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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警察并没有把一亿六带到公安局,却用巡逻的警车送到了独秀居。

  上午十点前,独秀居还没有开始营业,男女员工都在打扫卫生,抹桌子擦椅子,一片忙碌。二百伍一眼就看见一亿六被警察带进来,连忙迎了上去。

  “你啷个这么早跑来了嘛”二百伍愕然地问,“又出了啥子事情警察还把你押起子,你又去耍流氓了呀”

  警察见有人来接应一亿六,看样子他们还是熟人,就对二百伍说:

  “那就交给你了哈。不要再让他出去了,就在你们这里呆着哈。”

  二百伍连说谢谢谢谢,不用你们管了,交给我就行了。

  一亿六自陆姐启发他一面用手弄“小鸡鸡”一面想二百伍之后,好像二百伍和他的“小鸡鸡”就有什么关系,他见了二百伍既有种奇妙的感觉,又有点内疚。一亿六红着脸说:

  “你胡说!我啷个会去耍流氓嘞不过,我也奇怪,我去做好事,就碰到警察,糊里糊涂的,他们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二百伍当了独秀居的员工后,他们一起去看过几次电影。在电影院里规规矩矩地坐着,二百伍早就忘了在电影院里要动手动脚。一面看电影,一面吃爆米花喝饮料,和心爱的人坐在一起,好快活!她坐在椅子上晃着两腿,东张西望,嘴里不停地吃喝。她对银幕上正放映的电影兴趣不大,她认为再没有比那“爱你一万年”的电影好看的电影了。一亿六爱看动画片和科幻片,她完全是顺从一亿六的爱好。她和一亿六肴电影,只是在享受“外面的世界真精彩”。看完了电影再到夜市去吃宵夜,大大方方的,心中毫无挂碍,无忧无虑。和一亿六在一起,什么“¥”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全世界所有的“¥”堆起来,都换不来这种快活。

  看见别人快活,觉得自己比别人更快活,比别人快活好多倍!刖人的快活增加了自我感觉的快活,这不是天堂是什么吃完了宵夜各回各的住处。

  “拜拜!拜拜!”

  有时,她真想在公交车站像有的情侣那样抱着一亿六亲一下,但她发觉一亿六压根儿不知道怎样亲女娃儿,对旁边搂着抱着“啃”的青年男女视而不见,无动于衷。一次,他们在公交车站等车,旁边一男一女亲嘴亲得达到忘我的境界,男的伸手从女的文化衫下面掏上去摸,女的哼个不停。二百伍就撞撞一亿六叫他看,意思要一亿六观摩学习,付诸实践。谁知一亿六却说:“莫看莫看,看得人家不好意思。”二百伍对一亿六直翻白眼:人家都好意思,你看看就不好意思了真是个“哈儿”加“哈儿”!

  双料的“哈儿”!

  一亿六不主动,二百伍就有点不好意思亲他。二百伍懂得了不好意思,就是一个飞跃式的成熟,一个莫大的进步。她像一块白色的塑料布,染上什么颜色就是什么颜色,然而由于塑料的特性,褪色也褪得很快。到独秀居来工作,陆姐只叫她上白天班,接待正经体面的生意,环境一变,二百伍就把原来的颜色全部褪掉了。不仅如此,二百伍学习茶艺学得还很快,已经成为独秀居的一名熟练的茶艺师了。好多客人点名要她煎茶,说她煎茶的步骤严格,时间温度掌握得恰到好处,姿势娴熟还非常优美,人又长得好看,有眼色还不多话,正适合客人们谈商业机密。她来伺候喝茶,客人们谈判的气氛都融洽一些。

  二百伍把一亿六领到一间雅座包间。疑惑地望着他问:

  “你去做啥子好事嘛警察为啥子不让你做好事嘛”又笑着奚落一亿六,“莫非你又损害了哪个女娃儿的名誉了吧”

  一亿六笑着捶了她一下,居然把要给他姐姐隐瞒的话,全部告诉了二百伍。

  “你说这不是做好事是做啥子‘捐献一滴精子,挽救一对夫妇’。皮主任说,中国有好多不生娃儿的夫妇要打离婚哩!捐献了一点精子就能挽救好多人家不离婚。你说是不是好事嘛!捐献精子就和献血一样。不过,你没有献过血啊你身体这样好,应该去献血才是。”

