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宮總早已領悟到鄭總話裡話外的含義,更感受到這裡面的份量,鄭總什麼具體的都沒說,但好像又都點到了。
  宮總說:「鄭總的話,我一定記在心裡,時刻提醒自己從大局著眼,轉變思維觀念和工作方式,盡快適應新的崗位。我很感激你今天和我講了這麼多,這些話讓我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在當前是一副很好的清醒劑,在今後也有很大的指導意義。應景的話,我就不說了,我一定會著眼於浙江工作的全局,不再犯以前那種本位主義的毛病。」
  這番話,按說已經足夠誠懇,沒想到鄭總居然仍不買賬,他慢悠悠地說:「我再嗦一句,作為浙江的一把手,只著眼於浙江是遠遠不夠的,還是要站得更高一些,不要畫地為牢把自己局限在一個省公司,要多顧全大局,要充分領會集團的整體意圖。」
  宮總已經明白這一關不好過,他也已經確信鄭總想聽的是什麼,他雙手在膝蓋上搓了搓,又把身體朝鄭總的方向挪了挪,痛下決心似地說:「鄭總,今天在這裡我就向你表個態吧……」
  第二天,集團的盧總和人力資源部部長連同浙江第一資源尚未交接的原一把手和宮總一起飛到杭州。隨即就召開了浙江第一資源全體幹部大會,浙江省委組織部也派人出席,會上正式宣佈了原一把手的離任和宮總的接任。
  小薛聽到消息頭就大了,他覺得宮總成為一把手就等於宣佈了維西爾的死刑,就又來了那股強勁,非要馬上飛去杭州。李龍偉內心同樣悲觀,但覺得小薛此去於事無補,便一起來問洪鈞。
  洪鈞記著鄭總在國慶前曾對他說的話,果然他的詛咒令宮總不降反升,但他又從鄭總當時的態度上隱約感覺,這事不見得一定是壞事。洪鈞不願多說,便贊同李龍偉的看法,勸慰小薛現在去杭州意義不大。小薛執意要去,說是洪鈞曾講過,在關鍵時刻一定要盡量離客戶現場近一些。
  小薛如願以償到了杭州,卻發現正如洪鈞所言,除了額外多花一筆差旅費用之外,與他在北京的情形並無二致,想見的人一個也見不到。但他總算打聽出來省公司馬上要召開第一次由宮總主持的工作會議,眼下各級頭頭腦腦比他還要緊張得多。
  10月的最後一天,小薛正百無聊賴地呆在香格里拉的房間裡,手機響了。小薛剛看清是浙江第一資源財務部部長的號碼,一顆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沒消息的時候盼消息,消息來了卻怕是壞消息。
  財務部長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興奮:「小薛呀,消息聽說了吧?」
  小薛又驚愕又急切地回應:「沒有啊,什麼消息呀?」
  財務部長的心理得到極大的滿足,滿足之後卻更不急於揭曉謎底,而是從頭開始倒敘整個工作會議的過程。NOMA工程招標事宜被列入工作會議的最後幾項議程,由綜合部部長陳述各項評標情況之後,鑒於會議時間所剩無幾,且眾人看似也沒有發表意見的強烈願望,宮總便說:「我講講我的看法。NOMA工程不只是咱們浙江的一項重要工作,更是集團整體戰略佈局中的關鍵環節,咱們是最先上馬的七家省級公司之一,這表明集團不僅充分肯定咱們已經具備相應的基礎條件,也對咱們抱有厚望,咱們一定要為集團下一步全面鋪開NOMA工程積累成功經驗,而不能提供反面教訓。
  要想保證浙江的NOMA工程順利實施,既要充分調動公司上下的積極性和創造性,也要時刻謹記浙江的項目是集團整個NOMA工程不可分割的一個組成部分。在具體操作上,既要虛心接受集團的指導、切實執行集團的部署,也要認真借鑒兄弟公司的經驗;要把身子放低,不要故步自封;要強調協作精神,不要搞本位主義和地方保護主義。」
