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八極大法

萬里碧天,晚霞如火,夕陽的餘輝斜斜地投入石洞,燭龍與流沙仙子如鍍金關,紫煙繚繞。那高高抬起的皓腕瑩白如霜雪,鮮血滴落,嫣紅刺目。

拓拔野又怒又急,喝道:「燭老妖!你好歹也是水族尊神,卻趁人之危,暗算一個女流晚輩,羞也不羞?你若還有幾分廉恥,就出來與你拓拔爺爺鬥上一鬥……」刀光如狂飆怒江,所向披靡,朝著巖洞不斷逼近。

任他如何激罵,燭龍只是不理,閉目輕嗅,滿臉微笑。蛇蛻已經完全溶散了,青綠色的血水和鮮血漩渦混雜,變幻出青綠紅紫萬千濃麗的色彩,異香撲鼻。他的臉容倒影其中,扭曲蕩漾,說不出的詭異。

流沙仙子的意識越加恍惚,迷迷糊糊中聽見拓拔野的怒罵,心中感到一陣莫名的歡喜、淒酸與甜蜜。想要睜開眼睛看一看他,卻覺得眼皮重逾千斤,四周黑暗旋轉,一點點,一點點地陷入沉迷。

終於,什麼也聽不見了。

「流沙妹子!流沙妹子!」雨師妾大聲呼喊著,想要將她喚醒,見她長睫合閉,再不動彈,一顆心陡然沉入谷底。想起這一路以來的情景,又是傷心又是憤怒,珠淚漣漣淌落,蒼龍角陡然一變,淒厲高亢,如萬鬼齊哭。

漫天凶禽啞啞怪叫,不斷地盤旋俯衝,發狂似的攻擊著水族群雄,慘叫聲此起彼伏。

極聖宮與北溟宮眾加起來也不過一千八百餘人,不過是各蠻族的六分之一,寡眾懸殊,再加上這數以萬計的凶禽惡鳥,戰況更為吃緊,很快便被擠壓在絕壁旁側,不斷地向巖洞龜縮。當是時,遠處傳來兩聲長嘯,聲浪滾滾,將蒼龍角聲蓋過。

又聽「砰砰」連聲,氣浪炸舞,群鳥陣勢登時大亂,北極雙尊急速衝入重圍,在石洞前凌空拜倒,齊聲道:「屬下一時疏忽,讓波母搶得烏絲蘭瑪逃脫未能追伏,請神上治罪!」

燭龍此時心情極佳,「嗯」了一聲,將流沙仙子的手擱到一旁,右手隔空攪拌鼎中藥水,淡淡道:「窮寇莫追,由她去罷。」

北極雙尊鬆口大氣,齊聲道:「多謝神上!」眼角掃處,瞥見眾衛士慘叫迭聲,被拓拔野殺得潰不成軍,對望一眼,心意相通,雙雙搶身朝他衝去,赤煉雙蛇矛與九鳳輪破空怒舞,呼嘯狂攻。

眾衛士見雙尊出手,紛紛騎鳥避開。空中九鳳狂嘯,寒風怒卷,兩條赤煉雙蛇猙獰飛騰,剎時間便將拓拔野密不透風的包裹其中。

拓拔野體內巨毒如火如荼,奇經八脈原已疼痛欲裂,被這狂飆似的氣浪,寒風席捲逼迫,更是冷熱兩極,疼楚難當,好不容易聚集的真氣又如洪水決提。轟然迸散。

「噹!噹!當!」

赤煉雙蛇矛接連今撞在天元逆刃上,氣浪四炸,他悶哼一聲,右臂上的「手少陽三焦經」陡然震斷,痛如骨髓。幾在同一瞬間,左腿被九鳳輪轟然掃中,真氣岔亂,足陽明胃經登時崩斷!

