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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柔和的眼瞳浮上一抹困惑。“司马公子问这……”

  “不必管我为何问这个问题,请告诉我,李公子,”司马青岚认真地盯住他。“她早就把所有的心事全吐露予你知晓了吗?”

  更疑惑地注视对方片刻后,李慕白方始慢条斯理地说:“并没有,她前两天才将所有的事告知于我,在这之前,我仅知岳母业已过世,而情薄的岳父在三个月后便将杏夫人扶为正室。”

  “那么,既然你什么都不清楚,”司马青岚略显急迫的追问,“为何能想到那一点?”语气中甚至有点质问的味道。

  因对方那种尖锐的口气,李慕白不禁楞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悟地深深睇视他一眼,然后移开视线望回池水。

  “因为她的语气告诉我她心里有份哀伤,而这份哀伤是因过世的岳母而来的,最重要的是,她那份哀伤并非怀念亲人的哀伤,而是带有怨怼的哀伤,知道这一点,再稍微作点推测,结论便八九不离十了。”

  哀伤?怨怼?

  “但……但……”司马青岚听得傻了。“为何你能说得这般轻松,而与她相识七年的我反而一点也听不出来?”现在他的口气简直像是在抗议了。

  “因为你从不曾受过伤,所以看不见别人的伤口,也感受不到别人的伤痛。”李慕白叹息似的轻语。“而且受创越重的人伤口埋得越深,如果你看不见她的伤痕,表示她的创伤确实很沉重。”

  受伤?

  “我……不懂。”

  这回李慕白仅只瞄他一眼,没有再作出任何回答,司马青岚正待继续追问,眼角一瞥,又收回追问的意图,并移目望向廊桥尽头,只见聂冬雁匆匆行来,臂弯上搭着一件厚实的长袄。

  “算我拜托你好不好,慕白,不要老是这样一件长袍穿了就出来到处乱晃嘛!”一近前来,聂冬雁便一边抱怨,一边把长袄披在李慕白身上,“我知道你不冷,可是人家看了会冷嘛!”用力一扯将前襟拉拢来,真的有点生气了。

  “对不起,下次我一定会记得。”李慕白低柔的道歉。

  “真的喔!”李慕白点头,聂冬雁这才漾出甜蜜蜜的笑容来。“好,原谅你一次。”然后转个眼,那好好听的呢呢侬侬嗓音又不见了。“司马大哥,你也来赏梅啊?”

  司马青岚不禁有点发怔。那迷人的嗓音真是只属于李慕白一个人的吗?

  “司马大哥?”

  “嗯?”司马青岚蓦而回神。“啊,是啊!我也是来赏梅的。”

  “原来大家都喜欢梅花嘛!”聂冬雁高兴地说,但当她的目光一沾及那几株盛开的梅,神情突地又显得有些黯然。“记得……我娘也是……”

  “雁雁。”

  “嗯……”聂冬雁心不在焉地回眸。“什么?”

  “剪几枝梅回去插瓶好吗?”李慕白轻轻细细地问。

  “插瓶?”聂冬雁喃喃重复,蓦而双眸一亮,又精神起来了,“咦?你也喜欢插瓶吗?好啊!好啊!”话落即一溜烟不见地跑去拿花剪。

  才见她黯然,没想到李慕白一句话就把她的魂给叫回来了,司马青岚正觉惊异,又听得李慕白呼唤他。

  “司马公子。”

  “李公子?”

  “待会儿雁雁会不停的提到岳母的事,因为我对岳母了解不多,所以麻烦司马公子能稍微配合一下,尽量让她多谈一点,说到好的,我们就赞叹,说到不好的,我们就帮她一起骂。”李慕白叹息。“她闷在心里太久了,不发泄出来就永远无法释怀。”

  闻言,司马青岚不觉用古怪的眼神凝住他好片刻后,才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而且……”李慕白轻泛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藉这机会,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多了解雁雁一些。”

  司马青岚不语,这种话他不好回答。

  片刻后,聂冬雁忙碌地在那几株梅树间剪枝,李慕白与司马青岚则伴随在一旁相互配合着唱双簧。

  “我好久没插了,不过我还记得娘告诉过我,这插梅也是有诀窍的……”

  “岳母懂得可真多!”

  “那当然,还有啊……”

  “沁姨好厉害!”

  “嗯哼,你现在才知道,别看我娘病恹恹的,她还是比杏姨厉害多了!”

  “这话我相信。”

  “光是看杏姨布置的大厅,就知道杏姨差我娘多少了!”

  “杏姨的品味的确……咳咳,很差。”

  “对吧、对吧,所以说啊……”

  “杏夫人实在太过分!”

  “……后来……三弟竟然……”

  “天,没想到元宝那么可恶,后来呢?”

  “……所以我就去把他的……”

  “不用猜就可以想象得出他有多惨!”

  “……可是他又……因此我……”

  “啊啊啊,他这就叫活该!”

  “……我很得意的去告诉娘,娘却骂我不该欺负弟弟,不过一背过身去,娘自个儿还不是在偷笑……”

  半个时辰后,聂冬雁愉快地捧着满怀梅枝与李慕白和司马青岚一起离开,但走没两步又停住,满眼困惑地回眸,半晌没动。

  “雁雁?”

  “我以为……我以为来这儿会让我很难过,起初也的确是,但……”聂冬雁似乎无法理解自己的反应。“没想到在这儿谈娘的事居然很快乐,你知道,有些回忆真的很美好,并不全是丑陋的……”

  “这不是很好吗?”李慕白轻柔地说。“多回忆美好的往事,你的生命会快乐许多。”

  聂冬雁静默了会儿,然后吁出一口气,“的确是很好。”她低喃,并展开一抹足以令千万男人甘心为她去死的迷人笑容,随即继续往前行,脚步非常轻快。“好了,我们该去把梅花插起来了!”

  “秋香呢?”

  “帮我买绣线去了。”

  “妳又替我做衣裳了?那正好,帮我绣几朵梅吧!”

  “好啊、好啊,告诉你,我可是下过功夫跟我娘学过绣梅的哟!”

  “怎么?绣梅不简单吗?”

  “那还用说,梅的空灵意韵最难表达,这又不是画画,深深浅浅几笔就可以画出不同的梅,记得当时我娘一再……”

  现在,司马青岚开始有点了解李慕白为何能得到聂冬雁的青睐了。

  李慕白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善解人心和温柔体贴,就连他也觉得这个男人真是个好男人,但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服气,明明他才是那个从小看着聂冬雁长大的人,为什么他没做到李慕白能做到的事?

  为什么李慕白能够了解聂冬雁心中的悲痛,可以设法抒解她的怨怼,因而得到她的如花笑靥,独享她的温言软语……

  而他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却什么也做不到?

  于是,生平第一次,这位白道中年轻一辈的高手,光明坦荡荡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黑暗阴影──

  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