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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元老

  就像EVA说的那样,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只是他们眼拙,没有看清。就像幽冥中的恶鬼经过,切开了英雄的心脏。

  这沉寂却悲怆的一幕令他们中那些上过战场的人记起太多的往事,那些倒在屠龙战场上的同伴,其中甚至有他们的亲人和爱人……在这个战场上,死亡如同钟声,总在倒计时。

  意大利,米兰,米兰大教堂。

  这座拥有白色大理石外墙、无数锋利尖柱的哥特式建筑物是米兰的精神象征,拿破仑曾在这里加冕,达·芬奇为了它发明了电梯,因为使用了无数的大理石它被称作“大理石之山”,而马克·吐温称他为“大理石的诗”。

  这是游客们造访米兰必经的一站,平日里都是熙熙攘攘的,但今天例外,教堂前挂了“宗教活动日暂停参观访问”的告示牌,诺大的主殿里只有一个人,他坐在最前排的长椅上,身边放着一束白花,花束下是交叉摆放的两支沙漠之鹰。

  主殿外停着一辆哈雷·戴维森摩托车,那台机械有着镀银的把手和黄铜的油箱,倨傲得像匹误入人类城市的野马。

  来祭奠母亲的时候,恺撒·加图索总是穿得体的三件套西装,骑哈雷摩托车,带着他的沙漠之鹰,在街角固定的花店买一束白色的玫瑰。

  没什么别的原因,他觉得妈妈喜欢看他这样。他很小就有裁缝为他定做西装,妈妈说我的儿子恺撒穿上西装真像个男子汉;他曾有一辆缩小版的哈雷摩托作为生日礼物,妈妈说我的儿子骑上它就像牛仔,所以后来杜卡迪的全球销售总监百般哀求他试试自家产的Diavel摩托车,说真的少爷,我们跑得比哈雷的任何一台车都快,操控更是没的说,恺撒冷冷地说你生产的是摩托车,而我并不骑摩托车,我只是骑哈雷·戴维森……没说出来的那句话是,我妈妈说我骑哈雷像个牛仔……

  他把当年的所有记忆都穿在了身上,在这个重要的日子,来祭奠他的母亲。

  他母亲的葬礼就是在米兰大教堂举办的,罗马教宗亲自主持。那是场哀荣备至的葬礼,任何人死后有那样的待遇都该含笑九泉,但他还是很伤心,所以他在教堂里浇了煤油点了把火,直接把这座人类历史上的奇迹建筑当作了焚化母亲的火场。

  好歹抢救及时,总算没闹出大事来。后来米兰大教堂仍然允许这位少爷每年来祭奠母亲,并为他清场,唯一的条件是您别再带煤油来了……

  “妈妈,我想我快结婚了,你应该会喜欢我的新娘,我觉得你们有点像……”恺撒轻声说。

  其实这些话都没必要说,母亲的眼睛应该在天空里看着他,知道他做的所有事,也看过他心爱的女孩。

  说起来以加图索家一贯的家教,他本该长成某种类型的混蛋才对吧?比如恃强凌弱什么的,比如跟种马老爹一样满世界睡女孩什么的……可就因为母亲曾经说,即使有一天她不在人世间了,也会在天上看着恺撒,所以恺撒就不愿做坏事,因为做了坏事会被母亲知道。

  他站起身来在大殿中央那块白色大理石上俯身一吻,把花放在上面,然后转身离去。就是在那块大理石上,他烧掉了母亲的棺材。

  哈雷摩托驶出米兰大教堂的时候,银色的阿尔法·罗密欧轿车迎面撞来,车速极高,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恺撒微微皱眉,一推车把手,哈雷摩托和阿尔法·罗密欧同时转向甩尾,在极小的距离上擦过,各自停下。

  车门打开,帕西·加图索,加图索家的高级秘书出现在恺撒面前。

  恺撒从卡塞尔学院毕业后,加入执行部意大利分部,这个分部完全在加图索家的掌握中,更像是加图索家的私属机构。整个分部是以“欢迎少主驾临指导”的架势来迎接恺撒的,顺理成章的,整个部门都听从他的指挥。

  家族还特意派了帕西作为他的特别助理,在那之前帕西服务的对象是他的叔叔弗罗斯特。

  “我是来祭奠,但有些人好像赶着送葬。”恺撒皱眉。

  这种重要的日子,他一直都是不干活的,天塌下来也跟他没关系。祭奠完母亲之后,他的本意是在附近的老街里溜达溜达,随便找间咖啡馆喝喝咖啡。

  当然他知道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他的继任者路明非忽然失踪,接着是龙骨失窃,事实上整个秘党系统都如临大敌。

  “陈小姐丢了。”帕西说话总是很简洁。

  “丢了?”恺撒一怔。

  他已经知道诺诺在金色鸢尾花岛“进修”了。他从日本回来之后,家族告知了他这一消息,并称新娘很高兴接受这次对身心都有益的进修,因此暂时不能跟他见面。

  恺撒很清楚诺诺的性格,知道她不愿意的事情是没人能强迫她的,那么既然她答应去金色鸢尾花岛进修,恺撒也不会要求中断这个课程把她叫回来。

  原本再有几个月进修就结束了,可新娘忽然丢了?

  “30分钟之前,金色鸢尾花学院报告说,学员陈墨瞳无故失踪。根据巡夜嬷嬷的说法,昨夜陈小姐房中传出异响,似乎有人侵入,但当时陈小姐还在宿舍里,看起来并未受到人身威胁。但今早陈小姐就失踪了,连带失踪的还有她的随身衣物。她留了一封信给你,这是一份传真件。我没有看过,因为据说信中涉及你们之间的私密,最好直接交到你手里。”帕西将一只封好的白色信封抵到恺撒手里。

  恺撒撕开信封扯出信纸,看起来确实是诺诺的笔迹,她的笔记跟娟秀扯不上半点关系,基本是鳖爬。

  致我亲爱的恺撒:

  忽然告别或许让你觉得有点意外,但忘记了哪位诗人说的,人生中总是充满了意外。

  你说过你自己是艘船,航行了很多片海,最后来到我这片海上,忽然就厌倦了远航,只想放松缆绳在夕阳下随波起伏。

  其实船在找它的海,海也在等它的船。

  如果我真的是海的话,非常感谢跟你的相遇,因为大海等到了属于它的那片白帆,戴着船长帽的年轻人站在船头,靠在桅杆上。

  但船已经环游了全世界,而海永远都只停留在原地,在同一片天空下潮涨潮落。海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海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很想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所以就想出去一下。

  或者说,这次换你是海,而我是船。请等着我,给我一些时间,你会看到白帆返回,穿着婚纱的女孩站在船头,戴着白色的船长帽。就像你航向我的那时候。

  你的,陈墨瞳

  恺撒默默地折好信,递还给帕西。

  “信中说了什么?如果我可以问的话。”帕西低声问。

  “信在你自己手里,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打开看看?”恺撒挑了挑眉。

  帕西只用十几秒钟就读完了整封信,“看信里的意思……她应该是对家族为她规划的人生不满意,婚约对她而言,也许是个束缚。不过我想她并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

  恺撒从司机手里接过风衣披上,挥手打断了帕西,“别傻了,这信里弥漫着一股自恋的文艺大叔气。这不是诺诺写的,我没猜错的话,是芬格尔。”

  帕西愣了一下,返回去再读那封信,想要找出恺撒所谓的“文艺大叔气”。

  “诺诺从来不会给我写这种信,即使她真的要出去走走,她也只会随便扯张餐巾纸在上面写,‘不高兴,要出去玩,会回来的,有种你不等我。’”恺撒闪身坐进阿尔法·罗密欧,面无表情,“我完全能想像到芬格尔扭动着模仿女孩心态写这封信时的状态……没准还挠着心窝里的毛。那家伙职业洗煤球,能伪造各种人的笔迹。既然有芬格尔,那路明非也在其中,那是她的小弟,她不会放着不管。既然来了,就带我回去,找人把我的哈雷骑回去,擦好后收进车库。那可是全世界独一台的限量版,别给我碰坏了。”

  阿尔法·罗密欧行驶在米兰城外的高速公路上,去向加图索家位于乡间的古堡。时值春天,原野间生长着茂盛的迷迭香和鼠尾草,恺撒喝着一杯1962年的Dalmore威士忌,望着深紫和浅紫的花海从车窗外一掠而过。

  虽然他很确定那封信是芬格尔写的,但也许婚约对诺诺来说真的是个束缚?恺撒第一眼喜欢上她的时候,她就是一只自由自在飞过天空的红鸟,野喳喳的。可当他想要拥有她的时候,她就没法野喳喳的了。

  你喜欢一只鸟,是想她继续野喳喳的,还是乖乖地不要飞走?