拓拔野倒抽一口冷氣,淚水迷濛,疼得幾乎暈到,強忍巨痛,沖天飛旋而起,刀光如銀絲密繭,團團護體,但氣芒光焰較之前已大為減弱。

強良大喜,喝道:「臭小子,束手就擒,燭真神或許還賞你個痛快,再頑抗,本尊就將你經脈寸寸震斷!」赤煉雙蛇咆哮飛捲,攻勢如驚濤駭浪,一陣猛過一陣,逼的他接連飛退。

九鳳仙子冷笑不語,紫銅九輪時而飛轉分合,迴旋怒舞,時而炸散為九鳳神獸,怒嘯排擊,一則切斷拓拔野的後路,二則將雨師妾等人遠遠震退開來。

這兩人位列小神級,真氣法力原本就登鋒造極,彼此間又配合無間,聯起手來,大荒更是罕有匹敵。即使是拓拔野平素之時,以一敵二,亦絕難抵擋,更何況眼下巨毒攻心,經脈震斷?不過片刻,已被攻得鮮血淋漓,險象環生。

雨師妾驚急擔憂,號角激越,漫天凶禽如烏雲滾滾衝下,和四周蛇裔蠻人一齊滔滔不絕地衝突圍攻,剛一靠近,被九鳳輪氣浪掃中,立時冰霜凍結,轟然炸散成萬千碎塊,慘叫不絕。

拓拔野經脈燒灼,真氣岔亂奔騰,就彷彿怒河回捲,驚濤裂岸,每一次御氣都疼得推心徹骨,全身像要被洪流沖裂開來一般……

忽然想起科汗淮當日所說:「黃河九曲,千古長存,便是因為她常常改變河道的緣故……經脈便如河道,不能阻擋河流,阻擋則崩。而應因時應勢,變化如意,將這滔滔江水導引到你想要去的地方……」心中陡然大震。

他修行這「潮汐流」已近五年,對與「意如明月,氣如潮汐」這八字真決早已揣摩得頗為深透,但對於「隨時隨地改變經脈」這第一要義,始終還沒有真正的參悟,偶有所成,也往往是無心插柳。此刻經脈震斷,真氣如怒水崩流,腦中反倒突然變的格外澄明淨透起來……

「真氣不管有多少種屬性,都如這水流。深山瀑布也好,冰山春流也好,要想練成浩然真氣,都得匯水成溪,再聚合為江河。所有江河支流匯合處,必是最為凶險的所在。這便好比你體內真氣,來自不同屬性,不同地放,在經脈間遊走,要想匯合,必要相交,但相交之時,便是至為凶險的時候。稍有不慎,經脈便要被震傷衝斷……

「倘若這水流太過兇猛,勢必要毀壞甚至淹沒這河床。你可知如何才能將這支流順利匯合,而讓河床毫髮無損呢?

「意在氣先,氣隨意走。經脈可以由你的意念來調整……經脈是河道,丹田是汪洋。真氣彙集丹田,就像萬川匯入大海。你的意念力就像月亮,每日影響大海漲落,將真氣回湧到全身經脈,循環周轉,再回到海洋之中。感應天地之力,化而為一,萬里汪洋,張退隨心,恣意來去。這就是潮汐流的修煉之道。」

此刻,科汗淮所傳授的每一句真言都歷歷在「耳」,如驚雷並奏。從前如蜻蜓點水的道理忽然變得從未有過的明晰深刻。

拓拔野心中怦怦狂跳,當下抱刀迴旋急轉,意守丹田,凝神感應體內的真氣。

須臾,雜念盡消,噪音皆去,眼前彷彿又出現了那片午夜大海,月如玉盤,清輝普照,海面上搖擺著一道長長的月光,粼粼波蕩……心中一片澄澈寧靜。

群鳥盤旋,夕光斜照。眾人見他抱刀飛旋,閉目垂眉,臉上竟泛起一絲恬靜的微笑,無不又驚又疑。

強良與九鳳仙子對望一眼,喝道:「臭小子,裝神弄鬼,想要玩什麼緩兵之計!」赤煉雙蛇轟然怒卷,將他週身緊緊纏搏,陡然拖了過來,他依舊團團飛轉,殊不反抗。

九鳳仙子暗想:「管你有什麼狡計奸謀,先廢了你的奇經八脈,再慢慢收拾也不遲!」柳眉一瞥,纖指急點,紫銅九輪呼嘯而下,齊齊猛撞在拓拔野任脈上!

