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皇之夢:皇權的東山再起

  1921年12月的一天,剛從歐洲旅行回來的攝政王裕仁,在皇宮裡接見了貴族和政治家西園寺公望公爵。西園寺公望是歷經孝明、明治、大正的三朝老臣,他來皇宮參見之前已經聽說,前一天裕仁在皇宮裡,為慶祝旅歐蜜月歸來和執掌大政,舉辦了一場不拘禮節的狂歡宴會,參加的全部是皇室宗親和貴族近臣。這種攝政王和一小撮親信的公開聚會,在當時還十分少見。這讓西園寺公望十分擔心和震驚。現在日本的上流社會紛紛猜測,裕仁執政以後,所依靠的到底是秘密團體還是內閣。西園寺公望和退下來的幾位老臣都認為,裕仁應該謹慎行事。裕仁十分耐心地聽了西園寺公望的勸告,並故作嚴肅地為前晚的荒唐行為道歉,接著十分誠懇地請求西園寺公望出任天皇的高級顧問。
  西園寺公望對裕仁糾集秘密小團體的事頗有顧慮,就推說自己已經70多歲,到了退休年齡,只想住在海邊讀讀小說,彈彈琵琶,安度晚年,沒有精力擔任如此重要的職位。
  裕仁瞭解他的擔心,便答應如果西園寺公望同意,他將公開宣佈放棄對秘密小團體的支持,以表示對君主立憲制的尊重。
  西園寺公望默默沉思了一會兒。他作為貴族籐原家族的一員,應該保持家族的傳統去維護天皇制度。另一方面,他擔心以後不能制止裕仁像他父親大正天皇一樣的專制行為,從而使自己被捲入天皇和財閥的鬥爭中兩頭不討好,弄得自己晚節不保,毀了一生為民權和自由而奮鬥的名譽。最後他認為日本國民在過去的10年裡,已經漸漸改變,也許能接受恩師伊籐博文所倡導的法制和憲政的理想。如果民意與天皇的意志衝突,相信裕仁會尊重和接受大多數臣民的意見。現在國家需要他,就應該接受這個職位。於是,他同意了裕仁提出的建議。
  裕仁在等待西園寺公望答覆時已經不耐煩了,但他必須有耐心。西園寺公望是裕仁夢寐以求的擋箭牌和前台人物,他在明治時期的內閣和最高顧問機構樞密院供職長達40多年,在官僚和議會中擁有崇高的聲譽和廣泛的人脈。他行事敏捷周到,人品正直,既能為天皇在人們心中留下和諧慎重的印象,又擅長言不由衷和面面俱到的言辭,為天皇過激的政策和失誤進行辯護。
  搞定了西園寺公望,裕仁天皇就可以隱居幕後,充分施展他長袖善舞的政治手段和借力打力的韜略,若隱若現地左右政局,從容不迫地積聚皇權勢力,待機而動。
  有了多年的執政經歷,裕仁天皇越來越成熟。他也有鬱悶和痛苦的時候,每當此時,他就會來到皇宮的御書房。就在房間的角落裡,他珍藏著一座心愛的拿破侖半身銅像,每每看到這座銅像,他的精神都會立刻大振。這是他在歐洲旅行中,為自己買的唯一的紀念品。記得在法國參觀拿破侖陵墓時,他曾經出神地盯著拿破侖那把奧斯特裡茨寶劍,想像著自己如拿破侖般馳騁疆場。「英雄當如拿破侖。」每當他遇到困難時,常常以拿破侖當年橫掃歐洲的氣概來激勵自己。他相信曾祖孝明天皇以來的「尊王攘夷」的夢想,必將在他的身上發揚光大!
  回想400多年前,戰亂頻繁,皇權旁落,幕府將軍囂張到不向天皇提供任何財政補助,天皇窮得常常拿不出錢辦一頓豐盛的宴席來招待大臣。因為缺錢,后土御門天皇死後44天才下葬,他的繼承人也不得不把登基儀式推遲了22年。後來的天皇后奈良,潦倒落魄到上街賣字,後來靠勤王者籌集到錢,終於建了一座新宮殿,讓天皇過上了體面的生活。即使這樣,當西方人不遠萬里來到京都朝見天皇后奈良時,被告知因為幕府將軍不在,請求不能送達。因此天皇被描述成了隱居在京都、沒有權力的宗教領袖。以後的300多年中,沒有一個外國人見過天皇。在西方,天皇的存在被完全忘記了。
  孝明天皇時代,美國脅迫幕府簽訂通商航海條約,天皇在屈辱中向西方敞開國門。從此「尊王攘夷」成為歷代天皇的夢想。裕仁的爺爺明治天皇依靠三井等財閥的資助開始了明治維新,廢除幕府,恢復皇權,總攬大權於一身,和財閥結下了不解之緣。
  過去依賴幕府將軍施捨的教訓讓明治領悟到,為了維護最高的神主政權,金錢常常比武力更重要。明治將新的工業在日本的開發壟斷權和殖民地物資的貿易權,賜給三井、三菱和住友等財閥,並從中分得一份紅利。三井掌握了日本最大煤礦的經營權,以及中國台灣地區的樟腦和砂糖的專營權。天皇和財閥結成了互相依賴的同盟關係,依靠天皇的支持,財閥控制了日本銀行、重工業、運輸、貿易等支柱產業,作為回報,財閥對天皇忠心耿耿,根據天皇的長遠國策來調整工業和商業計劃,成為名副其實的「政商」。到明治時代結束時,皇家積累的財產由明治掌權時的區區幾萬美金增加到4000萬美金。
  但是隨著大正天皇時代的開始,把持國家經濟命脈的財閥,也像西方國家的大銀行家一樣,越來越以自己的利益為重,企圖凌駕於天皇之上。他們頻頻插手帝國的政策。當年大正實施以「完善國防」為核心的帝國綱領,對軍隊進行一次大規模的充實,以西園寺公望為首的代表財閥利益的元老們,便以全國仍在為平衡日俄戰爭留下的財政赤字而節衣縮食為理由,屢次否決了天皇精心構思的擴軍方案,逼得天皇差點退位,最後鬱鬱而終。
  現在看不到帝國「長遠規劃和利益」的財閥和政客們,又對裕仁天皇佔領滿洲的計劃推三阻四,讓裕仁天皇在實現夢想中的中興大業時感覺十分掣肘,是到了該給他們點顏色看看的時候了!
