頭。
    白寶珍依然呆板著一張白臉,沉默不語。
    龍福海歎息了:「他也不想想他犯的什麼事?犯點別的事,早就護他了。」
    趙平原來了,這個歌廳老闆穿著名牌T恤名牌老闆褲,短小精幹一臉英武地進到客廳裡:「龍書記,我找您評理來了。」龍福海說:「他們沒多關你?」趙平原說:「不就是羅成說要抓我嘛。關雲山十幾年前第一次評上模範警察,還是我老爺子給他戴的大紅花呢。這不是政法委書記也在,我繁榮天州經濟,憑哪條該坐班房?」孫大治隨和地一笑。龍福海對這個進出他家多少有點趟平道的趙平原說道:「你的生意不還多著呢,歌廳就不光是那一片。」
    趙平原說:「那是我的血汗損失,我要他羅成賠。」
    二
    馬立鳳進常委當了秘書長,感覺大不一樣。
    上市委大樓門前台階時,比過去更揚眉吐氣。進了大門在大廳裡與上下左右周旋,也覺出了自己地位升高。就像上台階一樣,你上了一級台階,看著別人就低了。她很有點興奮,恨不能回家做上幾十斤川味臘腸,給書記常委們一人一份,嘗嘗她的手藝。
    及至想到多此一舉,便只送了一份到龍福海家。
    龍福海指點著她說:「就會這點小手藝。」萬漢山一事帶來的衝擊,好像叫龍福海雲山霧罩地消化了一多半,馬立鳳佩服龍福海手腕高明,侍候這個坐得穩做得大坐得可靠的人物,她多少有些心甘情願。她知道自己善於衝鋒陷陣四面斡旋,勾心鬥角的主意眼不眨就往外拿,但逢大事,確實不得不佩服龍福海。他大手一揮就把整個局勢罩住了。你說他不是一棵大樹,還真是一棵大樹。大樹底下好乘涼。
    但馬立鳳現在也不光好感覺,黑槍案件這塊心病越來越沉地壓著她。
    兩個兄弟終日為此嘀咕。萬漢山被羅成除掉了,黑槍案件就更顯眼了。
    大面上雖說龍福海好像穩住了,羅成的得理不讓人也確實防不勝防。
    這天下班回家,她正坐著小板凳給老母親捶腿,兄弟倆又來了。她說:「坐下說吧。」馬大海說:「別煩聒老人了。」老母親說:「要不我站起來給你們騰地兒。」兄弟倆連忙擺手說:「還是請大姐上我們那兒說,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馬立鳳知道他們心思了,讓小保姆接著過來給母親捶腿,她站起來和他們往外走:「你們怕家裡叫人裝了竊聽器?」兄弟倆說:「沒錯。」馬立鳳說:「閒雜人進不到咱們家,怎麼裝?」兄弟倆說:「要想裝,手段有的是,保不住還收買了咱們家小保姆。現在又有微波監聽,一掃瞄窗戶就知道你說什麼。還有微型竊聽器黃豆大一點,到咱家串門丟在一個角落裡就都現成了。」馬立鳳坐上他們的車:「你們疑神猜鬼到這種程度,那車上不會給你們裝一個?」他們說:「我們成天檢查。今天找你說話,專門換了一輛車。」
    一輛警車在後面跟著,馬大海開著車不斷瞄著反光鏡。馬小波說:「你放慢點速度,看他們超不超?」他們放慢了速度,那輛警車也放慢了速度。馬小波說:「一直是暗裡跟,今天是明著跟,是不是要下手了?」馬大海說:「那我快點,超前邊去。」說著提速接連超車。警車沒有跟上來,在路邊一家飯店門口停下了。
    馬小波抹了一把汗:「真把人嚇得不輕。」
    馬立鳳說:「至於嗎?」馬小波掏出手絹擦著一頭汗水:「現在這形勢你不能不小心,你摸不透羅成、關雲山他們打的什麼算盤。」馬大海一邊開車一邊說:「小波這一陣緊張得夠嗆。」馬小波說:「日子真他媽難過。實在不行,去泰國馬來西亞算了。」
    車在一個酒吧前停下,兄弟倆下了車,左右看了看。
    沒見盯梢,兄弟倆擁著馬立鳳進了酒吧,找僻靜角落坐下。
    馬小波掏出煙來點著,又給馬大海點著。馬立鳳看著兄弟倆說:「你們這樣也不是事兒呀。」馬大海將酒吧又掃了一遍,噴出濃煙來:「誰也沒想到,一步一步弄到自己這麼不自在。」馬小波往窗外門外張望了幾番說:「事到如今,也別說後悔話了。」又低聲對馬大海說:「現在進來的這幾個人,你看著面熟嗎?」酒吧裡又進來三四個男女,馬大海瞄了一下:「沒印象。」馬小波說:「我看有點不對勁。」馬大海說:「別草木皆兵,你沒看人家打情罵俏還來不及呢。」馬小波又往那邊瞟了瞟:「你還信這個?」那幾個男女在櫃檯問了問,又在酒吧裡溜溜躂達走了一圈,就說說笑笑出去了。馬小波盯了一會兒說:「我去看看。」馬小波說著出去了。
    馬立鳳說:「小波這麼緊張?」
    馬大海說:「他夜夜做惡夢都驚出一身冷汗。都說萬漢山要判死刑,昨天還座上賓,今天就階下囚,這挺觸目驚心的。」馬立鳳說:「那你們怎麼辦?真去泰國馬來西亞?」馬大海說:「那也不是事兒。可現在也想不出什麼辦法,除非羅成滾蛋了。」
    馬立鳳說:「他呆不長是肯定,可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