  眾人都被宮總一連串的「既要……也要」和「幾要幾不要」繞暈了,只覺得這和宮總以往「依據自身特點、發揮自身優勢」的調子不盡相同,綜合部長指了指攤在桌上的材
  料,問道:「具體結論怎麼下呢?」
  宮總把各項子標的廠商總評分排名拿起來看了看,說:「具體的,今天可能來不及細談了,我的想法是總體上要尊重這個排名,這是很多人辛勤工作的成果,但也不要完全拘泥於它,再科學的東西也難免有誤差。對於評分非常接近的膠著情況,我想提這麼兩點意見吧:優先考慮在集團推薦的小名單上排位靠前的廠商,優先考慮來自於省外的廠商。如果大家沒什麼意見,就把這個結果上報集團。」
  眾人都表示沒什麼意見,這件事就議決了。財務部長的敘述也結束了。
  小薛愣愣地等了一會兒,才木訥地問:「完啦?宮總什麼具體的都沒說啊。」
  財務部長頓時洩了氣,說:「你要是連這些再聽不懂,還不如乾脆回北京守著傳真機等通知吧。」
  小薛謝過財務部長就給洪鈞打電話,洪鈞聽到宮總的那兩點「優先」就高興地說:「小薛,你真是一員福將!馬上給Larry打電話,也要讓他睡不著覺。」
  等洪鈞簡單解釋了幾句,小薛才竭力壓抑住內心的狂喜問道:「那……亞訊泛舟是不是也中標了?我要不要給范先生打個電話告訴他?」
  「多此一舉,我相信他知道得不會比你晚。」洪鈞笑著又說,「你以為他的『亞訊』那兩字是白白掛著的?亞訊股份一直都沒閒著。」
  第一資源集團首批實施
  NOMA工程的七家省級公司的招標階段基本落幕,除江蘇之外其他的四省兩市都已將評標結果上報集團總部,維西爾繼浙江之後又在北京、河北和山東中標,而ICE則拿下了廣東和上海。
  江蘇的招標啟動得並不算晚,卻遲遲無法拍板定案,幾項子標的形勢都不明朗,軟件標是維西爾和ICE僵持不下,而系統集成和大型硬件系統兩個標更是亂作一團。江蘇第一資源的老總決定先靜一靜,集團也不催促,說留個尾巴過年也行。
  凡是已出結果的項目都有人告狀,浙江是最先結束評標的,所以告狀的也最多。失利的廠商紛紛把那紙承諾書拋之於腦後,每個子標中都有人署名或不署名地向集團、部裡甚至國務院、中紀委告狀,有的外企居然連本國駐華使館的商務參贊都調動起來,指斥第一資源沒有按照國際慣例辦事、沒有給與外商平等的國民待遇,而本土企業則控訴第一資源歧視民族品牌、崇洋媚外、嚴重損害了民族產業的發展,並在互聯網上發動網民聲討。
  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各個省市各項招標告狀的都是風起雲湧,反而沒有人當回事了。
  信訪辦的人把一批告狀信轉交給第一資源的時候還說
  IT行業的人素質就是高,連告狀都一律只用電子郵件。
  這天早晨洪鈞剛上車,科克的電話就來了。洪鈞奇怪,正值年終科克不在亞太區各地督戰反而跑去總部做什麼?科克卻已經在越洋督戰,他直截了當地說:「把我想聽的數字告訴我。」
  洪鈞早已把第一資源四個項目中標的情況向他通報過,此時剛重述了一半,科克就打斷說:「我要知道的是,什麼時候可以把這些記入銷售額。」
  「還需要一段時間,要先簽正式合同,然後發貨,然後向客戶開具發票,那時才能記入公司的銷售額。」
  科克追問:「什麼時間簽合同?」
  「爭取在年底前,但可能有一兩家會拖到明年的1月份。」
  「Jim,你聽著,我要你保證在12月31日之前和這四家客戶都簽訂合同、都發完貨、都開出發票,我要你保證這四家的銷售額全都出現在維西爾今年的財務報表上。」科克斷然地說。