  從孝明天皇時代開始,日本就制定了在天皇領導下驅逐蠻夷統一國家的戰略計劃。首先是提高國力,實現現代化;然後以向海外擴張的方式和敵人作戰,在日本和西方之間建立一個緩衝區,保證日本的安全。由此而產生了「北進」和「南進」之爭。北進派主張吞併朝鮮,侵佔滿洲、蒙古,後來包括西伯利亞地區,而南進派則認為應該佔領或控制日本以南,包括海域諸島及東南亞的南洋地區。
  裕仁認為,北進只是國防的需要,絲毫不能解決日本人口過剩、工業品出口和戰略物資來源等關鍵問題。日本人不喜歡氣候寒冷的地方,北海道在幾個世紀以前就歸屬日本,可到現在還是地廣人稀。後來明治天皇征服了同樣寒冷的朝鮮也於事無補。如今陸軍中頭腦幼稚簡單的北進派,還想以滿洲為基地,進一步擴張到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亞和飛沙走石的蒙古,簡直就是瘋言妄語!
  南洋氣候溫暖,土著人稀少而懶惰,便於日本人移民,而東印度群島豐富的石油、橡膠和礦產將為日本工業發展提供源源不斷的戰略資源,所以日本帝國的前途和希望,在南不在北。【4】現在蔣介石忙著「圍剿」中國共產黨的根據地;蘇聯埋頭搞國內建設自顧不暇;英美為經濟危機所困,對「九一八」事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裕仁正是看到了這個機會,才正式開始實施他的宏偉藍圖。滿洲只是計劃的第一步,隨後帝國的勢力可以從滿洲沿著中國海岸線南下,最終控制南洋的戰略要點。
  肩負著幾代人「尊王攘夷」的夢想、受過西方教育、熟知西方歷史又身為生物學家的裕仁,自認為對「攘夷」的理解,超過了前輩。他的雄心已經遠遠不止於「攘夷」,他認為,日本不能再孤立存在,而是要以領袖的思維進入亞洲和世界。他從自己的偶像拿破侖、林肯和達爾文的成就中得到啟發,決心要像拿破侖一樣抗擊英美西方列強,像林肯解放黑奴一樣把亞洲和全世界從殖民統治下「拯救」出來,用大和民族的神道教來促使其他種族「進化」。進攻、解放、進化,這就是上天賦予他的使命。
  要全國一致對外,就必須說服日本社會的主要政治勢力。其中,軍隊和浪人非常理解和支持天皇的意圖,緊緊跟隨天皇的步伐。而財閥及其支持的政黨,往往把自己的利益置於國家利益之上。在裕仁看來,隨著帝國疆土的擴張,財閥的勢力自然會得到進一步發展,可惱的是,現在他們局限於眼前利益,害怕國際聯盟可能提議的經濟制裁會影響他們的利益,不願意在長遠規劃上和帝國站在一起為佔領滿洲和今後的行動提供源源不斷的資金。
  回想祖先因為大權旁落而窮困潦倒,想到父親被逼讓步,再到今日自己與財閥政客的爭權,裕仁發誓一定要牢牢建立以皇權為中心的帝國,武力是解決一切問題的核心,必要時,他會毫不猶豫地使用武力,決不能像父親那樣心慈手軟。
  裕仁執政這些年來,不知多少次地想像著如果自己在父親的位子上,會如何處理「大正政變」。父親不太瞭解日本,他的團結人民共同奮鬥、為國效忠的一套法則,只停留在理論上,而沒有真切地感受過。父親認為不管什麼事,只要發號施令就行了。他不能想像天皇在什麼時候會遭到違抗。他並不懂得如何施展明治天皇的那種悠然自得的魅力和精心操弄的權術。
  如果父親像祖父明治天皇一樣,多一些決心和權謀,事情絕不會發展到如此地步。「大正政變」是皇權的全面退步,現在輪到他來撥亂反正、中興帝制了。
  既然政客和財閥不聽招呼,乾脆繞過他們,直接調動基層臣民,如低級軍官、浪人和農民,通過擁護皇權的基層組織、幫會和輿論,發動他們去斗國會議員和財閥們。另一方面,把操縱財閥和政客的事交給西園寺公望,利用他出謀劃策。如果決策失誤,是西園寺公望承當朝野的批評,如果事情辦得不壞,那是裕仁天皇英明。
  裕仁天皇心裡憋著一股勁兒,他就是要讓西園寺公望親眼看到,自己是如何把權力從夢想「憲政」的財閥和政客們的手中奪回來的。
  現在的首要問題是如何對付以元老西園寺公望為核心的財閥政客聯盟。
  「十一俱樂部」會議的第二天上午,參加會議的親信把三個提議向裕仁天皇做了匯報,裕仁考慮後認為不錯,便吩咐立刻進行,先把三井等財閥送進「美元套利陷阱」。

《貨幣戰爭3:金融高邊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