    馬大海說:「龍福海也太笨點,你不是說他挺能嗎?」馬立鳳說:「他能把局面穩成這樣就不容易了,碰著旁人,羅成這麼幹,早就扯開口子了。」馬大海嗤了一聲:「你就知道死心蹋地侍候他。」又透過煙霧望了望酒吧門口:「小波膽小,真要出事不一定能死咬著不說,所以好多事我現在都不告訴他。你也和他少說點。咱們各是各,以後麻煩少。那倆死鬼給你打電話的事,無論如何不要讓小波知道。」馬立鳳信任大兄弟,心疼小兄弟:「凡事你多拿主意,也寬寬小波心。」馬大海說:「你不知道,這樣提心吊膽的過,有時真不如抓一下痛快。大不了裡外活動活動花點錢,也就大事化小了。」
    馬小波左顧右盼地進來了,坐下說:「他們好像走了。」
    馬立鳳看著馬小波:「你眼睛都腫了。」馬小波揉了一把面孔:「睡不穩覺。」馬立鳳說:「對那個姓羅的,還有那個姓葉的,以後別再搞小動作。恨他們的人有的是。公安那邊的情況,我給你們去摸。」
    馬立鳳當起護崽的母狼,獨自開車到了關雲山家。
    關雲山正坐在門廳看報紙,見她進來,放下報紙人高馬大地站起來。關雲山妻子劉翠從屋裡滾胖光亮地迎出來,馬立鳳笑著說:「關局長下了班就在家糗著,也不出去轉轉?」劉翠說:「他不賭不瞟的,出去轉什麼?最多去玩他的狼犬打他的槍,回來也得給我報銷時間。」關雲山在老婆面前沒脾氣:「你們又要說悄悄話?」
    劉翠說:「你就安安穩穩坐這兒吧,我們去屋裡說。」
    她拉著馬立鳳進了裡間屋,馬立鳳先賣好:「省委夏書記來天州,龍書記專門把老關叫過來介紹。夏書記還說了一句,有關雲長保駕,我們就高枕無憂了。」劉翠拉住馬立鳳的手連拍帶摸地說:「他自己沒說,倒聽別人說了。這傢伙回來不說班上話,看來龍書記還看得上他。」於是,她又嘮嘮叨叨說起關雲山只會幹不會跑,當了多少年局長也沒往上提。馬立鳳說:「這慢慢看著就差不多了。關局長這個人公事公辦,他對別人說話難,別人找他說話也難。我有時想和他說兩句話,也是難。」劉翠說:「你有話告訴我,我去和他說。」馬立鳳說:「要說也沒有什麼話,就是兩三個月前打黑槍那件事,總有一些不三不四的說法,懷疑我那兄弟倆。我憤憤不平的,也不知道該和誰問問清楚。」劉翠一聽明白了:「我聽他們局裡來人向他匯報,打槍的事還算小,後來又毒死兩個人,事才鬧大了。不過,我看這一陣他們也沒多提這件事。」
    馬立鳳佯裝不在意地落實這句話:「現在他們不提這事了?」
    劉翠想了想:「說不提,也提過。」馬立鳳問:「老關什麼話?」劉翠湊近馬立鳳耳朵:「他說,這事你們別瞎吵吵了,到時就真相大白了。」馬立鳳一聽,心裡咯登了一下。劉翠看著她問:「你那兄弟倆跟這事沒關係吧?」馬立鳳搖頭說:「肯定沒有。」劉翠很老實地看了她一會兒,說道:「真沒關係,就不怕。」
    馬立鳳心中有事臉上一點不露出來,還是和劉翠有說有笑。
    劉翠說:「告訴你一個悄悄事,孫大治老婆這兩天正跟他鬧離婚呢。」馬立鳳問:「怎麼回事?」劉翠說長說短地說道起,大概是孫大治和艾小麗的事叫她老婆發現了:「詳細的我和他老婆又不熟。你不是挺熟嗎,你去勸勸她。最後婚不離還得在一塊兒過,圖個啥?」馬立鳳知道天下很多事要曲線救國,想護兄弟不能直奔目標,要做好多看來與此無關的事。她說:「要勸也不能當著孫大治面,男人的面子下不去。」
    劉翠說:「孫大治這兩天不敢回家,你去正好。」
    馬立鳳開車到了孫大治家。
    摁了七八遍門鈴,林娟神色疲憊地出現在門口,勉強露一絲笑,說:「他不在家。」馬立鳳一笑,把門關在身後,拉住對方手說:「聽說你有點委屈,專門來看看你。」林娟紅著眼圈看了馬立鳳一會兒,低下頭倚在馬立鳳肩上難過開了。
    馬立鳳哄人是一絕。她先說:「孫大治和艾小麗不會有什麼事。」
    林娟說她親眼撞見。
    馬立鳳說:「孫大治在天州這麼多年,這方面也是口碑最好的。即使有事,也是一時失足。」林娟又說了一堆。馬立鳳說:「現在這個花花世界,哪個男人不花心?像大治這樣就相當可以了。」林娟說:「那是他偽裝得好。」馬立鳳說:「瞞得過你一雙眼,瞞不過大家這麼多雙眼。我保證他沒有其他事,和艾小麗也是一時半會兒頭腦發熱。」林娟說:「你倒說得好,誰和他過?」馬立鳳抓住林娟的手拍了拍:「孫大治是個有能力的人,以後發展前途很大。」林娟說:「官當得再大,我也不稀罕。」馬立鳳說:「不是你稀罕他,是他稀罕你。你這麼一鬧,他為什麼怕?因為想和你在一塊兒過。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男人犯一回錯誤,就對女人欠一份情。他欠你這份情,以後對你就更忠心耿耿了。這事本來沒人知道,真要鬧得滿城風雨,你把孫大治毀了,也把你一輩子的恩愛毀了。」
    馬立鳳哄好林娟,開車離去。在車上掏出手機給孫大治打了電話,說:「我剛和林娟聊完,你還不趕快買束鮮花回家看看她?」