  「可是……只有三個星期了,這很困難,客戶不一定會按照咱們的時間表行動。」
  科克不耐煩起來:「這是你的問題,不要讓我替你找解決方案。」隨即又勉勵道,「Jim,我相信你能辦到,你不會讓我失望。」
  洪鈞只好表示盡力而為。
  科克又問過其他幾個快簽的項目,但好像嫌棄那些都只是杯水車薪,再三要求洪鈞全力以赴,確保第一資源的四個項目都能記入今年的銷售額。
  洪鈞正發愁如何推動第一資源盡快簽單,科克又問:「ICE拿到的那兩個項目怎麼樣?會比我們先簽合同嗎?」
  洪鈞覺得好笑,兩家在同一項目上一決高下很正常,但各自已經贏得的項目又何必在合同簽訂時間上爭先恐後呢?便回答:「情況應該類似,但我們要簽掉四個,而ICE只有兩個,所以他們也許能在年底前都簽好。」
  科克聽後顯然更加憂鬱,又問:「那兩個項目有多大?」
  「上海第一資源的金額並不太大,我估計和北京第一資源的金額大體相當。上海的項目就是這樣,剛開始似乎都將是大單子,但一定會越做越小,因為上海的客戶對每一分錢都會精打細算,一定要把賣方逼到走投無路才肯罷休。」
  「南方的那個呢?」
  「我正覺得廣東第一資源有些奇怪,本應該是一個非常大的超級項目,可是據我瞭解,金額好像只比浙江稍多一些,這有些不可思議。因為我們沒有參與廣東的招標,ICE並沒有遇到有威脅的競爭對手,不應該把報價壓得那麼低。」
  科克顯然無意探究其中的奧秘,但比剛才變得輕鬆不少,說道:「看來,我們四個項目的銷售額加在一起肯定會遠遠超過他們的兩個。」
  覺得廣東第一資源的中標金額蘊含蹊蹺的還有小譚,照他一直以來的估計,廣東的單子應該至少比浙江的大一半,而俞威當初對項目金額的預測也是如此。可是,俞威在最後一刻報給廣東第一資源的投標價卻大幅縮水,令小譚和皮特大吃一驚。皮特責問俞威怎麼敢擅自加大折扣,俞威則理直氣壯地說折扣確實不小,但並未超出早前申請到的最大折扣上限,最後關頭他也來不及再做請示。皮特又問為什麼這麼保守,難道不能少給一些折扣或者多報一些產品嗎?俞威叫屈說他何嘗不想報得更高,但客戶對ICE的產品,尤其是北亞研發中心搞的漢化版缺乏信心,技術評分難免被壓低,如果價格再居高不下就危險了。
  小譚也質疑說廣東的標把握最大,為什麼反而給出最大的折扣?俞威毫不客氣地說小譚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問他,如果按小譚的意見報高價,一旦項目丟了誰負責任?小譚被噎住了。
  隨著項目的進展,小譚愈發疑竇叢生,ICE在廣東第一資源波瀾不興地順利中標,而俞威卻很低調。小譚覺得俞威的收斂和保守與其以往的風格大相逕庭,便決意揪住不放,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同樣下狠心要對俞威揪住不放的是邢眾,包括翔遠科聯在內的信遠聯屬下多家關聯公司在第一資源各處項目上全線失利,。邢眾反思之後,把失利的原因歸結為遇人不淑,正是俞威這個合作夥伴害得他如此之慘。
  邢眾把小譚約出來商量有什麼辦法能夠扳倒俞威,儘管兩人都沒有掌握什麼直接的證據,但是小譚肯定地下了結論:「廣東第一資源的單子,我敢打賭,俞威一定搞了什麼貓膩。」
  科克從硅谷回到新加坡之後,每天給洪鈞打一通電話,催問幾個項目的進展。洪鈞回想前兩年的年底好像都沒見科克如此心急火燎,不過也許是因為自己當時無緣直接領教科克的瘋狂。前年年底時,洪鈞的上面是傑森,而去年這時候他上面是韋恩,洪鈞不由得懷念起那兩位老領導了。