雨師妾「啊」地失聲驚呼,眾人大嘩。

九輪轟然彈起,迴旋急轉。拓拔野微微一震,嘴角泌出一絲鮮血。他任脈內空空蕩蕩,竟似乎沒有半點真氣。

九鳳仙子心中一沉,驚疑更甚,任督二脈是人體經絡根本,即使他巨毒並發,經脈俱斷,也絕不可能沒有殘留些許真氣。以適才的反應來看,倒像是他壓根沒有任脈一般!

強良冷笑道:「臭小子,想要死麼?」真氣畢集,一掌往他心口猛拍而去。

氣浪鼓舞,拓拔野長髮飛揚,募地睜開眼睛,「轟!」黃光蓬然鼓爆,赤煉雙蛇雙雙震飛,左掌轟然斜拍,與他掌心迎面撞個正著。

「砰!」橙光黃浪沖天怒爆,強良只覺得一股難以想像的強猛真氣排山倒海,直破掌心,轟然衝入體內,眼前一黑,鮮血狂噴,霍然倒貫出數十丈,重重地猛撞在崖壁上,翻身飛跌,朝下急墜而去!

眾人嘩然,幾個極聖宮眾急忙驅鳥俯衝,將他抄身抱住,凝神探察,才發覺他右手掌心焦黑,臂骨碎斷,五臟六腑、奇經八脈也已被盡數震裂!

各族蠻人雷鳴般地歡呼起來,雨師妾又驚又喜,不知其所以然。

原來適才短短片刻之間,拓拔野已盡悟「潮汐流」要義,意如月,氣如潮,將週身經脈盡數改變,而後迅速按照五行相生的次序,循環激使體內黃土真氣,趁著強良大意之機,畢集全力,以土克水,一掌將其打成重傷。

他本是五德之身,體內又匯聚了深不可測的五行真氣,一旦真正參悟了「潮汐流」,威力之猛,比科汗淮更甚。這一掌擊出,體內真氣浩浩蕩蕩,竟連氣脈、血液間的劇毒也像是淤泥積沙被狂流席捲,沖走了大半。

拓拔野精神大振,昂首哈哈大笑。聽他聲浪雄渾強沛,竟似根本沒有受傷一般,天吳、九鳳仙子等人更是驚怒交集。

唯有燭龍對週遭一切視而不見,徐徐攪拌著鼎中藥水,溶郁異香飄溢而出,眾人聞之,飄飄欲仙。

拓拔野見流沙仙子躺在動中,動也不動,又是憤怒又是擔憂,大笑聲轉為激越長嘯,抄足踏風,朝著巖洞疾衝而去。

九鳳仙子嬌叱聲中,彈指變訣,九輪三三一祖,排成品字陣,當空呼嘯回轉,挾帶滾滾風雷,朝他迎面怒撞而去。

拓拔野氣隨意走,滔滔奔流,天元逆刃銀光陡然暴漲,光焰大灼,彷彿星漢奔流,飛瀑倒瀉,轟然斬入九輪陣中。光浪疊爆,奼紫嫣紅,九輪嗡嗡亂轉,中天激射飛起,震得九鳳仙子雙手虎口酥麻,凌空飛退。

她念力及處,發覺這小子體內的經脈雖已多數斷毀,但真氣竟能在經絡間恣意流轉,絲毫不受影響。甚至……甚至連那奇經八脈都可以隨意變換位置!