    反光鏡裡看見一輛警車跟在後面,她又想起惶惶不可終日的兄弟倆。
    羅成不滾蛋,天州真是無寧日。
    三
    羅成週日又準備去下面跑一跑,他先回家拿東西。
    進了院子,房門敞開著,女兒羅小倩正和一個胖胖的男孩坐在客廳裡說話。男孩叫賈兵,賈兵說:「我長大,第一當大官,第二當大款,第三當大腕。」他又問羅小倩。羅小倩說:「我沒想好,反正我不想當官。」賈兵說:「女的當官的也少。我第一想當大官,不過也要看官多大、款多大、腕多大。真要當個傑克遜那樣的大腕,不當大官也行了。你知道官的大小嗎?」
    羅小倩說:「知道一點。」
    賈兵說:「我來給你講講。最大的官當然是國家一級的,主席,總理,這個一般人當不上。往下數,就是部一級,這是指中央的部,省裡的地市的部都不算。部級就算是最高的了。到了地方上就相當於省級,省委書記省長是正部級,副書記副省長是副部級。到了部隊就是軍級,當軍長。部級下邊是廳局級,廳局級到了咱們地方上就相當於地市級。你爸爸是市長,就是正廳局級,也叫正地市級。我爸爸是副市長,就是副廳局級,也就是副地市級,這個級別到了部隊就是師級。然後,廳局級下邊就是處級,到了咱們地方上就是縣級,縣委書記正處級,副書記副處級,到了部隊就是團級。你沒聽人說縣處級、縣團級,都是這個級。處級往下科級,那到了咱們地方上就是鄉鎮一級,鄉長就是正科,副鄉長就是副科,到了部隊就是營級。科級下邊就是股級,到了地方上就是鄉鎮上的部門負責人,到了部隊就是連長。我講清楚了嗎?」
    羅小倩說:「那咱們天州也有很多部很多局呀。」
    賈兵說:「那和中央的部局不是一回事。天州市本身就是廳局級,它下邊的組織部長宣傳部長最多副廳局級,像教育局長水利局長最多是處級。」
    羅成站在門外聽到這裡,走上台階。
    賈兵還在對羅小倩講:「你聽明白沒有?你陞官就升級。你原來當縣長,就是處級。你當了副市長,就成了副廳局級,你要當了市長,就成了正廳局級。級隨官走。」羅小倩問:「不陞官就不升級嗎?」賈兵說:「也不絕對,有時熬年頭也升級。像我爸爸辦公室的一個人,官沒變,前一陣就由副科級變為正科級了。」
    羅成笑著說:「誰給我們羅小倩上幹部管理課呢?」
    賈兵一見羅成立在一旁,吐了舌頭。羅小倩說:「爸,這是我同學,叫賈兵,剛從別的班轉到我們班的。」賈兵說:「羅叔叔,我爸爸就和您一塊兒上班。」羅成問:「誰?」賈兵說:「賈尚文。」羅成說:「噢,你是賈副市長的孩子。」羅成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問:「為什麼轉班啊?」賈兵鼓著腮幫子嘟囔道:「原來班主任老瞎管我。」羅成說:「明白了,你是準備當大官的,不願意別人管自己。」賈兵說:「班主任算什麼官呀,我們校長都不一定夠科級。」
    羅小倩這才注意到羅成在收拾東西:「爸爸又要下鄉了?」
    羅成說:「我前天不是已經對你說過了?」羅小倩一下跳起來幫父親收拾。羅成對羅小倩說:「上下學騎車一定注意安全。」羅小倩點點頭:「爸爸,你也要當心。走夜路,一定讓司機別著急。」說著就送羅成出門。羅成對送到院門口的羅小倩香香說:「晚上把院門屋門關好,田玉英阿姨會經常來照顧你們。」
    車開了,洪平安坐在司機旁扭回頭說:「你經常下鄉,小倩一個人在家,確實挺讓人牽掛。」羅成一聽這話題就有些煩,一揮手:「沒辦法的事,就不要多談它。」洪平安問:「走什麼路線?」羅成說:「先在市裡轉一圈,看看拆牆透綠和其他城市規劃項目。」
    手機響了,羅小倩發來短信息:祝爸爸健康安全工作順利。
    羅成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收起手機。
    在旁人看來,羅成幾個月來轟轟烈烈頗有戰績。他走到哪裡,老百姓都對他反應熱烈,但他知道,現在才開始真正難了。前幾天藉著去省裡開會,他也跑了幾個主要省委領導,他發現自己幾個月來在天州的作為,並沒有得到足夠認可。就連最支持他的省委書記夏光遠也對他說:「做事一定要統籌兼顧。」。
    他跑完幾個頭頭,發現早有人比他跑在前面。
    一個在他看來是非很明白的天州,反而很難講清楚。他並不能說龍福海不支持他工作,成立穩定社會領導組,讓羅成當組長,這在龍福海也算是非常之舉了。他也不能說龍福海包庇萬漢山,一個縣委書記沒出問題時,龍福海一視同仁地支持是不能置疑的。他也不能說龍福海一手遮天,倒是羅成的干法讓省委一些領導感到有特立獨行的意思。他更不能表白自己的作為:平息上訪風波,補發拖欠教師工資,整治天州環境,發展經濟,這些不都是市長應該干的?說到擠水分,也是一些領導不以為然之事。天州市一旦擠出水分來,是不是意味著全省其他地市也要擠?當省裡一個領導這樣提出問題時,羅成便知道,擠水分擠不好,擠不掉龍福海,卻可能擠得自己站不住。