  李龍偉和小薛被洪鈞派去杭州,明令不拿到客戶簽字蓋章的合同不許回來,而洪鈞自己就在北京——石家莊——濟南組成的三角形上來回奔波。
  客戶都不理解,鄭總也在電話裡硬梆梆地說:「12月和1月能有多大區別?難道明年你們公司就不存在了?」
  洪鈞心情益發沉重,倒不是因為鄭總拒絕幫忙,而是因為鄭總說的那最後一句話。
  洪鈞好像被點醒了,科克近乎歇斯底里地要把所有合同都在今年內簽掉,的確有些像是世界末日即將來臨,彷彿過年以後一切都會變得毫無意義。
  年底的倒計時一天天臨近,形勢也一天天明朗,能做的越來越有限,而科克也更加變本加厲,他當然不會聽天由命地接受結果。這兩天洪鈞已經從科克的口風裡察覺出他在打什麼主意,不免擔心起來。偶爾打一些擦邊球在所難免,但如果是徹頭徹尾的弄虛作假,則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洪鈞給科克發了幾封電子郵件,請他明確指示在當前形勢下應該怎麼做。科克全然不予回應,而每天的電話卻一個不少,洪鈞便知道科克絕不會給他留下任何白紙黑字的證據。洪鈞專門把菲比的MP3借來,放在桌上的直線電話旁邊,打算等科克的電話一來他就免提通話,同時用MP3錄音。不料,科克卻只打他的手機。
  洪鈞狠下心淘汰掉用慣的老款諾基亞,去買了一部可以在通話時錄音的手機,雖然每次只能錄三分鐘,但應該綽綽有餘。
  這天臨近中午,科克的電話又來了。洪鈞把剛投入使用的新手機貼近左耳,左手的中指搭在手機右側的錄音鍵上待命,心裡比往日多了幾分緊張。
  科克早已不再寒暄,直奔主題:「有什麼最新消息?」
  洪鈞硬著頭皮回答:「我們與河北和山東的談判剛剛結束,雙方對合同和附件都已達成一致,客戶內部需要走一下流程,相關幾個部門全都簽字之後才能在合同上正式簽字蓋章,大約還需要五個工作日。浙江和北京進展得更快些,談判在上周都已完成,目前正在會簽階段,最早下周可以拿到合同。」
  科克鼻子裡「嗯」了一聲,又問:「你說的是樂觀的情況,會不會出現什麼意外?最壞的可能是什麼?」
  洪鈞解釋道:「客戶內部流程中每個環節都可能拖延,我們爭取不讓流程變成黑箱,但即使我們掌握到每時每刻都在發生什麼,仍然無法跳進去直接推動,所以有可能在31日之前拿不到合同。」
  「根據會計準則,不可以單憑一紙合同就認定銷售額已經發生。31日之前不僅要拿到合同,還要向客戶發貨,還要把發票開給客戶!」科克嚴厲地說。
  「但是下周就是聖誕節,美國的產品部門都要放假,我擔心他們能否及時向中國發貨。」
  科克沉吟道:「如果由維西爾中國從北京向客戶發貨,是不是就不存在這一問題了?」
  「維西爾中國只有權向客戶提供軟件的臨時版本用於評測或試用,客戶購買的正式軟件產品只能由總部發貨。你知道,總部擔心中國有盜版問題,一直不肯授權讓我們自行發貨。」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科克煩躁地打斷,「我問的是,如果你們把臨時版本發給客戶,假稱就是總部經由你們轉發的正式產品,客戶能分辨出來嗎?」
  洪鈞暗叫一聲「該死」,深恨自己剛才反應不及沒有錄音,更恨不能時光倒轉。他抱有一絲僥倖地想再試一次,便輕輕按下手機的錄音鍵,問道:「你的意思是,維西爾中國將臨時版本假冒為總部提供的正式版本從北京發給客戶?」
  電話那端沉默了,過一會兒才又傳來科克的聲音:「Jim,我要求你保證,客戶一定會在31日之前簽字驗收維西爾發給他們的產品。你必須保證在31日午夜之前向客戶開出發票,並記入銷售額上報給亞太區和總部匯總。」