  想着不由地心情有些沉郁,恺撒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美国,伊利诺伊州北部的红杉林深处,卡塞尔学院。

  英灵殿深处的会议厅,正中央是一张古朴的桃花芯木长桌,十七世纪的威尼斯家具,刻满了天使和龙蛇花纹,墙壁上悬挂着历代秘党领袖的画像,最新的那幅是狮心会的发起人和第一任会长梅涅克·卡塞尔,卡塞尔学院就是以他的姓氏命名的。

  黑衣的人们端坐在桌边,腰背挺拔。他们多半都垂垂老矣,像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身上的礼服也像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搭配高顶礼帽,感觉倒像是大侦探福尔摩斯时代的绅士聚会。

  “很多年没有这样的会议了啊,范德比尔特先生。”

  “是啊,图灵先生,上一次我记得是1961年。”

  “我本以为你已经死了,谁知道又看见了您这张让人不悦的脸。”

  “很遗憾没有让您如愿,不过普朗克先生倒是没能撑过千禧年,我记得您也不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么?时间太久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最后一次我跟他见面,似乎是1972年……四十多年过去了。”

  故人重逢的对话也是毫无生气的,像是棺中的鬼魂在窃窃私语。

  二战之后这群秘党长老从未聚得如此整齐,能坐在这张桌子上的人多数都曾改变历史进程,比如造出原子弹终结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再比如推动了量子力学或者计算机技术的大发展,当然也有些是纯粹的暴力型,埋葬过多条复苏的古龙。

  龙血赋予他们超长的生命,长到懒得继续跟外界打交道,所以他们通常会对亲友公布死讯,安排好自己的葬礼,从此活在世界之外。其中比较活泼的几位还化妆之后担任过自己的葬礼牧师,在悲伤的宾客前给自己念了悼词。

  对于这些改变过历史和经历过残酷战场的人来说,本该没什么事情能让他们不安了,但今天例外,会议室里的气氛非常低沉,长老们看似云淡风轻地闲聊,却忍不住看向会议桌尽头那张空着的椅子。

  那是校长希尔伯特·让·昂热的座椅,但此刻他正躺在铝合金的急救舱里,生命体征微弱。

  “心脏几乎被完整地剖开,好在抢救及时,用体外循环装置代替了心脏。但目前仍然未能说抢救成功,他的半条命在死神手里。”那位负责缝合心脏、号称“心外科之父”的秘党成员是这么说的。

  “至少还有半条命在您手里。”执行部部长施耐德教授由衷地说。

  “不,另外半条命在他自己手里,这种情况下还能存活,是因为他心里那复仇的野火吧。”医生感喟地说,“换成其他人,就算有我在旁边立刻救治,现在也该举行葬礼了。”

  昂热跟他们一样是秘党的元老,活跃期最长的元老。这么多年来元老们能享受平静的生活,都是因为有昂热这个疯子在,他以令人惊叹的精力、旺盛的斗志和钢铁的手腕开创了秘党的“学院时代”,并在屠龙的战场上连续取胜。

  那具曾经储存在冰窖中的龙骨就是昂热的勋章,在他的手中,混血种终于看到了永远终结龙王的希望。可就在三天前的那个夜晚,情况急转直下,龙骨失窃,昂热被重创,所有的战果归零。

  于是长老们在沉寂了差不多四十多年之后,再度聚集在这间尘封已久的会议室里,共同面对接下来可能进一步恶化的局势。

  全体校董也在召集之列,他们本来也都是秘党的长老身份。那位冷傲的伊丽莎白·洛朗女爵和还未成年的少女夹在这帮古玩般的老东西之间,像是坟堆上开出的娇嫩鲜花。

  伊丽莎白·洛朗女爵的神色有些悲凉,校董会中她和昂热的关系最亲密。昂热对于她而言是父亲或者祖父般的人,历经风霜,坚不可摧,谁知道这样的人一下子就被摧毁了呢?

  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头顶。他们中无人敢说自己胜过昂热,那么谁来撑起眼下的局面?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浓郁的酒味直飘进来,晚了十五分钟,这次会议的主持人终于登场了。洗得变形的花格牛仔衬衫、破洞连着破洞的牛仔裤、中年发福的肚子……但屁股还是扭得蛮有味道的。

  副校长就这样扭动着屁股从会议桌的一侧经过,拍打每位长老的肩膀,跟伊丽莎白和少女飞吻,最后一屁股坐在本属于昂热的座椅上。

  长老们讶异地对了对眼神。他们原本要来开一场应对危机状态的紧急会议,每个人的心里都绷着一根弦,可是看副校长表现得如此镇静自若,难道是学院已经有了强力的应对措施?

  “弗拉梅尔导师。”长老们都微微点头,表达敬意。

  弗拉梅尔,这个姓氏在卡塞尔学院内部几乎无人知晓,学员们只知道那是副校长,在守夜人讨论区里的ID是“午夜甜心”和“大飞行时代”,最大爱好是喝酒,第二爱好跟看起来像女生的ID聊天,聊得热火就问人家要照片……

  可在元老们面前,他是弗拉梅尔导师,每个人都要表示敬意的弗拉梅尔导师。

  “都没死呐?”副校长环顾四周,这开场白有点粗鲁,不过他一贯粗鲁,元老们倒也不以为意。

  “不,死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已经老到无法挪动的地步了,没能赶来开会。”图灵先生说,“能动的基本都在这里了,那就请弗拉梅尔导师给我们讲一下眼下的局势吧。”

  “对于学院和秘党来说局面当然糟透了,校长在挂掉的边缘,元老们老的老死的死,新生代中的明星人物RicardoM.Lu无故失踪,失踪前似乎患了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副校长耸耸肩,“但是对我个人来说倒未必不是个机会,校长要是真挂掉了,就该轮到我了对不对?那就再也没人会阻拦我举办卡塞尔学院女子裸泳锦标赛的提案了。”他从屁股后面摸出装威士忌的小银罐喝了一口,仰望屋顶,神色飘忽,“想起来还有那么点点小期待哦……不过想到昂热那家伙可能再也醒不来了,没人和我一起看翘臀在碧波里起伏,好像也没什么大意思呢……”

  换作别人说这种没心没肝的话,早就被逐出会场了,可说这话的是弗拉梅尔导师……“恐怖的弗拉梅尔”!

  历代弗拉梅尔导师都是秘党中的首席炼金大师,弗拉梅尔导师说他懂点炼金术的皮毛,其他炼金大师就只有跪下说什么是炼金术小的不曾知晓。

  一个简单的例子就可以说明弗拉梅尔导师在炼金术上的成就,这间学院的地下埋藏着一个巨大的炼金矩阵,无时无刻不再运转,它的作用是放大弗拉梅尔导师自己的“戒律”言灵。在戒律的范围内,其他混血种都无法使用言灵,连龙王级的目标都会受影响。

  换句话说,弗拉梅尔导师叠加他亲手制造的炼金矩阵,可以压制整个学院的人。

  弗拉梅尔一系的人要追溯到炼金术历史上那位神秘的尼古拉斯·弗拉梅尔,他生于1330年,号称死于1427年,但后来人们挖开他的坟墓,里面是空的。

  他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巴黎当抄写员,因而有机会接触到各种古代文献,包括炼金术文献,在那个时代印刷术还没有在欧洲流行开来,古籍的复制主要靠抄写。

  某一天,尼古拉斯·弗拉梅尔得到了一本名为《犹太亚伯拉罕之书》的古籍。凭借从其他古籍中学来的炼金术知识,破解了那本书的秘密,打开了古老的炼金术大门,从此元素转换在他来说轻而易举,他一夜暴富,在巴黎建了十四间医院和教堂。

  多年之后人们打开了他兴建的那所教堂的地下室,发现从地面到屋顶都写满了神秘的符号,那些充满力量感的符号仿佛被困的龙蛇,无人可以解读。

  在炼金术学界的历史上,尼古拉斯·弗拉梅尔被公认为最后一位打开了炼金术之门的大师,人们普遍认为他炼成了传说中的不死药,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几个世纪以来,不断有人见到他仍旧出没在巴黎的大街小巷。

  而根据秘党的历史,初代的尼古拉斯·弗拉梅尔导师在15世纪初加入了秘党,他的寿命很长但并非不老不死,之后他的继承者们都叫尼古拉斯·弗拉梅尔,所以这一脉一直传到今天。

  历代的弗拉梅尔导师都没有把炼金术的秘密跟所有秘党成员分享,因为担心炼金术会被滥用在跟人类命运无关的地方,但他们多年来一直谨守着当年的承诺,在背后支持秘党,对抗龙族。所以应该说弗拉梅尔一系是秘党的盟友而非成员。

  历代的弗拉梅尔导师也一直德高望重,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一代的传承出现了一些问题,是这么个浪货继承了先师的衣钵,但他在炼金术上的表现和龙血纯度仍旧无愧于弗拉梅尔整个伟大的姓氏。

  秘党元老们私下里把这些人称作“恐怖的弗拉梅尔”,因为炼金术师对于屠龙伟业来说基本等于战场上的枪械师,他们既能造出炼金术强化的子弹,也能造出炼金术驱动的毁灭性武器。

  因此出于笼络的目的,他们把副校长的头衔授予了弗拉梅尔导师,但并未指望他管理教务,只要他不骚扰女生就够了。弗拉梅尔导师也就真在教堂的阁楼上生活了几十年,难得看他出现在会议桌边。

  “给他们看看昂热最后的视频吧。”副校长吐出一口酒气。

  莹蓝色的光束在他的身后投下,光束中站在身穿校服的女孩,肌肤晶莹得近乎透明,淡蓝色长发委地。那种发色绝对是超现实的,但在这个美得也很超现实的女孩身上,竟然非常地和谐。

  光柱中可见灰尘无序地飞舞,毫无障碍地越过她那纤细的身体。

  “EVA,诺玛的升级版,或者说,少女人格的诺玛,运算能力大约是诺玛的14万倍。虽然看起来是个小姑娘,不过相对于诺玛的‘学院秘书’属性,EVA才是中央电脑的‘战争人格’。”副校长说,“考虑到现在基本就是战争状态,我唤醒了她。”

  EVA微微躬身,看起来乖巧温柔,所谓战争人格在她眉目间根本无从体现。但知道她的元老们都微微点头作为回礼,他们很清楚这个虚拟少女的惊人权限……又是一个可以把卡塞尔学院捏在手中的人。

  莹蓝色的激光束从天花板上投下,交织成网格细密的光束网。随着这张光束网缓缓地扫过整间会议室,全息3D投影逐步成形。在座的某些元老已经隐居世外几十年了,不曾见过如此高精度的激光成像技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场景骤然转换,他们觉得自己正坐在空荡荡的走廊两侧,周围是精美的立柱和巴洛克式的恢弘穹顶,墙上挂着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画作,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

  这是学院图书馆中的某条走廊,他们不会认错,他们甚至能看见远处成排的橡木书架。但当他们试着伸出手去,墙壁、家具、油画都毫无障碍地被穿透,只留下淡蓝色的干扰波纹。

  “这是根据图书馆内三维监控复原的当时情景,所幸我们安装了这套系统,否则那晚发生在校长身上的意外可能永远都是谜。”EVA的声音还在周围回荡,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时间是三天前的午夜,凌晨02:42分……”