    他一時竟有些懷疑自己在天州博奕的策略了。
    夏光遠對他說:「現在對你有各種說法,我也聽到一些。你要協調好方方面面,工作作風一定要嚴謹。」羅成知道,自己一個人大概很難跑得過一堆人。弄不好,自己還會撞到十多年前的老教訓上。好在夏光遠有耐心聽他講完東溝村陶蘭老師的故事,沉吟許久:「你這樣幹,還是應該的。」
    羅成最後對夏光遠說:「我沒有別的要求,給上我一年時間,到年底請省委領導全面考察天州。」
    羅成從省城回來,更明確了自己博奕的策略。跑省城,他肯定跑不過龍福海那些人,一邊干一邊跑會使自己兩頭都抓不住。他要把天州的事做成跑官的人再跑也難歪曲的大白真相。當然,每一步又要壓穩不露破綻,他絕不能把自己搞狼狽,給夏光遠出難題,他應該把順理成章的結局擺到夏光遠面前。
    面對龍福海這個老謀深算的對手,他要做得更大膽周全。
    他召開了領導組會議,進一步利用常委會授權的這個臨時權力機構。又召開了市長辦公會,這是他名正言順的權力範圍。他對政府的全盤工作做了進一步部署。在有一點上,他和龍福海異曲同工,龍福海理虧時仍然表現理長,便理長了,羅成現在明明感到很難,但他顯得形勢大好,也便形勢大好了。他從省城開會回來,一路喜氣洋洋進了市政府大樓。賈尚文見了他,伸手相握第一句話就是,「看來你這次從省城回來躊躇滿志嘛。」羅成哈哈笑了。
    他從省城回來第一天的笑聲使幾位副市長和整個市府大樓印象深刻。
    傳到龍福海耳朵裡,龍福海頗為疑惑地看著馬立鳳說:「這羅成到底在夏光遠那兒得什麼話了?」
    羅成下鄉之前,先領著一班人在城裡轉。
    車隊到了市委市政府院門口,停了一停。這是天州拆牆透綠第一炮,圍牆和沿街臨時建築都已拆除,改種了兩排花木,園丁們正在護理澆灌,院內的草坪和飛翔起落的鴿群展示了一派和平。羅成高興地說:「這多好。」警衛也按照新規定放鬆了限制,市民們週末在院內草坪區散步,孩子們在與鴿群嬉戲。車隊在解放路十字路口停了一下,魏國指著一大片舊商業區說:「您交給我的事情,已經解決了。浙江的發展商把幾證都辦齊了,馬上就要開始拆遷。」羅成點頭:「搞好環境擴大引資,改變天州落後面貌。」
    車隊開到正在治理的污水河旁。那片違章建築的歌廳全部被拆除了,幾輛推土機在推平最後的殘垣斷壁,鏟車在往一輛輛卡車上裝碎磚爛瓦。洪平安說:「那不是趙平原嗎?」羅成看到不遠處趙平原抱著雙肘站在那裡,正看著被推平的地方,身後簇擁著一二十個人,停著七八輛車。賈尚文說:「莫非想捲土重來?」羅成哼了一聲。
    那邊趙平原瞄了瞄這邊的人群,一擺手帶人上車走了。
    羅成對賈尚文說:「現在已經不可逆轉,公園建好了就更不可逆轉了。」
    轉完城區,羅成對賈尚文、魏國說:「你們兩位留在家裡辦公。」又指了指文思奇、阮為民:「我們三位下鄉。」便帶著車隊出發了。這次是三個正副市長下鄉,陣容最大。洪平安很斟酌地問:「這次下鄉還帶記者嗎?」羅成知道反對派們散佈流言說他是新聞市長,說:「照帶不誤。我就是一個公開辦公的市長,曝光市長,說新聞市長也可以,以後市政府每週要召開新聞發佈會。」
    一路上過鄉看鄉,過村看村。晚上九十點時,到了太子縣小龍鄉東溝村。車上不去,他們藉著星光走山路進村。
    羅成說:「還是先到小學校看看陶蘭老師。」
    小學校那扇燈窗還在黑暗的一角很獨地亮著,羅成示意大家放輕腳步,他撥開了虛掩的籬笆院門,走到燈窗前低頭一看:那個十來歲的郭小濤還趴在窗前桌上寫字,陶蘭還坐在一旁織著毛衣,指點著他。羅成呆住了。他想了想,輕輕推開了門。陶蘭一下站起來。羅成問:「怎麼還打毛衣?」陶蘭一指空蕩蕩的鐵絲說:「賣的毛衣不打了,這一件是給他打的。」說著摸了摸郭小濤的頭:「等秋涼了,他就有的穿了。」羅成這才鬆了一口氣。羅成問:「郭小濤的上學問題還沒解決?」陶蘭說:「已經解決了。」她指著洪平安說:「洪主任把你們捐的錢送來後,村裡解決了好幾個孩子上學。」又指了指郭小濤:「他拉下一些課,我每天晚上給他補一點。孩子要強,不願留級。」羅成點點頭,問郭小濤:「知道我是誰嗎?」郭小濤仰起小臉:「知道,羅市長。」羅成搖了搖頭:「我叫羅成。小時候和你一樣,家裡窮念不起書,也有一個像陶蘭老師一樣的好老師關心我,我每天到他的屋裡唸書寫字。」
    羅成對郭小濤說:「咱們越窮越要好好學,明白嗎?」郭小濤點點頭:「我長大也當市長,和你一樣。」羅成笑了,握了握他的小手:「一言為定。」
    羅成問陶蘭:「陶老師,還有什麼困難和要求嗎?」
