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五
  2002年的夏天是那樣的漫長與炎熱,但是樂觀的武漢男人們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快樂,也總能找到喝酒打架的借口。這一年的足球世界盃在韓國和日本開打,我國足球隊也歷史性地進入決賽階段。足球風暴波及武漢,武漢的晃晃們、混混們都偽裝成球迷整夜地在酒吧狂歡。
  許多會做生意的酒樓、酒吧、歌廳都開始做起了納涼看球喝酒的生意,每一家店都差不多爆滿,於是武漢又發生了許多一言不合的鬥毆,酒多了的滋事。據統計,這個夏天武漢共有10人因喝酒致死,因為打架死7人,重傷15人,輕傷者不計其數。
  同時還發生了一起讓精心策劃的謀殺,謀殺對象就是肖水生。肖水生一天晚上與幾個手下在一家酒吧喝酒看球出來,一輛摩托車風一樣的開到他們面前,摩托車上有兩個頭戴頭盔的傢伙。肖水生事後跟我這樣說:我當時就覺得渾身發冷,彷彿騎車的那傢伙就是高啟,同時我也感到奇怪,武漢人在夏天騎車很少戴頭盔的,而且還是在晚上?所以在後面那個槍手掏出手槍的同時本能地向地上一滾,子彈幾乎是擦著我的頭皮的飛過去的,因為我都可以感覺到子彈的熱量。那個槍手一愣,可能是想不到我反應會這樣的快,又向我開了一槍,我滾到一輛車後躲了起來。
  我的幾個手下也反應過來,有一個叫胡標的手下很是勇敢,撿起一塊磚頭砸了過去,槍手同時也給了他一槍,胡標竟然渾然不覺地要撲上去。摩托車手發動車子快帶逃離了現場。
  胡標還在罵,卻突然發現肚子發熱,一摸滿手鮮血,他這才倒地,說:日哦,老子中槍了。與此同時我也感到的左大腿發熱,一看褲子被打穿了,大腿外側已經皮開肉綻,顯然也是中槍了。
  這是一起震驚當時的涉槍大案,洪山分局刑警隊直接出動趕到現場,現場位於街道口一家酒吧門口。第二天,幾家小紙均以「昨晚武昌一家酒吧門口發生黑幫火並,兩男子身負槍傷生命垂危」為題報道了此事。據後來肖水生說,本次事件他受傷較輕,但也在武漢陸軍總醫院住了差不多一個月,胡標受傷較重,腸子和脾被子彈擊穿,子彈還留在體內,被醫生動手術取出,他差不多半年後才出院,出院後四處逢人就拉開肚皮上的槍傷說,老子是死過一次的人,別惹我哦!因為此次事件,肖水生把他當成生死兄弟,成為他的團伙中僅次於肖水生與胡東風的第三號人物。
  第二天,我和邊峰趕過去看躺在病床上的肖水生,邊峰笑著說,我操,你還沒死啊,一定很精彩,把你的獨特感受給我講講,老子要寫一篇報道。肖水生笑著說,滾你的媽的蛋,少來煩我。正說著,胡東風帶著一隊手下趕到,他分派人手輪班照顧肖水生與另一張床上不能動的胡標,然後又跟醫院交涉,出重金包下了這間病房。邊峰譏諷地說,他媽的有錢有就是好啊。胡東風說邊大記者,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們是怕那幫殺手還要找上門來,搞不好會嚇到別的病人。然後又憤憤地罵道:真是信了他媽的邪,敢搞到我們頭上,老子們可不是那麼好被人欺負的。
  我說,你是說知道是誰做的了。胡東風說除了他媽的張華那烏龜,還能有誰?前一段時間,他們的人到我照的場子內賣藥,被老子一頓好打的,以前又搞過他的賭場,他肯定是要報復我們的。
  邊峰好奇地說,他賣什麼藥,莫非跟曾繼來一樣當了醫藥代表?胡東風說操,你是真書獃子還是裝的,他們賣的是K粉啊。胡東風又對我說:李警官,我們可沒賣過任何藥啊,我們肖老大再三交待過了的,我們是正當的生意人,我們只賣菜。我嘿一笑,突然腦海中靈光一亮,隱隱明白了些許事情。
  邊峰還十分感興趣地問來問去,胡東風煩了懶得理他。肖水生只好對邊峰說,有些你不明白的,少問為好。其時,K粉作為一種新型的毒品正從南方大量進入武漢,分局曾在傳達市局的會議精神上說過此事,要把打擊新型毒品作為一項主要工作來抓。不過,這主要是緝毒隊的事,與我們管片民警責任不大,但是也有責任協助打擊。
  正在說著,兩個女孩衝進了病房,肖水生的手下跟領導的保鏢似的在門口攔住了他們,個子小巧玲瓏一個女孩大聲說,讓開,讓我去看看。我們一起回頭,來者正是祝娟,後面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卻是高秀。祝娟一下撲在肖水生的床頭,淚水就開始流了下來。而高秀則看了我一眼,又快速地臉紅起來。
  邊峰感慨地說:多麼感人的一幕啊,淑女探情郎——都還站著幹什麼,想看現場直播啊!所有的人退出病房,只留下祝娟和肖水生在裡面,當然還有不能動的胡標。我們站過道上抽煙,護士跑過來說,這兒是醫院,不准抽煙。我們來了煙頭,相對哈哈一笑。
  幾個月後的國慶節,即在紫陽路發生了一起肖水生帶隊搶婚的鬧劇!