  没错,确实是深夜的场景,风吹着长长的白纱帘子,树影在窗上摇曳。

  脚步声由远及近,仿佛穿透了会议室的墙壁。这套3D监控系统附带的录音系统是环绕立体声的,音效令人身临其境。

  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白发,宽条纹的三件套西装,锃亮的牛津鞋,那是元老们熟悉的朋友,希尔伯特·让·昂热。如果不是他的轮廓边缘带着微弱的干扰波纹,人们简直要以为那个男人正昂首阔步踏入这间会议室。

  “02:42分,校长独自进入图书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经常深夜前往图书馆查阅资料,但当夜他并未像通常那样去古籍馆,而是转向了去往冰窖的这条走廊。”EVA的声音在解说,“想必各位都知道那条走廊尽头的电梯直通冰窖。”

  元老们都摒住了呼吸。遇袭的场面正在他们面前重演,随时那个偷袭者都会从角落中闪现,过于逼真的3D画面让人觉得那危险的、割开昂热心脏的刀刃甚至会伤及自己。

  金色的瞳孔接二连三地亮起,因为警觉,元老们的体内,龙血开始高涨。唯有副校长例外,他把穿着牛仔靴的脚翘在会议桌上,小口地喝着威士忌,眼神迷蒙,像个不愿醒来的梦里人。

  顷刻间昂热已经穿越了半条走廊,人们期待的刺客始终没有出现,昂热的神色凝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指间翻转着一张黑色的卡片——那张在这间学院里拥有最高权限的卡片,显然他是准备进入冰窖的。

  元老们彼此对视,难道说昂热已经预感到危机的临近,所以夜间忽然去冰窖巡视?

  这么多年来昂热一直独揽学院的大权,别说元老们难以了解学院的内情,为学院出资的校董们都无法将权力渗透进校园,没人知道昂热如何监控世界各地的龙族动静,人们只知道他一再地在屠龙战场上取得战果。

  前方不剩几步就是电梯了,元老们的表情有些怪异。他们中很多人都知道那部电梯有多么坚固,它本身就是通往冰窖的“门”之一,当然是最高级别的防护,就算面临什么突袭昂热也能躲进电梯才对。

  好奇心开始压过不安,大家都很想知道在最后的几秒钟里是什么样的攻击瞬间剥夺了昂热的战斗力,甚至不让他有时间躲入那部连龙王康斯坦丁破坏起来都很不容易的电梯。

  这时昂热忽然站住了,那张黑卡还在他的指间翻转。还差几步就能抵达安全地带,他却不走了,神色凝重。

  他意识到敌人就在附近?在哪个方位?元老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上下左右,他们中不乏战略战术的高手,一瞬间已经有几十种应对的策略在脑海中闪过。

  近身攻击?远程攻击?言灵攻击?事后图书馆没有彻底摧毁,敌人应该是没有动用金属风暴或者定向集束炸弹那种区域性毁灭级武器。

  “心脏几乎被切开”,那么最可能的还是一柄利刃。

  如何闪过一柄藏在黑暗中的利刃?俯身?跃起?侧向闪避?所有人的大脑都在高速运转。

  昂热什么都没做,昂热只是低头看着指间那张黑卡如黑色的蝴蝶般飞舞。

  “是你么?”他轻声说。

  元老们再度对视,这句话倒像是老朋友之间的问候语,难道说昂热认识那个偷袭者?

  无人回答,这句含义模糊的话之后,情况照旧,窗外树影摇曳,风吹着白纱帘起落,昂热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头沉思,仿佛一尊雕塑。

  “EVA,这是什么情况?”图灵先生不解地问,“如果不是那些窗帘在动,我简直要以为你的放映机卡壳了。”

  “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EVA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图灵先生愣住了。他还在思索EVA那句话的意思,范德比尔特先生已经惊呼起来,“那张黑卡!那张黑卡不在他手中了!”

  那张黑卡真的不在昂热指间了,它正插在前方不远处的电梯门上,如利刃般切入了那扇高强度合金钢整体铸造成型的门,粘稠的黑血正沿着卡片的边缘往下流淌!

  昂热慢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口。西装口袋处裂开了口子,它裂得很慢很慢,仿佛虚空中有柄看不见的剪刀优雅地剪过,接下来开裂的是里面的衬衣……昂热的胸前爆出巨大的血花,那团血……真的就像花似的在他胸前绽放。

  他无力地跪下,元老们则无声地起立。他仰望穹顶而后向前扑倒,全身上下无数的裂口同时绽开,鲜血染红了绣着绿色玫瑰的羊毛地毯。画面在这一刻定格,元老们手按胸口,低下了头。

  确实,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只是他们眼拙,没有看清。就像幽冥中的恶鬼经过,切开了英雄的心脏。

  这沉寂却悲怆的一幕令他们中那些上过战场的人记起太多的往事,那些倒在屠龙战场上的同伴,其中甚至有他们的亲人和爱人……在这个战场上,死亡如同钟声,总在倒计时。

  他们中未必每个人都喜欢昂热,但这一刻唇亡齿寒也好,兔死狐悲也罢,他们既心情沉重,又惊恐不安,还勃然大怒。

  “怎么可能?”图灵先生率先怒吼,“是幽灵切开了他的心脏么?我们根本没见到任何人接近他!”

  “我一帧一帧重放那个瞬间,各位可能会有更多的发现。”EVA再度出现,就站在昂热的影像旁。

  时间线回到黑卡从昂热手中消失的那一刻,缓慢重放的时候,元老们清楚地看到有那么一刻,昂热的身影微微地模糊,似乎是在高速运动中产生的虚影,而那张黑卡则滞留在空中。

  画面定格在这一刻,EVA挥手凌空一抹,把那张滞空的黑卡高亮标记。

  “校长的言灵是被称为Bug的‘时间零’。这个言灵的效果,对于言灵释放者和他特许的免疫者来说,时间会大幅变慢。校长的能力是让时间流速减慢到大约1/50的程度,而他本人在不借助言灵的情况下,极速可以达到常人的四倍,也就是说,校长的极限行动速度是常人的200倍。在近身格斗中这是个碾压性的优势,试想一方以200倍的高速挥动武器。”EVA说,“凭借时间零,校长可以反制那些言灵级别远高于他的对手,各位中就有些人的言灵级别超过校长,但在实战中你们可能一丝胜算都没有。”

  “那个瞬间昂热确实使用了时间零对么?他掷出了那张黑卡,割伤了对方的身体。”范德比尔特先生沉吟。

  “毫无疑问,以校长对言灵的掌控,不需要出声,也不需要准备时间,言灵就释放了。”EVA指了指昂热的左手腕,“众所周知校长的左腕里捆着一柄折刀,因为刀刃涂抹了特殊的毒素,对龙类和混血种的杀伤力都极强。但事发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抽出那把刀,而是迫不得已选择了黑卡作为武器,当然,黑卡本身确实是优秀的武器,它是用钛合金制造的。”

  “既然他能够以200倍的高速行动,手中又握着一柄钛合金的刀,那么对手又是怎么伤到他的?”范德比特尔先生问。

  “他在掷出那张黑卡之前有几秒钟纹丝不动,因为他意识到对手就在他旁边,他一旦动了,对手也会动。这说明对手的速度能对他造成威胁,”图灵先生沉思着说,“能对一个言灵是时间零的人造成速度上的威胁……”

  “不难猜啊,对手的言灵跟他一样,是时间零就好咯。”有人轻描淡写地说。

  元老们悚然。说话的人是副校长,他继续摇晃着双腿喝酒,好像那惊人的结论不是他做出的。

  有些言灵是先天稀缺的,其他言灵的传承者积攒到一千人,这些言灵的继承者未必有一个,“时间零”就是其中之一。当年狮心会的创始人梅涅克·卡塞尔在昂热身上看到的“时间零”的效果,惊呼这是命运赐给人类的屠龙刀!因为它实在太强,也太罕见了。

  同一代人中有两个掌握“时间零”的混血种,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这又是最合理的解释,昂热和偷袭者之间的较量,就像是西部牛仔较量拔枪的速度,枪慢者死。对手的速度至少不在昂热之下。

  “我们看不见偷袭者,也是因为他的行动速度太快了,超过了3D监控机的极限。”EVA说。

  “对方既然重创了昂热,为什么不杀死他?”有人问。

  “因为那时候系统已经报警了,我增强了炼金矩阵的效力,炼金矩阵发挥最大效力的情况下连昂热都能被压制,那个偷袭者也会感觉到压力。”副校长说,“他必须尽快撤离,否则就会陷入包围。”

  “路明非?你们怀疑偷袭者是那个新生代中的S级?”

  “这可不是我说的,”副校长耸耸肩,“我觉得不会是那小子吧?那小子可是昂热特批入校的,我倒是怀疑那是昂热的私生子……”

  “但系统显示那天晚上路明非刷了他的学生卡,打开了好几扇通往冰窖的门。”某位寒冷而威严的声音从会议桌的对面传来,“当晚只有他的卡在那些门上刷过!”