心中一動,突然明白先前以九輪並擊他任脈之時,為何會殊無反應了。饒她見多識廣,自恃深曉水族真氣變化無形之妙,還是難以想像這等匪夷所思之事,駭然疑懼。怯意一生,氣勢登時大減。

拓拔野縱身長嘯,真氣越流越暢,經脈燒灼欲裂的痛楚漸漸感覺不到了,神兵大開大合,轉為剛猛霸烈的「烈火焚天訣」。每一刀劈出,都有如地火噴薄,光焰沖天,映得眾人臉龐盡赤。

九輪狂轉,「哧哧」激響,寒冷氣浪凝化為絲絲白氣,漫天蒸騰。九鳳仙子氣血翻湧,彷彿被萬均山嶽當頭覆壓,又像被駭浪驚濤層層席捲,連擋了兩百餘合,再也抵受不住,「哇」地噴出一口淤血,翻身疾衝而下。

眾蠻人大喜,歡聲震動。

雨師妾的笑臉卻漸漸凝住了,瞥著眉尖,芳心「撲騰」亂跳,說不粗豪的擔憂疑慮。她冰雪聰明,雖然猜不出拓拔野何以竟能調整經脈,突然大發神威,卻看住他這麼做的後果不啻於飲鳩止渴。

天吳所下的劇毒乃是隨著氣血脈動,而轉移擴張的奇毒,拓拔野即便能靠著變換經脈位置,暫時激爆真氣,流轉自如,卻不能借此將劇毒逼出。

相反,他越是變換經脈,劇毒越是隨之侵蝕全身,等到心脈、骨髓全都被劇毒所蝕,就算是神農重生,十巫駕到,也無能為力了!

其實這道理拓拔野又何嘗不知?只是眼下生死攸關,若不如此,別說救出龍女、流沙,就是自己也要慘死與水族群妖手中。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戰至最後一息!

當下笑道:「誰要上前一試?」凌空踏步,昂然朝巖洞走去。

水族群雄對他原本就頗為忌憚,眼見他身負重傷之後,仍一掌將當世六小神之一的強良打得生死不知,又狂風驟雨似的殺得九鳳仙子吐血敗逃,無不肅然大駭,被他目光一掃,肝膽盡寒,紛紛如潮退散,再也不敢上前阻擋。

當是時,暮色蒼茫,寒風呼號,夜色已逐漸降臨。石洞中火焰跳躍,人影參差,奇香濃郁撲鼻,神藥業已製成。

燭龍盤坐在地,雙手徐徐端起滾燙的銅鼎,仰頭張口,逕直將藥水灌入肚子中,通體碧光大盛。

夙仇大敵,相距已僅十丈之遙,拓拔野心潮洶湧,高聲道:「燭老賊,出來受死!」連喊三聲,見他置若罔聞,怒火已燃到沸點,縱身大喝,銀光爆射,天元逆刃洶洶電斬。

斜地裡忽然亮起一道絢麗奪目的霓虹,「轟!」氣浪如彩菊怒放,拓拔野呼吸一窒,翻身後退。

天吳昂然長立,斜握古兕瑰光斬,淡淡道:「拓拔小子,我等了二十年,你連這一時半刻也等不起麼?」目中光芒閃耀,神色古怪之極。

拓拔野一征,不知他言下何意,但見流沙仙子躺著動也不動,心中大凜,哪裡還有閒暇與他爭辯?喝道:「讓開!」身如疾風,刀如閃電,朝著天吳攔腰橫斬。

這一式「盤古開天訣」是金族至為凌厲剛烈的刀法,加上這無堅不摧的金族第一神兵,破風激響,漫天銀光閃耀,勢不可當!