  這番話滴水不漏,洪鈞無奈地搖搖頭,心想科克看似大大咧咧其實滑得像條泥鰍,想要套住他決非易事,但仍不甘心,又問:「發貨和開發票畢竟可以由維西爾控制,現在看來關鍵是合同本身,如果客戶要遲於31日才簽合同,我們可以考慮其他的解決方案嗎?」
  「Jim,今年剩下的最後10天對我們至關重要。你,和你的團隊,今年都幹得非常出色,你們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你們肯定記得那些困難和焦慮的日日夜夜。難道你和你的團隊不希望這些努力早一天獲得回報嗎?」
  洪鈞聽著科克極富感染力的說辭,知道科克的攻心戰術正處於動之以情的階段,暗自盤算,其實第一資源四個項目中的任何一個若能記入今年的銷售額,維西爾中國的業績就算過關。洪鈞正不為所動,忽然從手機裡發出「嗶」的一聲,把他嚇了一跳,忙將屏幕挪到眼前一看,原來是本段錄音結束。
  洪鈞只顧擔心科克會不會也聽到這個提示音,科克已經轉入曉之以理的階段,他像洞悉洪鈞心思似的說:「如果換作其他人,很可能只得到一個項目就會滿足,畢竟今年的業績指標可以達到,但是,Jim,我覺得你不是這樣的普通人。說老實話,去年和韋恩那個傢伙討論大中國區今年的指標時我很悲觀,我不認為他能幹成什麼,所以給他定的指標並不高。重組中國區後,你承擔的指標也沒有大幅增加,所以那個數字對你來說毫無挑戰性。現在四個項目都已到最後時刻,難道你不想創造歷史?難道你不想證明你自己?」洪鈞覺得科克所言恰恰不是老實話,當初科克巴不得韋恩完不成業績走人,所以今年的指標定得絕對不低。
  沒容洪鈞插問,科克已經開始加之以威:「Jim,我和你一直合作得很愉快,我也一直盡我所能支持你,現在,我需要你的支持,我需要這四份合同,我需要你把它們在31日之前帶給我。忘掉維西爾中國今年的業績指標吧,我不會用那個數字作為評判你的標準,我現在只看重這四份合同。我希望你再一次證明你是合格的,我希望你和我有機會繼續合作下去。我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洪鈞儘管心裡不是滋味,但科克的態度已經讓他徹底認清了形勢,那四份合同的重要性已不言而喻,重要到與科克休戚相關,而洪鈞的全部價值只在於為科克帶來那四份合同。洪鈞平靜而堅定地按下錄音鍵,最後一次試探道:「如果出現一些不順利的情況,我們可以採取哪些變通措施呢?」
  科克不動聲色地回答:「Jim,做所有你該做的事,做所有你能做的事。我相信,客戶一定會如我們所願地簽約和收貨,銷售額一定會如我們所願地記入本財政年度。」
  洪鈞知道這回對手機的更新換代是地地道道的枉費「新」機,通話結束後他就把那兩段錄音文件刪掉了。科克已經把所有能做的文章逐一點到,但絕不會明確說出洪鈞想聽到的那些東西,因為科克沒有把洪鈞放到他那條船上。
  洪鈞一進家門就發現菲比也剛到,正把風衣掛到衣櫃裡。洪鈞走進書房,從抽屜裡找出護照拿在手裡翻了翻,問道:「你的護照呢?」
  「在我家呢。你要做什麼呀?」
  「帶你出去玩。你不是說我不關心你、不在乎你嗎?我這就帶你好好出去玩一次,一直玩到明年再回來。」「你別騙人了,誰不知道年底是你最忙的時候,連吃醋的工夫都沒有,怎麼會有時間出去玩?」菲比一撇嘴,又把頭抗議似地扭向一邊。
  「真不騙你,我是要和你一起出去度度假。」
  菲比端詳著洪鈞一本正經的臉,狐疑地說:「反常,你太反常了,不會是地震前兆吧?」
  「我的確是太累了,想徹底放鬆一下,也已經很久沒有好好陪你了。怎麼?你不想和我出去度假?」