  “好吧,有些人认为路明非的失踪跟龙骨失窃有着必然的关系,在各位抵达之前我们已经争论过了。”副校长耸耸肩,“我是说我和我们尊敬的‘嗜龙血者’贝奥武夫先生。”

  元老们不由自主地坐直了,“嗜龙血者”这个称号太过惊悚,一下子把他们拽回那个仗剑屠龙的血腥年代。

  在工业革命之前,屠龙是件极其危险的事,秘党所能依靠的唯有自身的血统、炼金术和祖辈传下来的屠龙剑。那是个悲壮而辉煌的年代,秘党成员都穿着长及脚面的黑袍,举着烛台,在森严的地堡中会面,地堡深处藏着血迹斑斑的龙类残骸。

  而贝奥武夫,就是那个年代最显赫的姓氏之一。

  北欧神话中的长诗《贝奥武夫》就是本着这个家族的历史写的,在那部长达3000行的长诗中,英雄贝奥武夫以惊人的勇力折断了噬人怪物哥伦多的手臂,又用一柄神秘的、剑身会融化的巨剑斩下了哥伦多母亲的头颅,他的最后一件功绩就是屠龙,尽管在杀死巨龙的瞬间他也被巨龙的利齿洞穿了颈部,被巨龙唾液中的剧毒毒死了。

  但根据秘党记录下来的“真实历史”,贝奥武夫并非一个人,而是一个古老的屠龙家族,完成那三件伟大功绩的不是一位贝奥武夫,而是从爷爷到孙子三位贝奥武夫,他们的对手都是龙类和泯灭人性的死侍。

  而死在贝奥武夫们剑下的龙类,绝不止一个。几千年来贝奥武夫家族一直是最坚定、最勇敢和最残酷的屠龙者,他们秉承着古老的家训,每生下一个男孩就给他喂食一滴龙血结晶,那是剧毒的物质,但只有经过那种剧毒的考验,这个婴儿才被家族认为有用。贝奥武夫家族对自己的后代和对龙族一样残酷无比,这才锤炼出钢铁般的屠龙战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下来就服食了龙血的缘故,龙血对贝奥武夫家族的男人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就像毒品之于瘾君子。他们为了追杀一条奄奄一息的龙类,可以横穿欧亚大陆,只求亲手把武器刺入它的心脏,把它的鲜血融入家传的烈酒,然后一饮而尽。

  没人知道饮用那种毒酒是什么感觉,看起来贝奥武夫们也痛苦万分,但越能忍受龙血酒的战士就越强大,他们挥舞战斧劈砍龙类脖颈的画面多次被记录下来,那一刻他们简直像是恶魔附体。

  秘党把嗜龙血者这个称号授予贝奥武夫家族,就像大家称呼弗拉梅尔为“导师”那样。危机迫在眉睫,这些传奇般的人物都重新浮出了水面。

  这一代的贝奥武夫也已经超过130岁了,跟昂热算是同时代的人,多数元老们也接近百岁,但在贝奥武夫的面前还是年轻人。

  他并不像神话中所说的那般魁梧壮实、皮肤血红,而是出人意料的苍白,坐在那里好像一面厚实的石灰岩墓碑。灯下,他那双苍老的手反射着微弱的光,细看上去皮肤表面竟然布满细密的白色鳞片!

  贝奥武夫家族的龙血纯度高到后代已经出现了龙化外观!但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家族却很少出现失控的死侍,即使有少数案例也被家族自己清除掉了。贝奥武夫这个姓氏代代英雄,绝不会做出背叛人类的事!

  “贝奥武夫先生。”元老们整齐地欠身,之前贝奥武夫一直坐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没有人察觉他的到场。

  事实上贝奥武夫也近百年不曾出现在这张会议桌上了,因为他对于秘党成立学院这件事持激烈的反对态度。

  “学院培养出的所谓屠龙者只能是贪生怕死之徒,真正的屠龙者只能在战场上完成洗礼!”这是贝奥武夫的一贯态度。

  当时他担任“行动队”的负责人,那是执行部的前身,负责满世界追猎龙类和死侍。他们冷血而高效,彼此之间从不救援,死去的同伴和死去的龙类一同被埋葬,顶多是在坟前吹一曲口琴作为哀悼。

  但最终多数元老赞同成立学院来培养新的屠龙力量,昂热一派的势力崛起,原本应当接任执行部的贝奥武夫愤而拒绝担当这个职位,从此就只是作为元老留在秘党内部。

  以他的寿命,如果当初接管执行部的话,那之后历任执行部部长都没得混了,今天的执行部很有可能还是当初那个冷酷的“行动队”。卡塞尔学院的人都说执行部是疯子部门,但跟当年的行动队相比,执行部简直就是慈善机构。

  “弗拉梅尔导师,这个名为路明非的学员从一开始就充满了谜团,不是么?”贝奥武夫的声音像是两柄锯齿剑相互摩擦剑刃,“他的父亲路麟城、母亲乔薇尼号称S级的秘党成员,可我想在座的各位没有任何人见过这两位优秀的成员。他们在执行部有档案,可他们负责的工作却是空白,他们若干年来从未向执行部报到,我们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从事什么样的秘密任务,当然,除了昂热。但现在他正躺在急救舱里,如果他死了,这个秘密就永远没人知道了。父母本身就已经很神秘了,儿子更神秘。正是从这个孩子进入卡塞尔学院,我们才在对龙王的战场上屡屡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查阅执行部的档案不难发现,虽然据称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是死于加图索家的恺撒之手,大地与山之王双生子是死于A+级学员楚子航之手,白王的篡位者赫尔佐格是死于加图索家的天谴武器,但每场针对龙王的战争,路明非总是必到。整个过程中他在做什么,没人知道!”

  “你的意思是其实是路明非杀了这些龙王?”副校长懒懒地说,“那不是说明这小子赤胆忠心么?”

  “弗拉梅尔导师说得有道理。”图灵先生说,“如果路明非是潜伏在学院的龙类,那他又为何又会在屠龙战争中站在我们这边呢?”

  “先生们女士们,从来没人说过龙族之间是团结的!”贝奥武夫扭头四顾,黄金瞳熊熊如炬,“龙类!本就是极端暴力的存在!它们甚至连孪生兄弟都能杀死!龙王耶梦加得就是例子!”

  元老们都沉默了。贝奥武夫说到的是人类的思维盲区,如果是人类的话,种族濒临末日,苏醒的人类肯定会互相协助以求度过难关,但龙族奉行的逻辑跟人类迥然不同,残暴的杀戮基因根植在它们的血脉深处,它们摧毁一切弱者,无论对方是不是同族。

  “根据执行部的档案,路明非没有言灵,或者说言灵未知是么?”范德比尔特先生问。

  “是的,而且在二年级之前他的战术战略能力都很差。”EVA回答,“他的进步是最近一年的事,从能力提升的速度来看,他的血统应该是相当优秀。”

  “如此优秀的血统却没有言灵,是不是故意隐藏了自己的言灵了呢?”范德比尔特先生又问。

  “因为他的能力是‘时间零’那种可怕的言灵!”图灵先生说。

  “‘时间零’应该是天空与风之王一系的言灵吧?”某位元老说。

  “想必各位都知道,天空与风之王是龙族诸王中最神秘的一位,除了黑王和白王。在漫长的历史中我们从未得到这位龙王苏醒的消息,自然也从未杀过双生子中的任何一个。”贝奥武夫幽幽地说,“他游荡在我们所知的历史之外!”

  “如果是天空与风之王,当然能够使用‘时间零’!那本来就是他的特权范围!”图灵先生恍然大悟。

  “那个男孩……是天空与风之王?”范德比尔特先生也听明白了。

  元老们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推论委实太惊悚了,但隐隐约约确实有那么一条证据链支持说,那个S级学生的身上充满了谜团。偏偏在昂热遇袭龙骨失窃的那天晚上,他离开了学院。

  “哇嚓嘞,想像力不要那么丰富可以嘛?在座的各位谁身上没点谜团啊?我看起来很正常嘛?你们贝奥武夫家那些喜欢喝龙血的疯子很正常么?”副校长满脸无所谓,“说起来我看你最不正常了,今天洗澡没有刮鳞片嘛?要我借你刮胡刀嘛?”

  “弗拉梅尔导师,我是出于对弗拉梅尔这个姓氏的尊重才容忍你的说话风格!”贝奥武夫冷冷地说,“装疯卖傻并不有趣,至少对我而言!”

  元老们都保持了沉默,在座的人中有资格对弗拉梅尔导师这么说话的人很少,但贝奥武夫无疑是其中之一。这位昔日的血腥屠龙者,他是站在累累的龙骨上说的这句话。

  “加图索家的代表居然没有到场么?”贝奥武夫环顾四周,没有找到弗罗斯特,这是非常罕见的状况,如此重要的会议,作为校董会中最有势力的家族,加图索家竟然缺席了。

  “谁说我们家没派人来?”屋顶的扩音器里传来某个男人忿忿不平的声音,“是你们的秘书一直没有打开投影机不让我出现好嘛?”

  只是听那声音就能想像到说话人的形貌,应该是某个穿着海蓝色西装和白色休闲裤、脚蹬一双乐福鞋的花花公子,正慵懒地躺在热那亚湾或者大溪地的阳光下,喝着啤酒望着碧蓝的大海。

  元老们都流露出惊讶的表情。他们都听得出那人的声音,庞贝·加图索,加图索家的现任当家。居然是这货而不是弗罗斯特代表加图索家出席这场会议,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EVA,为什么不让庞贝进来?”副校长也有些不解。

  EVA垂下眼帘,面无表情地挥手,某张空着的座椅上方,莹蓝色的光柱投射下来,光柱里端坐着只穿白色泳裤的男人,胸肌腹肌块块分明,不知多少双纤纤玉手正在他全身上来摸来摸去,或者说在给他抹防晒油。

  庞贝举高手中的果汁杯,“终于进来啦!各位老板好久不见!”

  “庞贝你这是来参加会议嘛?”贝奥武夫怒吼。

  一群衣冠楚楚的老绅士围坐在会议桌边,其中还夹杂着未成年的少女和伊丽莎白这样的未婚女性,忽然出现这么一个近乎全裸的男人……吓得小女孩赶紧蒙眼睛。

  庞贝并未亲身到场,而是通过全息投影出席会议。他那边是什么情形,全息摄影机传递过来的就是什么情形,所以庞贝确实在跟一群各种肤色的女孩玩互相抹防晒油的游戏没错,也正是为此EVA不愿打开投影机。

  “我亲爱的老伙计昂热不是还没死么?”庞贝显得有点委屈,“参加葬礼的时候我保证会换上黑西装的……”

  “可以了!”贝奥武夫无意继续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凌空挥手示意这个话题就此斩断,“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弗罗斯特?”