    陶蘭想了一下,領著羅成等人走出房門,指著一旁的教室說:「教室太破了,光線暗不說,颳風下雨真怕砸著學生。」羅成點點頭:「你反應的情況非常重要。」陶蘭不好意思了。羅成握著她的手說:「你生活困難還堅持教書,還在幫助一個窮孩子,真是了不起。我作為市長十分感謝你。」他指了指身旁:「這是負責文教的文副市長,這是負責農村工作的阮副市長,我把他們都請來了。沿途我們已經看到一些學校危房。」
    陶蘭說:「還有,最好修修路。東溝村至今汽車上不來,這影響發展。」
    羅成指著身邊一位中年幹部:「這是市交通局局長沈萬里,市裡正在研究修萬里路,要修到每一個村。」
    當晚安排好住宿,羅成就召集東溝村幹部及部分村民開會,討論學校危房改造和修路。得知羅成今晚住宿東溝村,焦天良也同幾個縣委幹部趕來了,鄉黨委書記、鄉長也被通知來參加了會議。這其實是個財力物力籌措的問題。村幹部村民們說:「給自己的娃娃蓋學校,把汽車路修到自家門口,肯定家家戶戶願意貢獻。我們沒錢,但可以出力,可以挖土方開石頭。」一個村一個鄉的問題大致討論了,村幹部鄉幹部及村民們離去了。羅成又和市政府一班人及焦天良等人接著商談。他認為,全市危房改造和汽車路修到所有村莊的「村村通」工程,應該作為兩個大戰役。
    文思奇說:「全市中小學校的危房改造,幾年來沒有少叫嚷。初步統計起碼也需要一兩個億,錢的問題不好解決。」
    沈萬里說:「村村通提了好幾年,沒錢辦不成。」
    羅成說:「要會掙錢,會用錢,會擠錢。錢要用在刀刃上。一個教育,是解決經濟發展的人力資本。一個交通,是經濟發展的基本建設。拖欠教師工資多少年沒解決,咱們不是幾個月就解決了嗎?萬漢山一個人貪污一千四百萬,咱們全市補發教師工資的總額還不到這個數字。你們說,有了錢才能蓋學校修路,但我告訴你們,還有道理的另一半,只有蓋了學校修了路,才能發展經濟,才能有錢。」羅成對洪平安說:「通知周圍幾個縣主要領導和教育交通部門負責人,明天上午九點鐘在太子縣委開會,討論學校危房改造和汽車路村村通。」他面對全體說:「市政府要研究出一套危房改造和村村通工程的成熟方案,然後上市常委會請求批准。」
    羅成相信他有足夠的理在常委會通過這方案。
    龍福海掌握著全局撥拉人頭的權力,自己則靠做事梳理人頭……
    羅成手機響了,是羅小倩打來的。他對大家說:「對不起,請稍等。」便到院子裡打電話。他告訴女兒,他現在東溝村。羅小倩問:「爸爸今天又有什麼發現?」羅成說:「發現學校危房改造和汽車路村村通兩件大事要做。」羅小倩說:「我爸爸真棒,發現問題、公開問題、解決問題三步曲,真是個大腕市長。」羅成笑了。羅小倩說:「你今天臨走沒刮鬍子。」羅成摸了摸下巴:「馬上刮。」羅小倩說:「你現在就刮,讓我聽到聲音,要不你又忘了。」羅成說:「刮鬍子還要搞現場直播呀。」羅小倩笑了。劉小妹等人沒參加會議,在院子裡站著,聽到這話也笑了。
    羅成最後叮囑女兒:「上下學路上注意安全。」
    四
    趙平原因為阻攔拆除違章建築被拘留,幾天後獲釋時,到看守所接他的車來了幾十輛。他還頗張揚地帶著車隊在天州市轉了一圈。金銀城歌廳被拆,趙平原敢扛著公安局十幾輛警車坐在那兒不動,這份兒就又拔了一截。他在天州生意不小:傢俱城開著三四個,飯店大小七八處,歌廳除了那片拆了的金銀城,還有老大的一座。
    趙平原幹過幾天武警,站在那裡虎眉虎眼一派英武氣。
    他在天州用的保安編製了一個營,底下分連排班,在天州很有名。隊列格鬥,他的保安訓得比哪兒都嚴,他經營的歌廳酒樓傢俱城沒人敢鬧事。那天阻攔拆除歌廳,幾十輛車頂上連環著鐵鏈坐在那兒的就是他手下兩個排的保安。用他的話說,真把一個營保安都擺在那兒,那天來的七八十個警察還真沒法對付。
    別人聽他吹噓也都捧場,說他是天州生意道上第一人。
    趙平原確實頗老大。做買賣講信用,交朋友講意氣。自己大犯規的事不做,四面八方對他有求必應。有人出了事,他會想方設法去撈。有人栽了,他會伸手拉一把。欠別人的債,他早晚都還清。別人欠他的,他也絕對要到手。天州沒有哪個人敢欠他錢不還。他領著三五十號人往人前一站,再想賴賬的人也都沒了膽。
    他紅白黑黃道都熟悉,三教九流都接觸,他的酒樓裡經常高朋滿座。
    這天,他和羅成一行人在歌廳拆除現場相遇撤離後,便到了自己的火樹銀花酒樓,這裡一樓二樓是餐廳,三四五樓全是歌廳。市文化局的幾位朋友陪著一位著名導演來這裡,要拍一部電視劇,女主人公當過三陪小姐,要在趙平原這裡采景,選幾個群眾演員。趙平原前呼後擁地趕到火樹銀花樓前,客人也到了。導演姓金,濃眉大眼一表人才。趙平原將客人雙手一攬先請到雅座裡豪華地吃喝一頓,便到了晚飯後歌廳上客人的時候了。他對金導演說:「你們也別說你們是導演,就算是我的客人要來消費。到了歌廳,我把媽咪挨個兒叫來,讓她們將手下模樣好的小姐都領過來,你們挑上哪個是哪個。」金導演等人拍手叫好。