  六
  肖水生暗殺事件後,我提醒他不要搞什麼報復,但肖水生卻這樣對我說,我明白你的好意,但道上有道上的規則,如果我們採取一下措施,我下一步肯定還會死在他們的槍下。我嚴厲警告他,如果你想殺人,代價將是巨大的,你要相信警方肯定會把他們繩之以法的法。肖水生綁著腿躺在病床哈哈笑起來,這種笑透著一種譏諷。
  果然幾天後,一直在病床上照顧他的祝娟突然打電話給我,說有緊急情況告訴我,我忙趕到亞貿商業廣場的肯德基與她見面,祝娟一看到我就焦急地站了起來,我讓不要著急,坐下來慢慢說,祝娟說今天上午胡東風帶了一個姓蔣的傢伙來看他,這個姓蔣的看起來陰沉沉的,看起來蠻可怕的,水生告訴我這個姓蔣的是他以前在沙洋農場的牢友。他們簡單聊了一會兒,還說梅老大馬上出來了之類的話,然後他們就支使出來買飲料,我就在門外偷聽,我大概聽到說什麼20萬、做掉、張華之類的話。還沒聽清楚,胡東風就出來了,胡東風對我說,有些事你最好不知道的好些。我想這會不會是水生找來的殺手,要去殺張華。我想這很有可能,這個姓蔣的很有可能就是肖水生以前提到過的蔣文武,據肖水生說這個傢伙在當武警部隊服役時就是一個專門執行槍決犯人的槍手,槍法精確,出手狠毒。我想祝娟提供的情況很可能屬實,肖水生極有可能買兇殺人,就算不是肖水生親自殺的,但是法律上講他的謀殺罪名也是成立的。謀殺不比他其它的一些打架鬥毆事件,頂多拘留與罰款,近年來肖水生打架何止百起,真正要拘留他的時候極少,一則他與馬建剛關係非正常,二則手下兄弟眾多,多數時候根本不用自己親自動手,但是殺人是最為嚴重的刑事犯罪,一旦坐實絕無回頭的可能。
  我馬上拉著祝娟跑出肯德基來到對面的陸軍總醫院,當我們滿頭大汗出現在肖水生面前時,他一臉錯愕地看著我們,然後明白過來是什麼事。我說你狗日的瘋了,這種事做不得的。肖水生說別亂說話啊,我可什麼事都沒做。
  我說少他媽的給我裝,你是一坨爛泥我不管,可是你是不是想讓你媽下半輩子再孤苦零丁地守著他兒子出獄啊?我告訴你,殺人是絕對是犯法的,真有那事發生,老子第一個拷的就你。
  肖水生目瞪口呆地看著我,良久一句話不說。祝娟則開始垂淚了。肖水生指著躺在一旁的胡標說,可是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兄弟為我受傷而不做一點反應。
  我氣極地說,我當你是一個朋友,才來警告你,如果不是你今天殺了人,我明天來拷你還不是大功一件,反正那個張華跟你一樣都是人渣,死就死了。別他媽的犯傻了,給我半年時間,我一定讓張華兄弟後半輩子在監獄中渡過。肖水生去看胡標,胡標只好說,水生,這事他媽的警察都知道了,我看就不要搞了。給那姓蔣的20萬還不如讓等我們出去好好玩一趟的。
  肖水生收回目光看著我說,好的,我就我們的人民警察半年時間,如果那傢伙不進去,就由我們自己來解決,就讓他下去吧。
  祝娟如釋重負,長吁一口氣,破涕而笑。胡標說,我操,我就發現女人是靠不住的,女人他媽的天生就是做間諜的材料。
  祝娟說,去,哪天我也幫你找一個好不好守在你身邊好不好。胡標說那就繞了我吧,老子才不要老婆呢,滿街都是小姐,老子出去後想搞就搞,天天換不同樣的,夜夜都當新郎,村村都有丈母娘,多好啊。眾人都笑了起來,我還發現肖水生也是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果然一年後,肖水生跟我說起此事,他說:「老子本來也不想去殺張華,但是出了這麼大事,如果我不做一個姿態出來,手下的兄弟們是不會滿意的,因此只好利用祝娟了,祝娟聽到此事一定會向你報告的,而你是一個他媽的人民警察,你不可能眼看犯罪發生而不聞不問,再說我還是你的兄弟,對不對。」