  “哦,我亲爱的堂弟啊?他负担了更加重要的任务,所以只好由我来出席会议咯。”庞贝叼着吸管,“我说你们议论了那么久,难道没有想过那个入侵学院的家伙,他的下一个目标会是哪里么?”

  “下一个目标?”贝奥武夫一怔。

  “他当然不是为了偷袭昂热而潜入学院的,而是为了那具龙骨!这是连我这种花花公子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嗜龙血者’贝奥武夫怎么没有想到呢?”庞贝挥挥手,示意那些纤纤玉手暂停摸他,“龙王骨骸的价值无与伦比,如果一位龙王在没有留下茧的情况下被杀,那么龙骨中会蕴藏有他的专属权能。青铜与火之王的龙骨里就能提炼出最精纯的火元素,那东西的数量足够大的话,引发的爆炸可是核武器级别的。而那只是火元素最粗蠢的应用,在弗拉梅尔导师这种炼金术大师的手里,它还能发挥更加不可思议的效果。”

  “我们当然知道龙骨的珍贵,所以才会把它保存在最安全的冰窖里……”贝奥武夫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骤变。

  “保存在学院的那具龙骨,是龙王康斯坦丁的龙骨,而龙王诺顿的龙骨,根据校董会的决议,保存在加图索家手里。”庞贝说,“如果对方那么想要龙骨,他没有理由不打我家那具龙骨的主意。现在弗罗斯特正运送龙骨前往罗马银行的地下金库。”

  “你们想把龙骨放在罗马银行的地下金库里?”图灵先生说。

  庞贝打个了响指,新的投影出现在会议桌的上方,并缓慢旋转,“那间金库的防御之森严,可不亚于冰窖。罗马银行是由三家历史非常悠久的银行合并而成的,CassadiRisparmiodiRoma;BancodiSantoSpirito和BancodiRoma。加图索家是其中两家的拥有者,因此罗马银行等于加图索家的产业。从1929年开始,我们就着手把罗马银行的本部打造为一处坚不可摧的堡垒。”

  面对那间银行地下金库的3D图示,元老们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那委实是极尽巧思的设计,工程量也非常之惊人。钻机直接下探到坚硬的花岗岩层,再用上千吨的高强度铝材和不锈钢,在地下搭出了一个巨大的空间。

  从地面上看,罗马银行本部只是一座四层高、大理石外墙的小楼,但在地平面以下,它是一座倒立的帝国大厦!

  庞贝摸出手机,神情炫耀地拨打电话,“嗨!弗罗斯特我亲爱的弟弟,你到哪里了?”

  桌面上方出现了新的投影,似乎是在某个极小的封闭空间内部,空间在摇晃,人影在闪动。

  几秒钟后弗罗斯特的面部出现在镜头前,“现在的深度是地下120米,我们还在继续深入更深的地层。这部电梯最深能够抵达地下半公里处,最后还有一小段路要步行。”

  “给大家介绍一下我们家的藏宝地吧。”庞贝说。

  弗罗斯特微微点头,“正如各位所见,罗马银行的地下金库已有近百年不曾被任何人突破。全世界1/3的货币性黄金储存在这里,欧盟的中央机房也在这里,其他的钻石、珠宝、纸币、艺术品……可以说不计其数。二战后这里的安全标准再度被提高,即使罗马城被核弹夷为废墟,这座地下堡垒也能独立运转半年以上。值得一说的是它的超级金库,这个金库位于地下800米深处,只能通过一个类似左轮手枪转轮的机械系统从中提取东西,如果遭到入侵,只需要摧毁那个转轮系统,金库就完全地封锁了,并灌入腐蚀性液体。必须打穿几百米厚的花岗岩才能抵达金库。龙骨被存在在那里是绝对安全的。”

  随着他的解说,地下金库的3D图示缓慢旋转,各部分逐一被放大。不愧是能够造出天谴系统的加图索家,这间地下金库所用的技术水准甚至在冰窖之上,不过考虑到冰窖的历史悠久,这似乎也理所当然。

  “先把这具龙骨藏好了,然后我们就可以来设圈套了,”庞贝有点眉飞色舞的意思,“既然他那么想要龙骨,那么一定会想办法侵入保存龙骨的地方。”

  “在那座地下金库里给他设套么?”贝奥武夫沉吟,“如果对方的言灵是‘时间零’,那么他可以像幽灵般活动……”

  “人眼也许会被时间零欺骗,但超高速摄影机呢?”庞贝贼兮兮地笑着,“红外检测仪呢?激光切割网呢?神经毒气呢……”

  不得不说这花花公子还是蛮狠的,谁跟他结仇那肯定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罗马银行地下金库那迷宫般的结构特别适合用来设置陷阱,在各种先进设备的协助下,他们可以把入侵者封锁在最深处,再来收网。

  会议室里忽然想起了警报声,元老们骤然起身,金色的瞳孔把投影的蓝光都压了下去。难道在秘党元老齐聚的时候,还有人敢入侵卡塞尔学院?

  但他们立刻就发现警报声并非来自EVA,而是投影中的。弗罗斯特所在的那台防弹电梯正被闪烁的红光包围,入侵发生在地球的另一侧,有人侵入了罗马银行的地下金库!

  “弗罗斯特,放弃原先的计划!带着龙骨离开那里!”庞贝急得连果汁都从杯子里溢出来的……但这种时候他为什么还在喝果汁,这一点元老们都来不及关心了。

  不愧是加图索家的代理当家,弗罗斯特临危不乱,锋利的眼神扫过,保镖们立刻围绕了他。加图索家的保镖,清一色的精英混血种,要是送来卡塞尔学院都不会低于A级。

  他们原本都穿着套头衫和黑色西装,但随着黄金瞳亮起,他们的身体正经历一场巨变,本来已经肌肉结实的身躯进一步膨胀,肌肉暴涨的同时,身体表面开始骨质化,十几秒钟之后西装已经变成了挂在身上的零散布条,弗罗斯特完全被一群狰狞的怪物包围在其中。

  “这么精英的护送团队啊。”贝奥武夫点了点头,“庞贝!我们需要你那座地下金库的电子地图!EVA,为他们找出最安全的撤离路线!”

  数据通过海底电缆,在罗马和美国之间高速传输,零点零几秒内,EVA已经进入地下金库的中央电脑。这个少女外表的人工智能不愧是为了战争而生的,莹蓝色的瞳孔中流动着无法解读的文字,还带着稚气的小脸上只剩下霜雪般寒冷的表情。

  弗罗斯特搭乘的那台电梯紧急刹车然后升向正上方,金库底层开始灌入腐蚀性液体,因为是金库底层的警报器被触发,想来入侵者还位于底层。

  电梯每上升10米,安装在电梯滑轨内侧的微型炸弹就自动触发,这架花费了数千万美元的电梯被EVA毫不犹豫地摧毁,目的是把那个入侵者困在地底深处。原本就有用这间金库作为陷阱的想法,不如趁着这个时候。

  EVA拥有的权限还超过元老们,庞贝把这个概念说出来的时候,她的系统中已经存在这样的企划了,这时候不用下达命令她也会如此执行。

  表面上看是罗马银行的金库被入侵,但秘党的捕捉计划也在同一刻展开,鹿死谁手还是未知数。EVA的胜算事实上更大,当她介入了那个地下迷宫般的庞大系统,她才是游戏的控制者。

  “地底深处检测到高温反应!”EVA的声调全无起伏,“纠正前述说法,超高温反应。”

  “是因为你引爆了炸弹么?”贝奥武夫猛地起身,双拳砸在会议桌上。

  当初行动队的头目,至今也仍然是卓越的战场指挥者,随着他起身,威严的气息震慑了在场的每个人,指挥权就落入了他的掌中。

  “不,炸弹达不到那种高热,是有其他的热源。”EVA说。

  贝奥武夫眉头紧锁。高热,这是个非常特别的记号,往往指向青铜与火之王,或者他的直系后代。龙王康斯坦丁入侵学院的时候,便是一路以超高温摧毁任何障碍。

  “优先确保龙骨和弗罗斯特的安全!”贝奥武夫下令。

  “明白!弗罗斯特·加图索先生撤离的所有通道已经打开,撤离所需的时间预估为47秒!”

  这时候电梯已经返回了出发点,弗罗斯特正在保镖们的掩护下经安全通道撤离。安全通道被重重叠叠的安全门分隔开来,每扇安全门都是纯钢质地,达到了金库门的级别。

  平时打开这些安全门需要非常复杂的手续,指纹、声纹、密码、虹膜……缺一不可,但在EVA的强力介入下,这些门都是开放的。

  每过一扇门就有一名保镖留下,手动将这些门封闭。加图索家的严酷家规从这个细节就能看出来,EVA未必不能封锁这些门,但加图索家必须留下一个看门人。

  人永远比机器可靠,而且这个人也许能以生命为代价,看清那个入侵者的模样,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眼。

  弗罗斯特也不是弱者,奔跑起来速度不亚于冲刺的猎豹,耗时比EVA估计得还少,他就冲到了最后一扇安全门前,随着保镖手动扳下安全门的开启阀,圆形钢门轰然洞开……

  门外烧着铺天盖地的火,火中仿佛有龙蛇舞动,那光映在弗罗斯特的眼睛里,仿佛神话中所说的地狱。

  浑身裹着白色袍子,形如木乃伊的人形站在那地狱般的烈火中,端静得像是神祗。

  “是你……是你?是你!”弗罗斯特惊声尖叫。

  元老们惊骇莫名,集体起身。他们中没人见过那东西,但即便是通过摄像头隔着上万公里跟那东西面对面,他们仍旧感觉到了可怕的威压……仿佛直面至尊!