  「除非你對我說實話。我還不瞭解你,你才不會突發奇想忽然變得這麼浪漫,你多周密啊。老實交代,究竟是因為什麼?你不會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吧?」
  洪鈞看這架勢很難矇混過關,只好說:「我是迫不得已,必須出去躲躲。」
  菲比本能地以為洪鈞面臨某種生命危險,禁不住「呀」的一聲,洪鈞見菲比驚嚇得花容失色,忙把科克壓到他頭上的那樁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講出來,然後說:「我明白科克的意思,無非是要我在合同簽訂、產品發貨和客戶驗收這三個環節上造假,把那幾個單子都算到今年來。其實那幾個項目已經板上釘釘,不過是把一些日後該做的事提前到現在做,算不上天大的罪過,可我還是不想幹。另一方面,我又不想和科克撕破臉,所以只能走為上策。」
  菲比已經踏實下來,問道:「可是你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去休假,科克肯定知道你是想躲出去,他怎麼會放你走呢?」
  「所以我才必須用一個令他無法拒絕的理由,即使他心知肚明,但也只能准許我休假。」
  菲比瞥一眼洪鈞擺在茶几上的護照,雖然一頭霧水卻已經變得警惕起來。洪鈞訕訕地笑笑,陪著小心說:「我告訴他,我和你要出國結婚。」
  「啊?!」菲比又驚呼一聲,過一會兒才說:「你怎麼這樣啊?!為什麼不說你自己或是家裡人病了呀?」
  「我怎麼能好端端地咒自己生病呢?咒家裡人也不行啊。」
  「哦,你不肯咒自己生病,卻寧肯咒你和我結婚,什麼邏輯呀?」菲比話一出口,就發現洪鈞衝她露出一副壞笑,馬上回過味來,剛才那句話竟把洪鈞和她結婚說得像是洪鈞的一大不幸,忙又羞又惱地解釋:「要被你氣死了。我的意思是,你和我結婚這種事,是能隨便拿來當借口騙人的嗎?」
  洪鈞硬著頭皮辯解:「這次實在沒別的辦法,我必須找出理由使我在年底那幾天無法履行職責。生病這種借口不行,無論是住院還是在家,他們都可以找到我讓我做主。」
  「出國結婚又不是心血來潮說走就走的,你怎麼可能事到臨頭才向科克請假?都不能自圓其說,科克會覺得你是在耍他。」
  「我對他說咱們已經計劃很久,只是因為突然發生了一件事,是個意外,導致你等不及了,必須馬上結婚,所以是剛剛匆忙做出的這個決定。」
  「什麼事?什麼意外?」菲比追問。
  「我沒說,這是我個人的事,屬於隱私,沒必要向科克解釋。不過,我只說到這一步,他也明白了。」
  「什麼事情會讓我等不及?」菲比還在嘀咕,忽然抬眼用灼灼的目光直視洪鈞,白皙的臉上泛起一層紅暈,指著洪鈞的鼻子喝道:「說,你到底什麼意思?」
  洪鈞開始耍賴:「連科克都一聽就明白了,你那麼聰明肯定也猜得出來,不用我說。」
  「不行,我才不猜呢,就要你親口對我說出來。說,你那些話到底指的什麼?」
  洪鈞見菲比不依不饒,心裡開始發虛,猶豫一陣,只得雙手在自己的肚子上方搭出個拱門的形狀,瞬間又把手挪開,惴惴地說:「就是指這個。」
  菲比的臉更紅了,羞憤交加地把靠墊向洪鈞擲過來,趁洪鈞躲閃之際,整個人也撲了上來,雙手張開作勢要掐洪鈞,但在洪鈞身上比劃幾下,終究只捨得拿他的胳膊下手,掐住後一連搖晃了好幾下。洪鈞還沒感到有什麼痛癢,菲比卻已經眼淚汪汪地說:「有你這樣的嗎?!編什麼瞎話不好,幹嘛拿我編瞎話呀?這種事能拿來開玩笑嗎?」