  二百伍不解地问:“啷个非要你去捐献精子嘞献血的我见过,我们独秀居门口一到节假日经常停的有献血车,好多大学生都到车上去献血。躺在椅子上,一根皮管在手臂上插起子,血就流到一个小袋袋里头去了。可是,我啷个没听说过啥子捐献精子的嘞”

  一亿六有点卖弄地说:“这只能说明你懂得少眵!众生医院的刘主任和皮主任都给我和我姐姐讲过生殖科学。有的夫妻男人一方不行了,不过,可以找个别的男人精子好的,借他的精子给女方做人工授精或者是试管婴儿。他们都说我的精子好,能让不孕不育的夫妇生下娃儿。他们有了娃儿就不打离婚了唦。不过,现在科学发达了嘛!这方面你真无知得很!”

  二百伍虽然没有听过刘主任皮主任的“科学讲座”,但实践经验丰富。有个跟她“干事”的人曾说“一滴精十滴血”,男人的精液宝贵得很!确实,男人在她身上射了精后就显得十分疲乏,有的还会瘫在床上半天起不来,好像身体被掏空了似的。

  二百伍听明白了,一把抢来一亿六手上的笛子,猛敲一亿六的脑袋:

  “你真不晓得害臊!丢脸死了!丢脸死了!你的精子啷个就好嘞还说自己的精子好!你把那么宝贵的东西捐献了,把你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把你掏空了你晓得不晓得还说是做好事!丢人不丢人!丢人不丢人!”骂到这里,二百伍的“积怨”也爆发出来,“你去做好事,为啥子不给我做做好事嘞为啥子不把你的啥子好精子射到我里头嘞你去死去吧!你去死去吧!‘不过’、‘不过’、‘不过’……”

  两人嬉笑着前跑后追地围茶桌转圈,陆姐在外面敲了敲门推门进来。二百伍见陆姐来了,向陆姐喊道:

  “陆姐,你说他哈不哈嘛!他要去捐献啥子精子,还说只有他的精子好,他要去做好事,要帮人生娃儿!还说啥子‘捐献一滴精子,挽救一对夫妇’。他要做好事,去挽救人家夫妇不叫打离婚哩!你说可笑不可笑真是可笑死了!可笑死了!”

  陆姐已从刘主任和陶警官那里大致了解了肚皮他们的“商业计谋”,知道了肚皮要把一亿六领到什么地方去取精。但看到一亿六那种天真无邪的神情,知道现在跟一亿六说,他跑去捐献精子是上了人家当,非但无济于事,反而会使他对姐姐产生不满,认为姐姐不让他去“做好事”。不让弟弟去“做好事”的姐姐就不是好姐姐,陆姐非常了解她的弟弟。中国人炮制各种口号的本领已臻于化境,超过世界一流水平。肚皮杜撰的“捐献一滴精子,挽救一对夫妇”的口号,对有精子而又热心的年轻人确实很有感召力,更不用说对一亿六这样的“哈儿”了。陆姐就是有一百张嘴,也破解不了这个口号的欺骗性,让一亿六明白别人是在哄他。

  陆姐瞪了一亿六一眼,见一亿六毫无羞愧的神色,笑嘻嘻的,对捐献精子“做好事”仍然有跃跃欲试的样子,哭笑不得。现在又不能把弟弟关在家里,今天他休息,不让他到外面玩也不对。只好展开笑脸说,给二百伍今天安排的工作就是跟一亿六一块儿出去耍。这一天二百伍算作上班,有工资。两人出去看电影、逛公园、划划船、泡茶馆、吃些小吃什么的。但告诉二百伍,绝对不能让一亿六离开她的视线,不要被其他人哄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个任务,二百伍完全胜任,她过去就在骗局当中,掌握那一套,没人能骗得了她。

  他们俩拿着笛子高高兴兴地跑出去耍了。

  肚皮懊丧地回到众生医院“不孕不育试验室”,又是叹气又是跺脚,把前后经过向众人报告,真可说是“功败垂成”。大家昕了也只能叹气,但认为仍存在一线希望,因为一亿六还是愿意捐献精子的,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只要一亿六不反悔,总有一天会达到目的。优良精子在握,就等于有了个ATM取款机。有人说,古人说得对:“好事多磨”,哪有轻而易举就把最宝贵的精子取来的唐僧“取经”不是还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么向一亿六“取精”,至少要有九难吧!说这些话,也是为了给肚皮宽心打气。如果肚皮精神一垮,气馁退缩,“试验室”里还真没别人可以取代他和一亿六打交道的了。