  當時我和邊峰、曾繼來等都聽得傻了,邊峰說,你狗日的這是玩弄權術啊,裡裡外外都是好人。肖水生糾正說這叫智商,主要原因是我還對你們幾個抱有信心,你們是我真正的兄弟,你們絕不會看到我在懸涯邊上不拉我一把的,對不對?是的,他說得很對,我們都是朋友,是這個物慾橫流的城市中我們艱守的最後一道人際防線。多年來,我們或為名或為利也在拚殺,但都非常清醒地呵護著我們的這道友誼防線。
  此事不久的國慶節即發生了肖水生的搶親鬧劇,對此,許多人至今都津津樂道,也再一次使肖水生的惡名次遠播武漢三鎮。善良的市民們對此持普遍的意見是:如今的流氓與混混可真不得了,都跟電影上的王老虎一樣了,看人家女孩子漂亮都敢攔路搶親了,都不知道如今的警察是幹什麼吃的。老百姓們把矛頭指向了警察。而另有一些人卻認為這是現代版的經典愛情,是應該被載入史冊的都市傳奇——持這種觀點就是所謂的文化人邊峰了,而且我敢肯定,肖水生搶親的背後一定有邊峰的鼓動成份。其實以我瞭解肖水生來看,他的性格其實很沉悶,他不大可能做出這樣驚世駭俗的舉動來,而實在是他別無他法。
  2002年的國慶節以前的時候,肖水生一直都是一個臭名昭著的混混頭子,但對自己身份的骨子裡不認可,因此也造成了他對祝娟愛情的不認可,當他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個月,祝娟卻又天天跑來照顧他,這不得不使肖水生重新認識到祝娟對他的這份感情,終於促使他在國慶節那天做出一個非凡的決定——搶親。因為他突然認識到,如果不這樣,他將永失所愛。此事就連他一向傳統保守的母親任紅霞也對他提出了表揚,任紅霞此時已經住上了兒子為她買的高檔小區中,再也不用自己親自為別人修鞋做衣了,空閒時間打打小麻將,去去自己的小製衣店看看倒也自在,可以說她半生勞苦總算在後半生迎來她的應有的幸福。但是她對肖水生一直未能為她找到兒媳婦而耿耿於懷——而祝娟當然地是她心目中最好的兒媳人選。據說,肖水生下決心搶親也與她的勸說有關,她並舉自己的例子來說明,她說當年你的死鬼老爸肖虎追我的時候,她的家人也是不同意的,但是她不管家人勸阻終於嫁給了肖虎,雖說肖虎不久入獄帶給了她無心的傷痛,但是任紅霞紅著臉對兒子說:我一生其實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選擇,因為她一直愛著肖老虎。
  但也有對此持極端反對意見的人,即祝娟的父親,祝娟的父親退休前系某區稅務局局長,當也是一方人物,他絕對不能容忍女兒跟著一個混混的現實,於是專門找到了我父親,還找到了我。他對我說,雖然說我退休了,但我是一個共產黨員,而且天下還是共產黨的天下,我們不會向黑惡勢力低頭的,你們以前都是同學,望你好好地跟他們都說說,不要再胡來了。
  我心中暗笑,他看似豪情壯志的話語後透著種種無奈,他過多的是顧及自己的臉面問題,他為女兒尋找的那個出身良好的女婿故然是好,可是祝娟偏偏喜歡上了一個混混,這又有什麼辦法呢?我的父親也知道此事,也只有搖頭說,如今的年輕人都是怎麼想的?我們真是搞不明白了。並警告我,你是人民警察,與混混肖水生不可走得太近。然後兩個當年老朋友一起歎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這就是所謂的代溝,而且社會發展越快,這種代溝分層也越快,就如同我們70後出生的這批人常常被一幫80後的叫成老土一樣。然而我卻不必為所謂的代溝憂心忡忡,或許這種溝壑正是無盡歲月中人們一步步向上的台階。
  搶親事件後不久,祝娟即從單位辭職,並與家人鬧翻,正式搬到任紅霞處與她住在一起。2002年底,肖水生新開辦的一家以洗腳為主的娛樂城開業,祝娟任財務主管——這也是肖水生的事業中第一次用上正規科班出身的財務主管。但是這也成為肖水生團伙分裂的導火線。

《武漢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