    趙平原將這個酒樓歌城的總經理叫來,是個三十來歲的豐滿女子,姓喬名彥,一張光亮的長圓臉艷艷地放著性感。她笑著進來,見面熟地把一屋子來賓團在自己的熱情裡,拉拉扯扯地把每一個人照顧到。
    三樓是個很大的歌舞廳,朦朧的彩色燈光中,四面圓桌已經影影綽綽坐了早來的男女。趙平原和喬彥將客人引到一旁的一個大包房,喬彥叫來了第一個媽咪,做了吩咐。媽咪二十七八歲,妖艷幹練,做過三陪,七八十來年熬出的尖子。一會兒就領來十幾個二十歲上下的女孩,高低胖瘦不同地站在幾個人面前。趙平原一指金導演:「這是我高貴的客人,看看你們哪一位有福氣侍候他們。」金導演和陪同的七八號男人將小姐們打量了個遍。金導演感興趣了一兩個,趙平原就點著她們問姓名、年齡、藉貫。金導演隨便記了幾個字,趙平原一擺手對媽咪說:「你們先退出去。客人呆會兒叫誰就是誰。」換了第二個媽咪,也讓她手下的女孩都艷光四射地站了一排。金導演這一次看得更從容了,還豪爽地招幾個女孩走近了問話。
    五六個媽咪將一百多三陪小姐都領來亮了相。
    金導演一行人看得興味盎然。趙平原對金導演說:「你也不急著現在就定。把你看著有幾分意思的七八十來個人,呆會兒都給你叫來。你也正而八經當一回客人,讓她們陪著玩一晚上再說。玩著玩著,可能就玩出準頭了。」
    金導演哈哈大笑:「恭敬不如從命。」
    喬彥把這一撥客人安排了,回來和趙平原坐。
    有人稟報,黃美姝求見趙總。喬彥說:「她肯定是求你幫她姐夫姐姐的事。」
    趙平原說:「能幫不能幫,人情不能欠。」他讓請過來。
    黃美姝進來了。趙平原讓坐,她便坐下了。她說,她是求趙平原救她姐姐和姐夫。她說:「有病亂投醫,我這幾天也是到處求人。」又說:「趙總在天州地面上說得上話。」趙平原一笑:「那倒有點誇張,連我前幾天都被他們拘了。」黃美姝說:「這全市誰不知道,你頂著羅成和公安局這麼大陣勢,要換個別人,還不判上幾年?這不是連十五天都沒關滿,就把您放了。您還是有辦法。」
    趙平原敦厚地一笑,他不喜歡玩虛的。他實實在在說:「我跟萬書記學過武術,他是我師父,能幫忙,你不求,我也要想辦法幫。今天能告訴你的實話是,幫大忙難。省裡盯著這個案子,羅成又使著勁,就算我和天州市這撥人說得上話,他們也不敢亂來。小忙我肯定幫了,你姐夫那裡我保證他關在看守所裡不受罪,吃好喝好有錢花,想抽煙,想喝酒,想看書,睡覺不好想用安眠藥,我都能辦到。你姐姐那邊生活照顧跟你姐夫一樣,我馬上去安排,絕不讓她受一點罪。你姐姐怎麼判,我能幫忙就幫忙,她比你姐夫的事好辦。我跟你說句實在話,」他停了停,點著煙抽了幾口:「我這樣說可能不應該,萬教練的腦袋怕是保不住。與其犧牲兩個,不如保全一個。讓你姐姐把事都推到你姐夫身上,讓你姐夫一個人都承擔起來。」
    黃美姝說:「誰給傳這話呀?」
    趙平原低著眼彈了彈煙灰,又悶著頭抽了幾口,抬起眼來對黃美姝說:「我這個人從來不敷衍人。我做不到的事不說,我說的事一定去做。這事我應承下來了,只是有一個條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又指了指喬彥:「她和我基本上是一碼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黃美姝點了頭:「那我真要跪下謝您了。」
    趙平原說:「別,這麼一來我這點情分就算煙消雲散了。」
    黃美姝走了。趙平原和喬彥剛要說話,進來一個小頭目,彎著腰報告:「趙總喬總,有一幫外地人吃了飯想賴賬。」趙平原眼都不抬:「有多少人?」小頭目說:「十來個。」趙平原抽了一口煙,依然眼不抬地說:「這還用報告?來上二三十個人,按規矩把他們收拾了就算完了。」小頭目剛要走,他又補充一句:「別驚了其他客人。」小頭目點頭說:「我知道。」便走了。趙平原瞇著眼對喬彥說:「那天拆金銀城歌廳,有幾個保安軟蛋,公安沒上來動手就坐不住了,都給我開掉。」
    喬彥接著說黃美姝的事:「你幫這個忙,不懸點嗎?」
    趙平原說:「這懸什麼?黃美姝不會去報告任何人,你再守口如瓶,我怕什麼?」喬彥說:「你就那麼信得過我?」趙平原瞇眼瞟了一下喬彥肥顫顫的胸脯:「你也小心點,別再隨便養小白臉,我眼裡可揉不下沙子。」喬彥說:「管你老婆去吧,我又沒嫁給你。」趙平原說:「我老婆安守本分不用我操心,你的劣根性我可早就看透了。」喬彥說:「我可不吃這一套,我想喜歡誰喜歡誰,我不亂來也不是因為怕你。再說,你先管自己,我看你現在也快顧不上要我了。」趙平原說:「你要胡來,誰還敢要你?」喬彥說:「那就用套子唄,彼此絕緣,我還覺得安全呢。你說實話,不是早有小姑娘了?」趙平原瞇著眼抽了一會兒煙:「你說誰?」喬彥一擺手:「算了,勸賭不勸嫖。」
