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請你原諒我這麼「無情」,我們還是堅持到假期再見面吧。
    說實話,我比你更想見面,可是,總有那麼多事情和困難阻礙我們……有時候,我居然很矛盾,渴望跟你在一起,又害怕與你一起進進出出。也許是因為負疚感,也許不是,在一起的時候,碰見你的熟人朋友什麼的,我恨不得鑽進地縫裡。人到中年便不再有理直氣壯的胸懷?我不知道,好像我年輕的時候,也沒有過類似的胸懷。
    對不起,扯遠了。廣源的事情令人難過,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我在你身邊……寫下「如果」這兩個字時,我突然變得那麼沮喪: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我們只有「如果」,如果我們在一起的話……我害怕,有一天回首往事的時候,我們最多的擁有就是「如果」。
    對廣源,也許你能做的就是多拿時間陪陪他。他那麼年輕,好悲慘。
    我現在得做事了,回頭再寫給你。我想擁抱你,或者在你懷裡哭一會兒。
    ——吳黔
    常文來信說他要好的一個哥們得了絕症。他的情緒很波動,我要是現在跟他說我的狀況,就太尖銳了。
    下午,我一個人又看了一遍《走出非洲》,之後,心裡的難過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我現在喜歡重看這些古老的愛情片,看完之後最突出的感受是覺得當年沒看懂。這也許可以證明,我第一次愛上了一個人,真正地愛上了,所以我才從這些愛情電影裡看到了從前沒有看到的東西。
    其實,根本不用什麼證明,我自己知道的很清楚,我愛常文。
    如果我年輕20歲,這愛情會改變一切吧。現在我很懷疑,這遲來的中年之愛,到底意味著什麼!
    ——方儀
    吳黔,別這樣,很忸怩,我不喜歡你這樣子。當你愛上這個人時,不也知道自己人到中年嗎!現在沒完沒了地分析情感,糾纏在其中,什麼作用也發揮不了。
    離開具體生活,情感像一個羽毛,沒有什麼價值,甚至也沒有含義。我反正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你不是林黛玉,力量哪裡去了?我想,你現在的處境讓你為難,所以你迴避,因為你擔心,怎樣決定都是錯誤的。你我都是沒有過生育經驗的大齡女人,我能理解,但你迴避不了的。我能給你的建議是先考慮一下你跟常文的關係,這關係中你不滿意的地方都是什麼,換句話說,你希望它怎樣發展,然後再設想常文的處境等等。
    隨時都可以通話,假如你需要的話。
    保重。
    ——吳黔
    謝謝你,老方!你說的非常對,你一說,我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忸怩」。我好好整理一下,自己想好之前,先不跟常文說。
    但是,我能跟你說,這幫了我大忙,不然我會悶死。
    光顧說我自己了,你怎麼樣?我們現在差不多是「同病相憐」了。
    ——常文
    你為什麼要在我懷裡哭一會兒?我總覺得你的信有些不對勁,沒什麼事吧?
    你病了,還是工作上有什麼問題,我擔心你。來信說說。
    ——吳黔
    我的信真的是怪怪的?抱歉啊,在你心情這麼不好的時候,還給你增加「怪怪的」感覺。過兩天再通話吧,也許那時候,你我的心境都會改善。據說,每個人每個月都有幾天低谷期,可能,你我的低谷都撞到一起了。
    你去看廣源了?希望他能堅持住。
    看了你的信之後,我想起今年初夏你們單位走的那個人。對於英年早逝,同齡人的感受一定很複雜,兔死狐悲?但同時,好像也從別人的死中意外獲得了生的力量。說出來似乎有點殘酷,但卻是事實吧。得知你那個同事忽然病逝的消息時,你發短信給我,我們想到一起了:放下手裡正在做的事情,出去走走。
    你開車接我的時候,我們再次想到一起了:離開城市,之後我們在市郊那個礦區轉了幾個小時。
    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從那個下午開始相愛的,之前,好像我們只是相戀。你要是問我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區別,我恐怕得說,區別很大。相戀也許是因好感因愉悅而願意相聚;相愛是因相知因理解願意相守。
    你說吶?
    在那個老礦區,我們無所事事地閒逛著,都不想說什麼。偶爾看到有意思的事情才交談兩句。那裡保留了屬於過去的某種東西,氣氛?還有某種狀態和生活節奏。這些工人現在生活水平的局限,使得他們的生活跟都市生活拉開了距離,他們的日常生活因為貧困,節奏顯得滯緩。也許是因為這個,我們都覺得放鬆了神經,離開了當下,回到了過去的某個時間。
    那天下午,走在你身邊,偶爾碰一下你的胳膊,偶爾微風把你的氣味吹過來,偶爾拉一下你的手再鬆開……好像回到了大學時的初戀,尚還羞澀含蓄,更多的感受是隱在心底的。
    看到引發感觸的事情,互相看一眼便共享了。常文,那個下午到黃昏,是我這一輩子裡少有的幾個幸福時刻之一,我心裡充滿感激,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個人,與我的感覺,心靈甚至呼吸呼應著。
    看著你抱著雙臂走在我前面,我也趕過去,像你一樣抱起雙臂,然後用手輕輕碰碰你的手,我看著前面不遠的那個破舊的小涼亭……然後說了一直想說,又一直說不出口的那句話:
    我愛你。
    你的回答,我永遠難忘,它那麼出乎我的意料,對我來說,至今仍然是一個無法猜破的迷。
    你說:別說。我都沒說,你別說。
    你不愛我嗎?我是這麼問的吧?你驚訝地看著我,然後那麼衝動地抱住我,親吻。如果說我被感動了,不如說被嚇傻了。你從沒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衝動過,我一直覺得那不是你的風格。我當時把你的親吻當成了肯定的回答。請你原諒我,今天,我又想問你,你為什麼不能說,你愛我。
    也許我瘋了,但我真的想知道答案。
    ——常文
    你沒瘋,應該問我,早就應該問。都是我不好,在你沒問之前沒有告訴你,原諒我。
    我早就可以對你說,我是說在我們剛開始交往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你對我有多麼重要。我的問題是,怎麼說吶,還是直說吧:我對某些交往過的女人說過這個字眼兒。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的感覺不一樣,我覺得你是我的唯一,你和她們不同,至少對我來說,很不同。所以,我不想用同樣的語言來表達。我以為我能找到比愛更深的字眼兒,更確切的字眼,當然,你知道的,我很笨,居然沒發現:沒有任何字眼兒比愛更深更確切。
    我非常愛你,好姑娘,我愛你,永遠。
    ——吳黔

《別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