豈料天吳避也不避,突然仰頭哈哈大笑,「彭彭」連聲,週身絢光炸射,四周如水波似的劇烈晃蕩起來,拓拔野一刀劈入,空空蕩蕩,洶洶真氣竟似陷入泥沼虛空,無所依傍。

遠遠望去,兩人相隔五丈,光暈微浮,天元逆刃橫夾其間,彷彿凝固了一般。拓拔野心中一凜,方欲回抽,又像被膠著吸附,絲毫不能動彈。

正覺不妙,天吳長笑不止,雙手飛旋,陡然朝內一拽,「乓!」整個霓虹似的光暈陡然絞扭,猶如漩渦怒轉。

拓拔野眼前一花,週身彷彿隨之被巨力絞扭,劇痛椎心,渾身真氣竟如長河奔瀉,泥牛入海,全被他滔滔吸抽而去!

心中大駭,驀地急旋定海珠,因勢利導,索性陀螺似的猛衝而入,大喝一聲,五行真氣激生沖爆,天元逆刃光浪逆勢飆捲,硬生生地朝著那絢彩幻麗的淤渦中心轟然猛刺!

「哧!」霓光破裂,氣浪如驚濤炸湧,天吳喝道:「好一個『闢地訣』!」翻身疾退,古兕瑰光斬轟然反撩,巨震連連,兩人都是一陣氣血翻騰,雙雙飛退開來。

這回合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算是打了一個平手,彼此心中都升起凜然敬畏之意。當是時,只聽「呼」的一聲,嬰啼刺耳,巖洞裡突然衝起熊熊火光。

拓拔野一凜,轉眸望去,只見烈焰紅舌吞吐飛捲,燭龍盤旋飛舞。週身如水波幻影似的波蕩搖曳,面容扭曲變形,獨眼圓睜,發出嬰兒啼哭似的淒厲叫聲。

水族群雄又驚又喜,縱聲歡呼,叫道:「燭照九陰,四海歸一!」雨師妾等人心中陡沉,終於還是讓這老魔頭脫體重生了!

夜色蒼茫,四周已變得漆然一片漆黑一片,那團烈火在洞口沖天飛躥,紅光吞吐,分外醒目。燭龍飛旋火中,枯瘦乾癟身軀急劇收縮變小,光波閃耀,很快便化作了一個嬰兒,手舞足蹈,啼哭陣陣。

拓拔野想起蛇姥重生後的情形,心中一動:「老妖至少還需十日才能恢復所有的真元,若不趁著眼下他最為虛弱之時,將他除去,今後只怕再無良機了!」當下忽地睜大眼睛,驚駭地凝視北邊山嶺,失聲道:「青帝!」

眾人大震,紛紛轉頭北望,天海混沌,哪有半個人影?

「轟!」就在這一瞬間,拓拔野已如狂飆怒卷,從天吳身側疾衝而過,真氣畢集,天元逆刃掀捲起二十餘丈長的滾滾光浪,朝著燭龍迎頭怒斬!

「嗷嗚——」身後突然響起天吳怪異的狂吼,天地陡亮,萬千霓霞沖天炸射,拓拔野寒毛直乍,只覺八道狂猛無匹的氣浪從後方四面轟擊,勢如山崩海嘯,萬鈞雷霆!

最為奇異的,這八道氣浪竟分屬金、木、水、火、土五行,彼此環環激爆,衝撞向他週身經脈要穴,那情形竟猶如當日在崑崙山蟠桃會上,被幽天鬼帝與五行鬼王所合力轟擊!

拓拔野心中大凜,念力疾速感應,剎那之間計算出八道真氣襲來的方位、力道與先後順序,眾人驚呼聲中,驀地變換經脈,急旋定海珠,陡然朝下急旋俯衝。

「彭!」左下方率先衝來的黃土真氣與他左掌的碧木真氣相交,登時氣浪爆湧,將他朝上方掀去。

他趁勢螺旋急轉,卸去大半氣勁,體內真氣循環激生,轉化為凌厲剛銳的白金真氣滔滔衝入天元逆刃,轉身怒斬在迎面撞來的碧木氣浪上,再著那巨大的反震之力,繼續螺旋飛轉,朝右下方衝去。

如此因勢利導,閃電似的跌宕飛旋,不斷激爆真氣,反制對方攻來的洶洶五行氣浪,霎時間便已盪開了五道真氣,但最後三道再也來不及抵擋、閃避,轟隆連聲,背心、右腿、左肩被接連擊中,金星亂舞,鮮血狂噴,痛得幾欲炸裂開來!