    她停了停說:「說正事吧,你不是要報羅成一箭之仇嗎?」
    趙平原將煙頭摁滅:「有些事不用說,干就行了。」
    五
    第二天天未亮,羅成便同文思奇阮為民一行人分乘幾輛車離開了東溝村。一路上又看了幾所小學校,危房比比皆是。村莊沒通汽車路的也不少。羅成晃著學校裡的破教室頂樑柱,牆壁房頂都嘩嘩作響,再踏著泥濘的小路進村出村,這就是所謂「模範縣委書記」的政績。黎明中的村民都用稀罕的眼光看著這群城裡人。焦天良與羅成同乘一車,匯報道:「太子縣去年各項經濟指標擠水分已經完畢,農民人均純收入水分百分之三十五,鄉鎮企業營業收入水分百分之五十,全縣牛羊豬雞存欄數水分高達百分之六十,荒山植樹面積水分高達百分之九十。」羅成說:「種一棵樹上報十棵,這也泡沫得太大了。你把結果報上來,我要求市常委會對全市各縣都進行一次擠水分。」焦天良問:「能擠動嗎?」羅成說:「擠不動也要擠,螺絲能緊多少先緊多少。」
    到了縣委大院,一進辦公樓,樓道走廊裡滿是人。
    焦天良告訴羅成,涉嫌向萬漢山行賄買官的二百多名幹部,還在這裡學習和接受審查。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站在角落裡用額頭一下下撞著牆。焦天良說:「宋小生,你怎麼又撞開了?」年輕人轉過一張瘦小的臉,有些呆滯地搖搖頭,額角流著幾縷血。焦天良訓他:「撞牆也沒有用。講清楚了,等待處理就是了。」焦天良無奈地一攤雙手,陪羅成等人上樓,他說:「這是宋家鎮團委書記宋小生,多少年老實巴交,三十四歲了想衝刺副科級,給萬漢山送了三萬塊,這是拿他家房子抵押借的錢,這下子栽在裡面雞飛蛋打,什麼都完了。」羅成說:「問題有大小,性質有輕重,應該區別對待。」焦天良說:「是這個道理。但是錢不會再退他,官也不會再提他,處分再輕,留個公職,還不是都完了。」
    樓道裡碰見紀簡明,正向圍著他的人吩咐事情,見到羅成,伸出手來:「市長來檢查我們工作了?」羅成說:「我哪兒有權力檢查你們的工作,我全憑你們幫我掃清道路。」他告訴紀簡明,召集周圍幾縣領導研究學校危房改造和汽車路村村通。紀簡明顯然對這類事不大注意,笑著說:「羅市長是大手筆,又做新文章了。」
    焦天良對紀簡明說:「那個宋小生又撞開牆了。」
    紀簡明無暇顧及:「再撞,也不能把政策撞出個窟窿來。」
    羅成一邊往會議室走,一邊對焦天良說:「政治體制改革,真是需要不斷深化它。」時間未到九點,周圍幾縣的縣委書記縣長及分管負責人卻大多到齊了。羅成說:「大家好早。」眾人說:「羅市長召開的會不敢遲到。」樓道裡人來人往很嘈雜,羅成皺了眉:「有沒有安靜的地方,換一換。」焦天良說:「後面有個小院,原來萬漢山佔著,那裡也有一個小會議室。」羅成說:「好,轉移。」他領著四五十號人下了樓,進了月亮門小院。他對王慶劉小妹說:「開完會對你們做新聞發佈。」
    羅成領人先將幾間房子看了看。萬漢山的會客室兼書房裡,一排書櫃裡都擺滿了藥酒,走廊裡倚著幾把刀劍。羅成說:「很會修身養性嘛。」身邊的縣委書記縣長們也便笑笑,算應和。一個縣委書記昨日還在風光,今日鋃鐺入獄可能要掉腦袋,相熟的人總難免唏噓。羅成明白這個,他沒多談萬漢山,領著眾人進了小會議室,開始了會議。
    羅成知道,解決學校危房和實現村村通這兩件事在政治上並不敏感,擺到桌面上,就是一件缺錢難辦的事。如果照章辦事,很可能又成為拖到猴年馬月的項目。他今天恰恰是抓住這兩件看來政治上很不敏感又很麻煩的事情,做又一個突破口。教師工資在天州拖欠了幾年,成了老生常談,一解決,動了全局。拆牆透綠看來平平常常,但是圍牆一拆,拆掉了一種舊秩序,立了新風氣。龍福海的權力體制不是單一人頭問題,它擺在了一個地盤上。這個地盤拆鬆了,那些人頭也便站不穩了。
    羅成開門見山:「我這個市長專幹別人不幹的事,我全憑幹事以令諸侯。我現在說要解決全市各縣鄉中小學的危房,諸位肯定不會反對吧?我說要把汽車路修到村村通,諸位也只能投贊成票吧?就拿學校危房講,我想諸位都不太官僚,下情多少都知道,特別是分管文教的副書記副縣長們,你們多少都心中有數吧?所以我想提出一個思路,作為今天開會討論的引子。馬上就要放暑假了,第一步,暑假之前,各縣鄉一二把手負責組織力量將本地全部學校危房情況調查清楚。第二步,在暑假期間,將百分之三十左右的最嚴重危房予以改造。這些颳風下雨都可能坍塌的校舍開了學還未改造,就請各縣鄉將辦公用房先讓出來,給孩子們上學。第三步,暑假之後,再用兩三個月時間改造完全市所有學校危房。我看諸位已面有難色。」眾人笑了笑。羅成接著說:「就從你們為難開始討論。討論完改造危房,接著討論村村通。」
    門開了,劉小妹拿著手機進來說:「羅市長,您的電話。」