  可是,没料到,第二天就有人来找肚皮的麻烦。

  五年前,还是在原名为“九道弯区第二人民医院”的时候,肚皮把一个患者的良性子宫肌瘤诊断为恶性肿瘤,切除了患者的子宫。患者家属和“第二人民医院”打开官司,因患者已有两个小孩,也不想再生育了,经法院调解,,医院赔偿了三万元算是庭外和解,结了案。可是这天患者突然又告到法院,要追加索赔“精神损失费”,说是两个娃儿体质都不太好,还想生养,被肚皮误诊切了子宫,失去再生育的能力,这个精神损失太大太大了!三万元远远不够,一定要追加到三十万方才罢休。

  院长接到法院人员电话,明知是无理取闹,有意找茬,又来了一个胡搅蛮缠的患者,但法院人员在电话中告诉院长,一定要妥善处理好这事。这个患者家属在他家住的那条街上是有名的“钉子户”,为了搬迁一事,跟房地产开发商正打得不可开交。如果他们纠集些人跑到医院,扯起横幅,在医院门前或是静坐或是吵闹,医院就别想安生,哪个患者还敢进来看病“九道弯区第二人民医院”已经改制,成了众生医院,国营变成民营,性质已经不同,而且今天的院长已不是当年的院长,当年的院长已经退休回了老家,谁再来管五年前的闲事院长就把肚皮叫来,告知他碰到了麻烦,而这个麻烦只能由他个人承担,院方不负责任。

  肚皮懊恼之外又加懊丧,心烦意乱地回到“不孕不育试验室”。同仁们一听,议论纷纷,都感到这事来得既突然又凑巧。明明是五年前早已解决的事,那个患者今年都四十多岁了,有了两个娃儿已经算作“超生”,还想生什么娃儿为什么昨天碰到警察,今天又掺和进法院现在的中国人绝顶聪明,正如小老头说的,一瓶子开心果倒了出来,人人都在蹦跶,都见了世面;人解放了,思想也解放了,联想力丰富而又广泛。陶警官背后的动作,哪能经得住“不孕不育试验室”全体同仁集体智慧的分析。但是,他们也只能猜测到刘主任那里为止,进一步的深层原因还不得其详。议论的结果,得出了一致决定:把怎样发现了一亿六的、刘主任是怎样阻挡他们的、他们不得已、怎样想办法把一亿六带到另一家医院取精的前前后后,干脆统统告诉院长。让院长了解全部情况,既洗刷了肚皮的不白之冤,又告了刘主任一状:刘主任不但漠视经济效益,还报了警有意陷害肚皮,人格品性极坏!一粒老鼠屎坏一锅汤,不辞退掉刘主任对整个医院的创收有害无益!

  院长室忽然拥进一群医生护士,好像是群体上访的架势。你一言我一语地乱哄哄说了半天,院长总算听清楚了前因后果。院长微微一笑,对众人说,你们的想法太简单了,啥子是刘主任的事,我看这事比你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你们先回去好好工作,那个患者要来找后账就让她找,不是还有法院么还是等法院怎么判好了。

  这个院长是行政人员,二十多年来在政府各部门间调来调去,最后从市政府秘书处落脚到九道弯区政府卫生局当副局长。九道弯区政府批准“九道弯区第二人民医院”改制为“众生医院”,有个附加条件就是让这位即将退休的行政干部来当院长。当然,他本来就是力主改制并参与改制的主谋之一。民营医院院长的工资比区政府副局长工资高好几倍,还配有专车,所以一些官员愿意“傍大款”。但很多人只知道官员“傍大款”有官员个人的经济效益,却不了解其中还有隐形的社会效益,那就是以行政经验配合技术经验,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什么坏事都有它好的一面不是院长听明白后,凭他的行政经验就知道那帮医务人员乱哄哄地错怪了人。什么刘主任!他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又叫警察又动法院!屁!当今,只要是有点蹊跷的事发生,肯定是背后有人捣鬼!和讲“阶级斗争为纲”那时候一样,不管什么事情出了意外的差错,先找“阶级敌人”!要找,就要“稳、准、狠”。那帮医生护士就没抓“稳”,更没抓“准”。院长心里明白,肚皮这帮傻瓜医生把那拥有优良精子的小伙子背地里弄去取精,不知触犯了何方神圣。这位尊神牌位很高,不但能调动本市公检法,还把五年前的患者也鼓动起来。动作快如闪电,不到二十四小时,事情就办得妥妥帖帖,滴水不漏,自己不露一点庐山真面目,让那帮傻瓜医生摸不着头脑。看来这位尊神手头还有其他资源没用出来哩,众生医院绝对招架不住这位尊神。