  “弗罗斯特家长!立刻退后!”EVA立刻下达指令。

  弗罗斯特身为加图索家的代理家长,当然是混血种中的佼佼者,但EVA根本不相信他跟“死神”战斗会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胜算。

  作为人工智能,她做出的“最优判断”是弗罗斯特退后,同时她重新关闭安全门。那扇超合金的安全门也许无法彻底阻挡死神,可就算拖延他几秒钟,也会给弗罗斯特他们争取到一线生机。

  但弗罗斯特没有回答,而是摸出了手机。这种时候他摸手机干什么,没人知道。

  死神和弗罗斯特擦肩而过,背后的火光就像涨潮的大海。影像到此为止,摄像机在火墙推来的的那个瞬间被毁,全息影像中只剩下嘈杂的雪花点。

  事情并未到此为止,罗马银行的地下传出连续的轰然巨响,一道又一道的钢铁闸门落下,像是多米诺骨牌连串倒下。

  最后一秒钟,弗罗斯特通过手机发送了一条命令,将那间金库最终的控制权移交给了EVA。那间金库是加图索家的产业,作为加图索家的代理家长,弗罗斯特有权这么做。

  那是秘党成员弗罗斯特·加图索的最后努力,有了那项授权,EVA就能彻底锁死金库。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这样的一天,这间金库也可以被用作困死龙王的铁牢,一旦关门,锁芯就熔毁。

  全世界1/3的货币黄金、欧盟的中央机房和无数的珍贵艺术品都被锁在了里面,作为“死神”的陪葬。

  但这在秘党看来是值得的,尽管整个人类历史上都没有关于这样一位“死神”的记载,EVA那浩如烟海的数据库中都找不到他的一丝影子,但所有人都相信,如果任那东西带走龙骨,可能会导致某种类似“世界末日”的结果。

  弗罗斯特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面对死神不是夺路而逃,而是把金库的控制权切换给了EVA。

  “那间地下金库没有其他出口么?”贝奥武夫大吼着问。

  “构造图显示它只有唯一的出入口。”EVA回答。

  “它有没有可能突破金库大门?”

  “那间金库的设计标准是即使开罗被千万吨级的核武器攻击,它的结构也不会受影响。因此我们可以立即为那扇门能够扛住核爆炸的冲击波。”

  “如果那是龙王级的存在,力量以某种形式凌驾于核爆之上也不是没有可能!”图灵先生大声说。

  “那就得赌赌人类的命运了!”贝奥武夫深呼吸,强迫自己重新落座。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元老们静静地坐着,等待着人类的命运。

  万里之外的罗马银行里,VIP客户们正饮着威士忌、咖啡或者果汁,跟自己的理财经理谈笑风生,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正下方刚刚发生了怎样一场巨变。

  伦敦金属交易所里,数以千计的交易员呆呆地望着头顶上方的大屏幕,几秒钟之间,整个交易所的电话响成一片。这是金价平稳上涨的一天,原本大家都开开心心,直到十秒钟之前,数据显示全世界足足1/3的货币性黄金忽然“消失”了。

  全世界1/3的货币性黄金,那是整个印加王朝的财富!消失掉了?就像神从高天上伸手,抹去大地上的一个国家……太扯了吧?这种事真的会发生?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金库深处再没有传出任何声音,那死亡般的寂静,就像曲终人散。

  “EVA,扫描整个金库!”贝奥武夫下令。

  “是。”

  金库隧道里安装了几百台摄像机,没有留下任何死角,此刻这些摄像机中的绝大部分都正常地工作着,EVA把它们的画面投影在会议桌上方。

  深入地下的隧道中飘扬着白色的飞灰,仿佛一场绵密的大雪,却没有一台摄像机拍摄到死神,连一颗火星都见不到,仿佛那场焚世的烈焰根本没有烧起来过。

  “死神消失了?”范德比尔特先生迟疑地问。

  “准确地说,它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EVA回答。

  “可不是说那间金库就只有一个出入口么?它要么破门而出,要么还在金库里。”

  “我的数据显示所有的门都是完好的。”

  “想办法让我们看看弗罗斯特跟那东西遭遇的地方。”贝奥武夫皱眉。

  “那个位置的摄像头损坏了,我正试着从远处调一个摄像头过去,金库内部安装有可以沿着滑轨移动的摄像头。”

  罗马银行的地下金库内部,一颗隐藏在墙壁中的摄像头探出头来,沿着墙壁上的滑轨去向弗罗斯特遭遇死神的那扇安全门。在这死寂的地下隧道里,它滑行时发出的嘶嘶声清晰得令人恐惧。

  摄像头扫过一个扇面,元老们终于见到了安全门前的情形。他们再度起身,戴着高顶礼帽的那几位摘下帽子来按在胸前,所有人都低下头去。

  安全门前站立着几尊白色的塑像,其中一尊身上能明显地看出弗罗斯特的特征,他退后一步,伸手到怀中似乎要拔出藏在那里的某件武器,弓着的身体仿佛蓄积着惊人的力量。

  但应该就是在那一刻,死神和他擦肩而过,将他们化成了白色的塑像。此时此刻,不知何处来的风吹过漫长的隧道,剥蚀着这些塑像,隧道里那些降雪般的飞灰就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秘党成员、加图索家代理家长弗罗斯特·加图索,确认死亡。

  生前他在秘党中并不很有人缘,因为他太过维护加图索家的利益,和昂热争夺学院的控制权,反复审核学院的花销,像个锱铢必较的商人,但在死亡面前他仍无愧于“屠龙者”的称号。

  可惜他的努力终告失败,多米诺骨牌般的安全门也未能将“死神”锁住。

  “怎么会这样?”贝奥武夫问,“那东西怎么杀死他们的?”

  “根据我的推测,是极致高温,”EVA回答,“人体构成中有18%都是碳元素,在极致高温下绝大部分其他元素都会汽化蒸发,但碳元素会瞬间晶格化,就是诸位现在看到的白色人体。”

  “就像结构松散的钻石?”范德比尔特先生说。秘党成员中不乏自然科学方面的“领袖级”人物,范德比尔特先生就是,他和EVA一样,在第一时间明白了弗罗斯特死于什么武器。

  “是的,结构松散的钻石,如果结构更加致密的话,他们的遗体能矗立几万年不倒塌。”EVA轻轻地点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石墨在几千度的高温和几百个大气压下才有可能转化为金刚石,”图灵先生说,“而死神在跟弗罗斯特擦肩而过的瞬间就制造出了那种高温高压的环境?”

  “几千度高温和几百个大气压是指人造金刚石培养炉中的环境,在那种环境下,人造金刚石还要几个小时乃至于几天成形,瞬间人体金刚石化……真不敢想像那种温度。”范德比尔特先生轻声说。

  弗罗斯特的“雕像”终于坍塌,满地晶莹的粉末,其中夹杂着少数熔化的金属块,足以作证EVA和范德比尔特先生的判断。

  一阵风吹过,弗罗斯特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元老们重新落座,所有人都沉默着,会议室里的气温好像一下子降低了,低到零下。

  他们是最资深的屠龙者,领略过龙类的强大也见识过很多的死亡,但“死神”唤醒了他们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对龙类究极力量的恐惧。这份恐惧随着混血种的繁衍,从上古一直传到今天。

  “龙王!毫无疑问那是一位龙王!”贝奥武夫说得斩钉截铁。

  “天空与风之王?海洋与水之王?或者……黑王本体?”有人低声问。

  在对龙王的战场上,学院连续几年取得了斐然的成绩,青铜与火之王兄弟确认死亡,两具龙骨入手,至于大地与山之王兄妹,因为北京尼伯龙根的坍塌而未能得到龙骨,可就算留下了茧,想要再度复苏也是百年后的事了。

  至于那位靠着寄生复活的白王,在“天谴武器”的打击之下,应该是连渣都不剩了。那种武器之恐怖,它坠落在日本海表面,在轨道卫星上竟然能看到地球表面蹦起了一朵水花!

  龙王级的敌人中,就只剩下“天空与风”、“海洋与水”两对双生子,还有从未复苏过的黑王了。

  黑王这个名字说起来都觉得背后发寒,黑王复苏之日既是末日,至少龙族似乎是相信这一点的,混血种则是半信半不信。

  “不能确定,但它应该比我们面对过的任何龙王都恐怖!”贝奥武夫双拳捶桌,“先生们!这是挑战!这是龙王对我们的挑战!它在镜头中现身,就是要告诉我们,它来了!我们都得死!”

  “恕我直言,尊敬的嗜龙血者,这种话没有任何意义,龙王当然想要杀死我们,我们也想杀死它们。我们从生来手握刀剑,我们之间的战斗不死不休。”彻寒的声音席卷整间会议室。

  每个人都惊讶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这间会议室里,多数声音都是沧桑平静的,年轻的“元老”们如伊丽莎白都是承袭了父辈的位置,虽然坐在同一张桌上,却不敢大声说话,即使她的家族为学院提供了数量惊人的资金。

  但这个人不同,他的声音年轻,但骄傲;优雅,但坚硬,掷地有声。

  贝奥武夫的瞳孔中闪过浓郁的红色,正要发怒,忽然愣住了。

  声音就来自庞贝的座位,但被那束光投影出来的却不再是庞贝,而是身穿三件套条纹西装的年轻人,金发、海蓝色瞳孔、领口佩戴着半朽世界树的校徽,从头到脚每一根线条都像是雕塑家用刀在石膏上切出来的。

  “说你的名字!还有,你为什么坐在庞贝的座位上?”贝奥武夫强行抑制住怒气。

  两双眼睛第一次交锋,贝奥武夫家族时代相传的血色黄金瞳并未能压过年轻人那双海蓝色的瞳孔。

  “恺撒·加图索,从我的叔叔弗罗斯特遇难的那一刻开始,我受命成为加图索家新的代理家长。至于我的父亲庞贝·加图索,我想你们也不想跟他那种人对话吧?”恺撒缓缓地说,“所以我让EVA把他赶出去了。”

  元老们这才意识到从弗罗斯特遇难到现在都没有听到庞贝发出声音,这种悲剧性的时刻,最好还是别有庞贝在场为好。

  那种没心肝的家伙只适合出现在喜剧场合,出现在悲剧场合就会是一场灾难,他曾经受邀出席一位朋友的葬礼,那位地位不俗的银行家是他大学时同寝室的同学,两个家族过从甚密,结果他在葬礼结束的时候骑着摩托车把年轻漂亮的遗孀带走了。

  “你的意思是现在你说话代表加图索家?”贝奥武夫打量恺撒浑身上下,“你多大了?居然还戴着校徽!”