驀地強聚真氣,借力翻身飛轉,衝入巖洞,重重撞在石壁上,「咯啦啦」脆響連爆,石壁陡然迸裂。他強忍劇痛,猛地翻身抱住流沙仙子,將她緊緊護在身下。

八道真氣餘勢未衰,霓光奔湧,狂潮怒浪似的排擊山壁,巨石炸射,煙塵滾滾,原本平削如鏡的崖壁竟被轟出一個百丈方圓的巨坑!

拓拔野骨骼欲裂,火燒火燎,疼得連氣都吸不過來了,咬牙探察,發覺流沙仙子未被震傷,臉色雖然慘白如雪,但一息尚存,心中巨石落地。當下封住她的傷口,將直氣綿綿輸入其經脈之中。

洞外,眾人目瞪口呆,鴉雀無聲。

雨師妾怔怔地凝視著天吳,驚駭、恐懼、悲傷、哀憐、難過、厭憎……百感交集,如潮洶湧,好半晌,才聽見自己的聲音低低地道:「大哥,你……你終於練成八極大法了!」

拓拔野轉眸望去,陡然大震,空中煙塵滾滾,天吳竟已化作一隻見所未見的巨大凶獸。身如巨虎,遍體白紋,唯有背脊青黃一片,八隻虎爪、八條虎尾五彩斑斕。

頭顱雖然還是人形,但疤痕遍佈,雙耳、前額、後腦上又長了七個腦袋,不住地轉動,碧眼中凶光閃耀,猙獰地掃望著眾人,喉中發出隆隆怪吼,瞧起來說不出的凶暴可怖。

九鳳仙子、強良等人凌空匍匐拜倒,高聲道:「恭喜神上修成八極之身!」水族眾人恍然醒悟,紛紛伏身附和,聲音顫抖,臉上都是掩抑不住的恐懼,汗水淋漓。

天吳得意已極,八頭一齊張開大口,哈哈狂笑,聲音隆隆如雷鳴。

八極大法!拓拔野心中大寒,突然明白適才交手之時,真氣為何會被他吞吸而去了!

《五行譜》中記載,天地有八極,分別為蒼門、開明之門、陽門、暑門、白門、閶闔之門、幽都之門與寒門,與八卦一一對應,各具五行屬性。天地間的陰陽五行之氣便在這八極相互轉換循環。

與天地相同,人體也分有八極,與八脈對應。只要能尋到這八個要穴,以真氣貫通,就能如天地一般汲取五行真氣,修煉成通神徹鬼的八極之身。一旦修成,即便沒有五德之軀,也能強行吸納五行真氣,合而為一,天下無敵!

相傳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大荒只有一人修成了八極大法,那便是一千三百年前的水族黑帝玄北臻。此人自幼聰慧絕倫,年方二十便已只手搏殺大荒第一凶獸「逆鱗碧火龍」,三年後擊敗族中所有高手,登上黑帝之位。

玄北臻野心勃勃,為了成就水族霸業,接連孤身挑戰各族帝神,橫掃木、土兩族,威震四海,卻在與白帝激戰之時,被震斷八脈,慘敗而歸。

不想因禍得福,他御氣修復八脈之時,無意中發現了八個至為神秘的穴位,猶如天地八極,能吞吐五行真氣而不自傷。於是醍醐灌頂,創立了八極大法,短短三個月後,便在與白帝再度決戰之時,將他的白金真氣經由「閶闔之門」、「幽都之門」兩大極穴吞攫到了自己體內,大獲全勝。