  这就充分体现出行政人员与技术人员互补的优势,既厘清了刘主任的干系,又挖掘出肚皮招祸的根源。

  院长决定要把这事汇报给董事长,也就是王草根。

  下午,王草根刚好巡视到众生医院。院长就到董事长室把“不孕不育试验室”发现了特优精子,以及科室人员如何偷偷地把这小伙子弄到另一家医院去取精,又如何被人发现,既招来警察又得罪了法院,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向董事长做了汇报。

  王草根听了只当作笑话,指示院长,那就不取那个精就算了啵!有啥子稀奇不要弄得几方面都下不了台。警察法院千万不能得罪,那是得罪不起的。不取那个精,警察法院也不会来找麻烦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息事宁人拉球倒啵!

  王草根正在遵照珊珊的安排吃中药,以为吃了些日子中药他就能和珊珊生出个男娃儿,所以对取精一事不以为意,认为和自己毫无关系。他还有别的企业要巡视,给院长下了指示后站起来就走。在走廊上碰见一些医生护士,都向他问好。他也一一向医生护士们点头。医生护士们向他点头哈腰,是他最大的享受,这也是他当初收购医院的目的之一。现在见到医生护士,哪像过去那样“矮三截”!和尚说得真对,手里有了家医院,可说是万事不求人了;和尚说的那个“救”字旁边的反“文”,对王草根来说就正过来了。如今人人都要“求”他,“救”应该写成一边是“求”一边是个正“文”了,“救”字边“攵”这个偏旁,在王草根面前永远消失了。

  王老板来了,“不孕不育试验室”的医生护士自然很关心他们告状的结果,早就有两个人在董事长室外探头探脑地打昕。听见王老板对刘主任毫不在意,没有一点责怪,都大失所望。

  “不孕不育试验室”的医生们甚感诧异:王老板明明白白被检查出精子全部是死的,并且死精子的数量也极少,再不可能恢复健康;他的精子不止是处于危机状态,可说是全面崩溃,彻底灭绝了,而他的神态竟如此安详。要么,他被蒙在鼓里,要么,这老板真不愧是胸怀宽广、了不起的大人物。

  也怪王草根在医生面前腰板挺得太直,知识分子也有“仇富”心理。心想:你他妈的原来不过是个拾破烂的而已!今天到医院来却像市领导下来视察似地人模狗样,沐猴而冠;你屁都不懂!大字不识一个,有何德何能来管一所“知识分子成堆”的医院不刺这家伙几句,真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有个年轻医生就走上前去,脸上挂着关怀的笑容问候王草根:

  “王董事长,你好!你老人家的病治得咋样啦找没找到好的药要不,我们大家替你想想法子。”

  王草根爱搭不理地说:“我有啥子病啊!瞎扯!要你跑来想法子!”但这个精明人稍一动脑子,就觉得其中有文章,马上停住脚步问:

  “你说,我有啥子病嘛”

  这个年轻医生鉴貌辨色,就看出王草根并不知道他的精子检查结果。

  “咦王董事长不晓得你老人家上次检查的结果啊”

  “上次检查的结果啷个了嘛”王草根脸上立即露出笑容,变得十分和蔼可亲。王草根是何许人也,他有意要套这年轻人的话。

  但是,现在的年轻人滑头起来,中老年人只能望洋兴叹,根本没法跟年轻人过招。过去说“姜是老的辣”,如今应该说“辣椒是嫩的香”。年轻人的花招会把老年人玩得晕头转向,叫你出门都不知道天在上面地在下面。

  这年轻医生就一捂嘴,故意装做失言的表情。

  “啊啊……董事长老人家还不晓得哈……那没啥没啥,那是刘主任管的哈。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了哈。”

  年轻医生一溜烟地跑了。

  王草根并不表现出着急的样子。他知道,不能听了这年轻医生的话,就火烧火燎地跑到“不孕不育试验室”找刘主任问个明白,那样有失身份。他仍然不失常态地坐进他的“大奔”,走了一段路,他才拿出手机给刘主任拨电话。

  王草根的手机里却传来“对方不在服务区内”的电子音答复。

  “狗日的!跑到啥子地方去啰!”

  王草根即使有十二万分的精明,也绝不会想到刘主任正跟他的珊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