  洪鈞本就自知理虧,一見菲比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更亂了方寸,忙用另一隻胳膊試圖抱住菲比,說:「我是被逼無奈才出此下策的,都是我不好,別生氣了啊。」而後卻忍不住又加一句:「別氣壞了身子。」
  菲比被氣得「撲哧」一聲笑了,又馬上收起笑容說:「你還敢胡說八道!你就不怕別人也拿我開心嗎?」
  「這你放心,科克才不會搞那些八卦,別人都不會知道的。」
  菲比兩眼無神地瞪著前方,直到洪鈞輕輕碰她一下,她才愣愣地問:「你想去哪兒?」
  「菲律賓的宿霧島。」
  「什麼時候去?」
  「爭取25號前後吧。明天趕緊去旅行社和使館看看,最早1月3號回來,那時候應該已經塵埃落定。」  「那你說,這次出去只是度假呢,還是真要結婚?」
  洪鈞張著嘴,想了想才說:「都行,隨你吧。你要是想度假,咱們就好好玩一玩;你要是想結婚,也行,反正咱倆已經板上釘釘,不過是把一些日後該做的事提前到現在做,沒什麼不可以。」
  「是不是也算不上天大的罪過,但你還是不想幹?哼!我可沒像科克那樣逼著你弄虛作假。美得你,好像我求著和你結婚似的。你把結婚當成什麼了?當成兒戲呀?」
  洪鈞忍不住指出:「那是誰總鬧著要結婚的?」
  這句話把菲比剛剛消褪的火氣再次點燃,她厲聲說:「沒錯,我是比你更盼望結婚,但是,我不會勉強你。如果結婚在你眼裡是這樣的不重要,可以這樣的敷衍了事,我寧可不要。」
  洪鈞正後悔一語不慎捅了馬蜂窩,瞬間之前還聲色俱厲的菲比卻忽然委頓下來,神色淒然地低語道:「在你眼裡,我真是不可理喻的『結婚狂』嗎?我只是個普通的女人,我在心裡幻想過好多種你向我求婚的樣子,不知道哪一天你會突然用哪一種方式向我提出來;我還幻想過好多種你和我結婚的場景,也不知道真實的會是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但我知道一定會有那一天,我一定能等到。我知道,你不是個浪漫的人,已經有太多的事讓你煩,我沒指望你的求婚有多麼別出心裁,也沒指望
  咱們的婚禮有多麼奢華氣派。我只希望,你能讓我感覺到,你願意為我多花些心思,你是在乎我的。」剛說完,在菲比眼眶裡積蓄多時的眼淚,像兩支涓涓細流從眼角內側汩汩而下,繞過鼻翼、淌過嘴唇,沿著下巴無聲地滴落在胸前。菲比抬起手,並沒有去源頭攔阻,而是只把羊絨衫上濺落的幾滴淚珠拂去,立刻又有幾滴淚珠前赴後繼地掉在她的手背上。
  如果不是看到菲比手上的動作,洪鈞都沒察覺到菲比哭了,他忙湊過來捧住菲比的臉,看著菲比梨花帶雨的樣子,心真的疼了。
  菲比瞥向一邊不看洪鈞,洪鈞把臉轉到側面追著和菲比對視,菲比又馬上瞥向另一邊,眼珠的運動把更多的淚水從眼眶裡驅趕出來。洪鈞貼上去在菲比眼睛下方吻了一下,剛嘗到淚水的鹹味就被菲比推開了。洪鈞從茶几上扯了幾張紙巾幫菲比擦拭,哄道:「好啦好啦,那咱們這次出去只是度假,結婚的事以後再辦,一定特正式特隆重。」
  菲比把洪鈞手裡已經揉爛的紙團奪過來扔掉,自己另抽出紙巾在臉上蘸了蘸,堅決地說:「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洪鈞輕輕拍著菲比的後背說:「好啦,別生氣了,我該認的錯都認了,該表的態都表了,對悔過自新的人總得給條出路吧?」
  「除非……」菲比忽然破涕為笑,含情脈脈地看著洪鈞說,「除非……這次你就和我結婚。」說完,菲比的身體軟下來,偎依到洪鈞懷裡。

《圈子圈套3:終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