可惜樂極生悲,就在玄北臻震斷白帝經脈,狂喜高呼之時,崑崙山頂雷霆滾滾,萬千道閃電亦經由「閶闔之門」、「幽都之門」兩大極穴劈入其身,將他當場震死。

玄北臻死後,他所創的八極大法也告失傳,殘章斷篇分散各地。五百年後,水族神巫羅姬貉無意中獲得其中的某一斷篇,由此衍生變化,創造出妖邪至極的「攝神御鬼大法」,吸納五族亡靈,強修五行真氣。三年內念力、真氣突飛猛進,雖然一時無敵天下,最後終於神識錯亂,被古元坎所殺。

這一千多年來,八極大法的派生邪術層出不窮,卻無一人能真正修成八極之身。想不到竟讓水伯天吳煉成了這古往今來的第一奇功!

天吳狂笑漸止,十六隻碧眼光芒灼灼地盯視著兀自在火焰中哭號的燭龍,微笑森然道:「燭真神,天吳能修成此身,實是拜你與陛下所踢。當年你得到了『八極大法』的六百字心訣,篡改之後獻與陛下,想害他走火入魔而死。不想陛下卻已對你暗生疑忌,悄悄地轉賜給我,想拿我當試金之石……

「我拿了心經,明知練了必有大患,卻又捨不得丟棄,冥思苦想,終於想出了一個法子。我知道你七日之後將在天池山祭神,於是照著那份心經,篡改偽造了一份,刻在玄龍骨上,並在骨頭上塗了『碧花子蚨卵』,沉入天池之中,然後又在另一根玄龍骨上塗了『碧花母蚨香』,日日帶在身上……

「你到天池山祭祀之時,果然發現了那根玄龍骨,瞧見上面的心訣,臉色立即就變了。嘿嘿,像你這等貪婪多疑之人,又怎會不將兩份心經比對驗證?那些日子裡,我故意找了許多借口,天天前去北溟宮,玄龍骨上的『碧花子蚨卵』孵化了,被『碧花母蚨香』所吸引,神不知鬼不覺地附到我懷裡的玄龍骨上。

「過了半個多月,這些子蚨附滿了玄龍骨,排成了碧綠的字陣。你在那根玄龍骨上比對心經,修改刻定之時,弄死了許多蟲卵,這些子蚨自然就孵化不出來了,所以在我的玄龍骨上,沒有子蚨附著的空白之處,就逐漸顯現出了你所修改的字跡。你自恃機謀深重。可沒想到竟會被小小的青蚨出賣了秘密吧?」

天吳說到此處,忍不住又是一陣哈哈狂笑。眾人這才知道他竟是靠此手段,獲取了八極大法的心訣,又是駭異,又是敬佩。

寒風怒嘯,火光搖曳,燭龍已完全化作嬰兒之身,天真無邪的臉上瞪著黑漆漆的大眼珠,一邊看著他,一邊號啕大哭,似乎什麼也沒聽懂。

天吳嘿然笑道:「你素來多疑謹慎,既有兩份無法辨別真假的『八極大法』,索性哪份都不相信了,暗自以三昧真火燒燬。自那時起,普天之下,只有我擁有這份心經了……

「我練了不過半個月,耳後便長出一個小頭來,痛楚欲死,但心裡卻是說不出的歡喜。為了不讓你發覺,故意在鎮伏『朝陽古兕獸』之時,被它抓毀臉容,然後用『若木』做了面具,罩住頭臉……」

拓拔野心道:「原來他自毀容貌,戴著木面具,是怕燭龍等人瞧出他在修煉八極之身。一直以為他甘為燭龍的忠實爪牙,現在看來,竟也是個野心勃勃的隱忍之輩。」

天吳八隻頭顱上神情各異,或得意,或狂喜,或憤恨,或譏嘲……冷冷地盯視著燭龍,微笑道:「當年你疑忌朝陽谷,殺了家父,屠戮了一百六十八名族人,卻將這血海深仇栽贓到了段長老上,而後又故意殺了段長老,收買人心,你當我只是個六歲童子,便看不出你的蛇蠍之心麼?」