  “我只代表我自己说话,但我向你保证,加图索家上下会支持我说出来的每句话。至于校徽,我曾在卡塞尔学院就读,那段经历令我自豪,所以我佩戴着校徽。”恺撒直视贝奥武夫的眼睛,“我为我所受的教育自豪,比我为我姓加图索自豪来得好吧?同样我也相信‘嗜龙血者’贝奥武夫拥有今日的地位,绝不是因为贝奥武夫这个姓氏。”

  尽管他身在罗马,这种直视其实是通过摄像机和全息投影来进行的,但贝奥武夫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的骄傲。

  真不可思议,庞贝的儿子,却跟庞贝没有任何相似处。他不是父亲那样的喜剧演员,也不像叔叔那样长袖善舞、精明算计,他是那么地骄傲阳刚,就像是热那亚湾上的刺眼阳光。从开口的那个瞬间,他的骄傲就如一面旗帜那样插在了会议桌上。

  “那么,加图索家有什么话要说么?”贝奥武夫冷冷地问。

  “我赞同您的判断,新的龙王出现了,”恺撒低声说,“那是我们前所未有的强大敌人。”

  “比白王更加强大么?”图灵先生问,“白王的血统可是号称无限逼近黑王,或者说你认定这次复苏的是黑王?”

  “不,我无法认定那是什么东西。”恺撒摇头,“但敌人的强大,并不全看血统,如果血统的高低可以决定一切的话,秘党根本就没必要存在,我们中没有任何人的血统超过纯血龙类。”

  “那请问加图索先生,你从什么角度断言这个敌人的强大?”伊丽莎白问。

  “因为这个龙王就隐藏在我们中间。”恺撒扫视所有人,“他了解人类,了解秘党,就像我们了解自己一样。别忘了,无论是诺顿、康斯坦丁、耶梦加得还是芬里厄,他们都拥有毁灭一座城市的力量。他们之所以失败,都是因为内心的弱点。他们在弱小但狡诈的人类面前,幼稚得就像孩子,如果诺顿不是因为康斯坦丁的死而暴怒,他大可以孕育出真正属于自己的巨大龙躯,以那样的躯体他就能控制究极言灵中的‘烛龙’,那个言灵的威力放大到极致的情况下可以将长江的一条支流蒸干,把数百万吨的水化作笼罩整个亚洲的超级雨云。没有人能够对抗完整的龙王诺顿,但他为了仇恨而选择了跟龙侍参孙融合,这个举动种下了他被杀的种子。至于耶梦加得……”

  他顿了顿,略过了这个话题,“但这个敌人不同,他完美地将自己隐藏在了暗处。他发起进攻的几天之内,两具龙骨都落入他的手中。他的行为模式像个人而不是龙类,这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片刻的沉默之后,元老们彼此对视,眼中流露出欣赏之意。

  经历过庞贝作为加图索家代表的“噩梦期”和弗罗斯特作为代表时斤斤计较的“麻烦期”之后,他们真正认可的人终于站了出来。

  那个端坐在光柱中的年轻人,虽然是投影出来的,但从坐姿到冷静的推理,堪与贝奥武夫对话的气场,骄傲而不骄狂,具备一个真正领袖所需的一切品质。混血种中的名门加图索家,也许会在这个年轻人的手里发扬光大。

  “各位注意到没有,弗罗斯特在那个东西面前,下意识地说了三次‘是你’,语气从疑惑到确定,似乎是认出了对方,但没有来得及留下线索。”图灵先生说。

  “我已经通知秘书开始排查跟叔叔有接触的所有人,这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因为他的朋友圈子太过巨大。”恺撒说。

  这个高效率的举动再度赢得了元老们的好感,连贝奥武夫也微微点头。

  “但我们需要更多的线索,某个龙王已经得到了两具龙骨,他的目的是什么?如果真的他已经在人类社会中隐藏了许多年,那么为何要在这时忽然出现?”贝奥武夫说。

  “还有另一个线索,”恺撒顿了顿,“路明非。”

  “那个死神和我们忽然神经错乱并消失的S级学员,两者之间会有联系么?”范德比尔特先生说,“重创昂热的人使用的言灵似乎是‘时间零’,而杀死弗罗斯特的人更像是青铜与火之王复活了。”

  “龙骨就是两者之间的联系。”恺撒缓缓地说,“在各种事件密集爆发的时候,他忽然从卡塞尔学院消失,而且他消失的那一晚,有人侵入冰窖夺走了龙王康斯坦丁的骨骸,为什么?”

  “执行部已经介入了对路明非的调查。”施耐德教授说。

  以他的资历还不够格参加元老会议,但作为执行部部长,他被特许旁听,但绝大多数时间只能沉默地坐在角落里。

  “以你们执行部的效率也想抓得住那个S级的小子?”贝奥武夫冷笑,“据我所知他在失踪之前已经是执行部的新星了,在里约热内卢,你的资深专员们都拿那个‘舞王’没办法,在差点团灭的情况下,那小子一个人解决了问题!你手下能跟那小子比的人不多吧?”

  施耐德默然。

  “不仅如此,那个路明非还了解执行部的一切手段!他想躲开你们太容易了!”贝奥武夫又说。

  “关于那个路明非的成长速度,我有个疑问,”图灵先生说,“看过执行部的资料,在一年之前他还只是个普通学员,空有S级的评价,但在实际行动中只是拖后腿的角色,可一年之后他成了执行部的超新星。就算他的血统优秀,但这真的可能么?无法解释他那火箭般的成长速度。”

  “有的,”伊丽莎白低声说,“尼伯龙根计划。”

  “尼伯龙根计划?什么是尼伯龙根计划?”贝奥武夫皱眉。

  会议桌上方忽然出现了无数的投影图片,彼此重叠,仿佛一层莹蓝色的天幕笼罩了会议室。EVA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回荡在四周,“尼伯龙根计划,目标是制造出最强的混血种。该实验由弗拉梅尔导师设计,糅合了炼金技术和生物技术,用龙血中提纯的血清唤醒混血种体内的龙血,帮助他在突破临界血限的同时保有自我意识。原理上这种技术能够打造出类似‘皇’的超级混血种,但在具体操作中因为龙血清的数量极其稀少,炼金矩阵的植入又只有弗拉梅尔导师能做,所以以学院的力量,在可见的未来,也只能打造出一个超级混血种。这个项目的候选者曾经有两个,恺撒·加图索和路明非,因为校长和弗罗斯特先生僵持不下,所以尼伯龙根计划目前还未开启。”

  那些图形基本都超出了人类的理解范畴,即使以元老们对炼金学的理解,也只能大概看出这种匪夷所思的技术是将炼金矩阵植入人体,利用炼金术来克制龙血。

  历史上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么做,硬生生地从零造出“皇”来,不单是因为这种思路完全悖离常理,也因为那些实验素材太珍贵了,每一滴进入人体的龙血清都是无价之宝。

  “看来尼伯龙根计划最终还是被执行了啊,弗拉梅尔导师。”贝奥武夫冷冷地说。

  这时候会议桌尽头的副校长正准备往桌肚里钻……两名元老一左一右把这家伙架了起来,直接给摁在座位上了。

  贝奥武夫缓步逼近,黄金瞳中仿佛喷吐着血色的火焰,“弗拉梅尔导师,你和昂热不是把这间由秘党建立的学院看作了你们的私人机构吧?耗费巨大资源的尼伯龙根计划,最后被你和昂热偷偷用在了路明非的身上,整个秘党内部,能够将那种程度的炼金矩阵植入人体的人只有你,你当然清楚了。那是你和昂热自己打造出来的怪物,你们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元老会?EVA!查阅执行部的资料,我要知道我们的超级混血种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

  “资料库查询完毕,”EVA立刻回答,“在过去一年里,路明非的各项能力确实有着长足的进步,但迄今为止他表现出来的素质也只相当于A级混血种。”

  “怎么可能?尼伯龙根计划没有生效?”贝奥武夫吃了一惊。

  “不,应该是生效了。因为之前他的真实素质连E级都够不上,这项计划成功地将他从E级提升到了A级,仅就实验效果来说,已经是非常惊人了。”

  “可那项计划的目的是打造能在正面战场上对抗龙王的超级混血种!”贝奥武夫怒吼,“是要在巅峰之上再造巅峰!它应该被用在我们中最优秀的人身上!而不是把废物打造成勉强能用的货色!”

  “你和昂热到底怎么想的?”这个暴烈的老人猛地扭头看向副校长,“那个路明非真是你们的私生子么?即使他不行,你们也要强行保他过关?”