    羅成一擺手:「現在開會,電話不接。」劉小妹一臉急切:「這個電話您恐怕得接。」羅成問:「誰的電話?」劉小妹說:「您過來接就知道了。」羅成疑惑了一下,說:「諸位先討論,我接了電話就來。」羅成到了院子裡,接了電話,是葉眉打來的。他問:「什麼事?」葉眉說:「你聽了千萬別著急。」羅成說:「我正開會呢,你有話快說。」葉眉說:「小倩早晨騎車去上學,被汽車撞了,現已送進醫院。」羅成一聽,血一下湧上頭。劉小妹在一旁擔憂地看著他。他呼吸急促地喘了一會兒,問:「情況怎麼樣?」葉眉說:「現在還昏迷不醒。」
    羅成咬著嘴唇停了一會兒,說:「我開完會馬上過去。」
    他將電話還給劉小妹,一手叉腰一手扶樹將頭靠在胳膊上。
    劉小妹關心地說:「羅市長……」
    羅成鎮靜了一下自己,搖頭說:「沒事。你去通知司機,說我開完會不吃飯馬上趕回市裡。」劉小妹說:「我剛才接電話時,司機就在旁邊呢。我已經讓他隨時準備好您用車。」羅成點點頭,看見院子中央有一個水龍頭,過去洗了把臉,甩了甩手,左右尋找,劉小妹將手絹遞過去:「乾淨的,您用吧。」羅成擦乾臉,對劉小妹說:「我買條乾淨的還給你吧。」便疊起手絹收到口袋裡,神情如常地進了會議室。
    六
    葉眉這些天早晨,總是開摩托經過羅成家門口。羅小倩騎車上學,她總要在後面跟一路,看看學校不遠了,她才拐彎。明知這樣做多餘,但心裡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祥預感,擔心羅小倩會出事。有時她拿起頭盔準備出發時,也對坐在桌上的玩具猴說:「你是不是覺得挺太平無事的?實際情況可不一定。」
    今天早晨,她更是騎摩托到了羅成家門口。
    羅成昨天下鄉了,葉眉對羅小倩不安的預感更濃重了。她想,管它是迷信還是不迷信,既然不跟著就不安,那就每天跟一跟吧,就算為羅成當了幾天義務的女兒保鏢,用不著他領情。沒想到,她擔心的事情發生了。眼看著前面不遠就到學校,她拐過彎另路走,沒走多遠,看見一輛灰色的汽車很凶狠地追過去,一道很尖銳的聲音劃破空氣,羅小倩像道紅色的弧線被撞到路邊溝裡,汽車逃之夭夭。葉眉立刻拐過來。一輛摩托車在她身旁急剎住,對方摘下頭盔,對葉眉說:「我是公安,你趕快想辦法把人送醫院,我去追那輛車。」說著,這個便衣警察開著摩托車急追而去。
    葉眉攔了車,將羅小倩緊急送到醫院。
    羅小倩一直昏迷著,醫生搶救檢查著。
    葉眉在電話中聽到羅成喘氣的聲音,知道這個人高馬大的黑臉男人這次是受到了沉重打擊。電話打完了,葉眉當起家來,她把醫院的院長副院長全叫來了,院長副院長聽說這是羅市長的女兒,不用多話就親自指揮起搶救來。葉眉又打電話告訴了香香和田玉英,讓她們過來照看。她還詢問了公安局,公安局說,肇事車輛在圍追堵截中翻下立交橋,起火爆炸,肇事者也身亡。肇事者的身份正在調查中。
    省報總編到了天州,打電話找葉眉。葉眉囑托了田玉英和香香,便騎摩托去省報駐天州記者站。臨近中午時趕回醫院。進到醫院裡看到鮮花門市部,想到羅小倩曾經買花看她,她也便買了一束鮮花。一出來,碰見羅成正匆匆趕來。
    葉眉告訴他,人已經醒過來,詳細情況還不知道。
    羅成沒話,兩人上了樓,來到病房門口。
    羅成在走廊的長椅上沉重地坐下,對葉眉擺了擺手:「你先進去看看,出來告訴我,我做點思想準備。」葉眉進去了,過了一會兒出來,看見羅成手撐著額遮著眼低頭坐在那裡。葉眉俯下身對他說:「沒事,四肢完好,內臟醫生檢查了,也沒有問題。她正等著爸爸進去呢。」羅成雙手捂臉淚流滿面,而後雙手將淚抹乾,又掏出手絹擦了擦。葉眉將那束鮮花遞給他:「還是你當爸爸的送給她。」
    羅成站起來接過鮮花,和葉眉一起進了病房。
    一群人正圍在羅小倩床前,羅小倩靠著大枕頭半躺半坐,見到羅成,立刻伸出雙手:「爸爸,你不許哭鼻子,你沒看我完好無損嗎?就是頭有點暈,可也沒傻。你的鬍子昨天晚上還是忘刮了。」說著摟住羅成。羅成任女兒趴在肩上摸著自己鬍子,他說:「爸爸沒聽你話,沒顧上刮鬍子,對不起你。」
    七
    幾天以後,羅成在書記辦公會和常委會上兩次提出學校危房改造和村村通工程,他講了這兩項工程的工作量和計劃進度,要求市常委授權他全面負責此事。在會上,他先提出了全市擠水分問題,舉了太子縣為例。龍福海對擠水分這樣很敏感的事大手一揮說:「太子縣的情況純屬個別,其餘縣區不可一概而論,此事再議。」對學校危房改造和村村通,龍福海就很通融了:「羅成同志既然主動請戰,我看事情就可以這樣通過。」
    就在羅成肩上又挑起新擔子的當天,天州市和省城同時出現了告羅成的匿名信。

《龍年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