他碧眼中火焰閃耀,越說越是憤恨,森然道:「那時黑帝雖還在朝,長老會和各國、各城都必已被你所控,我一介孩童,又怎能是你的對手?為了報仇,這數十年米,我不得不忍辱負重,為虎作悵,暗中積蓄力量。你殺我父母族人,辱我親妹,將我當作奴僕役使……這些恥辱仇恨,一萬九千多個日日夜夜,我一刻也不敢忘!」

狂風呼嘯,周圍一片死寂,火光明滅,映照在眾人的臉上,陰晴不定。

拓拔野轉眸向雨師妾望去,見她怔怔地凝視著天吳,淚光閃耀,暗想,這些年來,她在水族中貌似風光無量,其中甘苦又有誰知?亞聖女也罷,雨師國主也罷,歸根到底,不過是任燭龍擺佈的「媸奴」罷了,心中又是難過又是疼惜,對天吳的這番話,竟生起慼慼感應之意。但想到他深埋仇恨,數十年來隱忍不發,心計之深,算計之遠,實是讓人不寒而慄。

忽聽一個北溟宮衛士大聲叫道:「燭老賊篡位弒主,殘害忠良,罪大惡極,我何十七早就恨不能食這奸賊之肉,寢這奸賊之皮了!今日聽天吳神上指賊叱罵,心裡真是說不出的痛快!如蒙神上不棄,何十七願誓死效忠,殺了這老賊為族中冤魂雪恨!」

水族群排這才如夢初醒,爭先恐後地怒斥燭龍罪行,時而慷慨激昂,聲淚俱下;時而諛詞如潮,對天吳義行歌功頌德,大表忠心。個個咬牙切齒,做出與燭老妖仇深似海,勢不兩立之狀。

天吳斜睨著燭龍,微笑道:「燭真神罪惡滔天,就算死上千次萬次,原也不足為惜。但他既然浴滅重生,我們又豈能不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況且眼下人心未定,強敵環伺。正是團結結對外之時,焉能做這等令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眾人又是一陣哄然附和,語鋒一轉,紛紛大讚天吳高瞻遠矚,寬宏大量令人打心眼兒裡佩服。

九風仙子道:「神上寬厚仁慈,誠我族大幸。但燭老賊向來奸毒狹隘,以怨報德,等他恢復真元之後,只怕未必會如神上這般仁厚了。倒不如……倒不如請神上納其真元,而後再留其性命。」

眾人面而相覷,急忙又是一陣大聲附應。

天吳哈哈大笑,快意已極,道:「燭真神呀燭真神,你常說天下能敵你者,不過三個半。可惜你卻忘記了自己說的『最危險的敵人,往往就在你旁側』!你連人心尚不能看清,還妄談什麼『燭照九陰』?還談什麼『天下無敵』?」

拓拔野心下再無半分懷疑,天吳必是早與九鳳仙子、強良等極聖宮眾沆瀣勾結,得知烏絲蘭瑪、波母等人將前往平丘解印鯤魚,於是便將計就計,故意勸誘重傷的燭龍趕往平丘,索討重生之藥,讓他與波母、水聖女互相殘殺,坐收漁利。

等燭龍吞服了重生之藥,化作嬰孩之後,他再乘機落井下石,以「八極大法」吸納其體內真元,將他變作廢人傀儡,而後故意留他性命,倍加凌辱報復。

燭龍一生奸險惡毒,在各族內鼓動內訌,機關算盡,想不到末了竟被自己最為親信的水伯所算計,一敗塗地,這也真可謂天道循環報應不爽,惡人自有惡人磨了。

念頭未已,燭龍尖聲怪叫,那天真圓潤的嬰兒臉容扭曲如鬼,變得說不出的猙獰凶怖,突然閃電似的朝雨師妾疾衝而去,雙手凌空飛探,兩道玄黑氣浪滾滾怒爆,霎時已迫在眉睫!

《蠻荒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