  “都是昂热的错!跟我没关系!你不会真的觉得我和昂热是……那种关系吧?”副校长赶快给自己洗白。

  贝奥武夫愣住了。他说那句话原本是觉得这两个校长的脱线程度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盛怒之下的吐槽,没想到副校长还真的回答了。

  这种满腔怒火无处喷发的感觉就好像闷了一个火山在心里。

  “还有我们驻古巴的专员芬格尔·冯·弗林斯,他又是为什么忽然消失了?”贝奥武夫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

  “路明非忽然失踪之后,我们觉得从他的前室友芬格尔身上最可能找到线索,于是派了一小队人去古巴。”施耐德说到这里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芬格尔盛情地招待了他们,醒来的时候他们都被埋在了烟草地里,赤身裸体……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不用再犹豫了,把路明非和芬格尔·冯·弗林斯列入我们的通缉名单,把他们的资料发送给全球的每个分部。EVA,集中你的所有计算资源!在全球范围内搜索他们,我要监控所有航空公司的购票记录,他们的护照使用情况,他们的邮件和信用卡……我要知道关于他们的一切!”贝奥武夫大力挥手,俨然已经接管了学院。

  嗜龙血者仿佛重回了那血腥屠龙的年代,他指挥着他铁血的“行动队”穿越沙漠和雪原,直捣龙类的巢穴。他的每一道命令都像铁那样坚硬和沉重,但他的队员们雷厉风行。

  “路明非早已被列入学院的通缉名单了,但很遗憾对芬格尔我不能这么做。”EVA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不能这么做?为什么?”作风强横的嗜龙血者还不太适应被一个人工智能拒绝,愣住了。

  “因为根据我的资料库,您所说的那个芬格尔·冯·弗林斯根本就不存在。”EVA说,“他在这间学院里没有学籍记录,当然也就没有照片,没有成绩单,他在古巴分部工作这件事也查不到记录。据我所知,芬格尔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我当然无法通缉一个不存在的人。”

  “怎么可能?”贝奥武夫怒吼,“连我也听过那个总也不能毕业的芬格尔·冯·弗林斯!这间会议室里的绝大多数人想必都听过那个废物中的废物,是不对?”

  好几位元老微微点头,他们多半不插手学院的事务,却听过大名鼎鼎的芬格尔。那条废柴在这间学院上了差不多十年学,创下了前无古人的记录,每年校董会都考虑过要不要干脆开除他算了。

  “我理解对于各位而言,芬格尔·冯·弗林斯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人,但从人工智能的角度来说,他是不存在的。他没有在我的资料库里留下任何一点信息,我试图搜索他的照片和履历,没有任何结果。”EVA摇头,“我的能力范围是网络,但在全球的网络上,根本就没有芬格尔这个人。”

  “他删除了自己。”图灵先生低声说,“唯一的解释就是,芬格尔在决定逃亡之前,把自己从互联网上彻底地删除了。他甚至有能力对EVA的数据库做手脚,所以对于EVA来说,他是个不存在的人,不存在的人当然无法被通缉。”

  “跟路明非记忆里那个叫楚子航的鬼魂恰好相反?”列席会议的富山雅史教员说,“我们都知道芬格尔真实存在,但没有办法证明;而楚子航我们都不记得有过这样一个人,但路明非对他坚信不疑。连我都要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被干扰了。”

  “当然出了问题,太多的问题搅在一起,像个线团,”恺撒缓缓地说,“而这个线团的头也许就是路明非,我们要尽早找到他。”

  “我会尽快,但截至此时此刻我还没有任何线索,路明非太了解执行部的行为方式了,他曾是一只猎犬,即使现在变成了猎物,但他的经验会帮他避开其他猎犬的包围。”施耐德说。

  “这点我已经想到了,如果执行部都没有把握追捕路明非,那么何不把工作移交给某些路明非不了解的机构呢?”恺撒说。

  “路明非不了解的机构?”施耐德一怔。

  “那些被你们藏在冰下的怪物,到了这个时候,该挖出来用了吧?”恺撒低声说。

  贝奥武夫愣了一下,没来由地打了个寒战,但他尽力控制着自己,不让那份失态流露出来。

  他曾是铁血派的屠龙者、嗜龙血家族的继承人、秘党“行动队”的最后一任队长,对于卡塞尔学院“温柔”的作风嗤之以鼻,但提到那些冰下的怪物,连他也不由得悚然。

  真要把那些家伙“挖”出来用么?那些家伙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啊,挖出他们来,就好像把旧时代的鬼魂释放出来。

  元老们也神色犹豫,显然他们也知道所谓“冰下的怪物”指的是什么,即使在如此危急的状况下,对于要不要动用那支堪称“终极”的力量他们也还是犹豫的。

  “喂喂!没必要这样吧?对付孩子我们要手下留情!”副校长的脸色有点难看。

  “就要不要挖出冰下的那些家伙来,大家做个表决吧。”贝奥武夫完全没想要理睬这家伙。

  元老们仍在相互对视,仿佛无声的寒流灌注了这间会议室,那支冰下的力量……那支他们曾经雪藏来准备跟“终极”决战的力量,现在就要启用么?

  所谓的终极当然只能是那位至高的黑色龙王,他从未苏醒过但又注定苏醒,几乎所有龙族和所有混血种都在为他苏醒的那一天做准备,死神难道真有可能是那一位么?但那透过镜头仍然能感受到的压力感,地狱般的烈焰……难道那白色的裹尸布下真的是黑色的龙王?

  一位元老默默地举起手来,紧接着是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无人说话,但人们相互传递着眼神。贝奥武夫也举了手,恺撒也举了手,最后只有少数人的手始终按着桌面没动。

  “既然是多数人的意见。”贝奥武夫低声说,“希望我们没有因为过于紧张而误开地狱的大门。”

  地狱的大门,真是形象的比喻,每个人都这么想。部分元老看向端坐在光柱中的恺撒,揣摩着这位新的加图索家代理人是多么强硬的角色,由他做主,那些沉睡多年的人终于要被唤醒了。

  死寂中,副校长霍地起身向外走去。

  “弗拉梅尔导师您要去哪里?在这么重要的会议中离席,不太妥当吧?”贝奥武夫盯着他的背影。

  副校长忽然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摸裤兜。

  “截住他!”贝奥武夫忽然下令。

  “芬格尔!这回你死定啦!他们派了一帮神经病去追杀你!快跑啊!”副校长冲出会议室,在外面走廊上兔子似的窜着,对着手机大喊。

  几秒钟后他被一位身手矫健的元老扑倒在地,弗拉梅尔导师素来不以体能著称。手机滚出很远很远,电话仍在接通状态,上面显示对方的名字是……“炎之龙斩者”。

  意大利,罗马郊外,古老的城堡式建筑里,灯光渐渐熄灭。

  帕西拉开了窗帘,阳光取代灯光照亮了这间雍容华贵的客厅,安置在四面角落里的全息摄影机已经停止了工作,就是这些摄影机把恺撒的一举一动录制下来,传输到卡塞尔学院中的会议室再投影出来,跟亲临现场并无区别。

  恺撒仍然端坐在客厅中间的椅子上,帕西扭头看了一眼那个肩膀宽阔的背影,默默地躬身行礼,等待着少爷——不,是代理家长——的吩咐。

  他依然记得几年之前,那时候帕西担任弗罗斯特的秘书,但也代为处理一些恺撒的需求。那时候电话响起,有时是要他在两个小时内在某个港口准备好一艘双体式的帆船供他出海,或者把某间餐馆清空,他要独自在那个靠窗的座位上看落日喝一杯冰镇过的白葡萄酒。

  这类孩子气的要求好像永远没完没了,给人一种恺撒永远不会长大的错觉。但从一年之前,他从日本归来,那种任性的要求忽然没有了。

  之后他从卡塞尔学院毕业,就任罗马分部专员,帕西担任他的秘书,但恺撒并不吩咐帕西帮他忙这忙那,绝大部分事情他都自己做好了。

  就像弗罗斯特曾经说的那样,恺撒不会一直是个孩子,每个人都会长大,有时候只是一瞬间的事,只需那个令他脱胎换骨的时间到来。

  帕西隐约能想到是那趟前往日本的旅途中,某个人帮恺撒长大了,但恺撒不提,帕西也就不提,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往往就像眼下这样,帕西静静地等候在旁,恺撒静静地坐在他父亲和叔叔都曾做过的椅子上,久久都不说一句话。

  不过今天帕西还是多问了一句,“路明非和少爷您之间,似乎存在着‘友谊’这种东西,动用那帮冰下的怪物们去追捕他,没准会让局面失控。那帮怪物可是从不遵循任何规则的。”

  “我并不想对路明非怎么样,但他犯了一个错误,他不该把诺诺扯进来,”恺撒低声说,“无论事情的真相是怎样的,他都面临巨大的麻烦,种种证据都指向同一个结果,偷袭校长夺走龙骨的人是他。而恰恰在这个时候,新的龙王出现。他自己处在矛盾的漩涡中,不该把无关的人扯进来。他也该长大了,男人总是要自己扛自己的压力。逃亡是毫无意义的,他和学院合作,才有可能解决这件事。所有的问题出在那个叫楚子航的鬼魂身上,从路明非臆想出那个鬼魂开始,一切全都不对了。”

  “少爷您也不认识任何叫楚子航的人吧?”

  “完全不记得,竟然说是我的宿敌什么的……我会忘了自己的宿敌么?又有什么人有资格当我的宿敌了?”恺撒摇头,“你随时跟进学院的动向,一旦找到路明非的行踪,你也立即前往当地,跟路明非好好交涉,确保诺诺平安地回罗马。”

  “我想陈小姐的事情,让少爷你很困扰吧?”帕西点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他转身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来,“少爷你没事么?”

  恺撒今天好像格外地沉默,那份沉默让人不安,是因为诺诺的不告而别么?帕西不太确定,他回头的时候,恺撒正看着窗前的一件装饰物,那是一件男式和服,挂在榉木的衣架上,随着窗外流入的轻风中无声地摆动。

  并不是那种昂贵的天价和服,看起来是旅行社发给日本旅行团的团服,背后还有旅行社的印文。按照道理说这种级别的东西是没有资格陈列在这间屋子里的,它的左边挂着提香的真迹,右边是17世纪法国产的古董银质冰桶,冰桶里镇着的那支香槟也比那件和服值钱。可恺撒坚持要把那件和服摆在那里,似乎是从日本带回来的什么纪念品。

  “没什么,我在想我到达日本的那天下着雨,我穿着这身和服,打着一柄伞,”恺撒顿了顿,“我还在想……诺顿的弱点是康斯坦丁,那么耶梦加得的弱点是谁呢?芬里厄么?但是不像,我好像……忘记了点什么。”

  很罕见的,这位加图索家继承人的眼里闪过一丝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