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欺負我,虐S你

御宴定下每位御廚負責兩葷,一素,一主食,一小點,一大點。

文臻在定自己的菜之前,和燕綏要了華昌王世子步湛的一些資料,心裡已經有了打算。

宴席定在午後,她一大早滿臉疲倦地帶著食材又去了御廚房,因為她的食材比較特別,還涉及到她從現代帶來的一些工具,所以不希望穿過人煙稠密的地方被人探問,便走了一條偏僻的道。

那條路上繁花掩映間一條木質長廊,垂掛紫籐,一路臨湖,景色很美,文臻卻無心領略,帶著幫她推車的小太監匆匆前行。

本來幫忙的該是分配給她的小宮女點金抹銀,但點金今天病了,臉上起了一片片的紅疹子,一大早就捂著臉和她請假不當值,文臻也就准了,點金還說等會要去太醫院瞧瞧。而抹銀素來是個不大服管教的,手腳也笨,今早幹活匆匆忙忙,端著一大盆高高的文竹路過,差點把花土掉進她的鹵湯鍋。文臻今日要上宴,零碎東西多,實在怕她壞事,乾脆禁了她的足。

忽然她停住了腳步。

花叢後有人聲,聲音聽來還很熟悉。

文臻透過紫籐的縫隙看去,便見長廊盡頭一拐,有座觀景亭,此刻亭中有人在品茶。

一個是燕絕,一個是步湛。

這時候這兩個人在這裡品茶,怎麼都透著詭異,文臻第一反應是退走還來得及,但隨即停住,對小太監噓了一聲示意他不要發出聲音動作,自己悄悄又往前走了幾步。

隱約風中飄來對話。

「……想不到這裡的景致竟也不錯……」

「……何事邀我早早進宮……」

「上次你說的那本書,我請托我娘幫你找到了,你不是很急嗎,早點交給你你也可以早點讀。」

「……啊多謝,呀這還是白石齋批注本,是孤本啊!請代我謝謝娘娘!」

「無需這般客氣,世子既然來了我東堂,那便是我們的貴客。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那邊步湛似乎真的是個書獃子,十分欣喜模樣,拿到書已經神思不屬,隨意唔唔幾聲,便迫不及待翻閱。

燕絕也沒有不耐煩之色,含笑不住給他添茶。

這一幕瞧起來實在沒什麼不對勁,文臻一開始想到下毒,但是茶具是銀的,步湛身後隨從站了一大堆,這種情況下毒,燕絕沒蠢到這地步。

桌上有點心,步湛看書看得入神,無意識地拈著吃,燕絕還勸他不要多吃,等會還有國宴呢。

亭子裡一人看書一人含笑看景。文臻很有耐心地站在籐蔓後瞧。

換成常人發現沒什麼不對勁就走了,可她不。

她就不信燕絕不作妖!

步湛看著看著,脖子不自在地扭了扭,他身邊一個隨從急忙關切地道:「世子,要麼休息一下吧,醫官不是說了您不可久久伏案,否則對肩頸越發不好嗎。」

步湛唔了一聲,卻依舊沒有理會,那隨從無奈地搖搖頭,便主動給他按摩起來。

這動作顯然也是經常有,以至於步湛習以為常,頭也不抬。

文臻卻發現,那隨從按摩之前,和燕絕有過目光對視。

隨即她便發現,這按摩不對勁。

這隨從手法老練,從頭部開始按摩,到肩頸,慢慢轉向耳朵,再向下到手臂和手指。

文臻緊緊盯著他手指落點。

耳廓下方的突起處,左右耳間歇按壓三十下。

耳垂下方,按壓三十下。

耳廓上方,神門,三十下。

……

俗稱的內分泌點、飢餓點,控制食慾,降低飢餓感,阻止進食慾望。

從耳朵向下,一路到了手指,在食指中指的第一二節反覆揉捏。

燕絕在不斷給步湛添水,一種甜茶,喝完一杯又一杯。

……

最近苦讀醫書的文臻已經明白了。

燕絕已經買通了步湛的這個專用按摩師,在按摩時控制他的食慾,紊亂他的腸胃,使他失去胃口。

再灌飽一肚子水。

一個沒有胃口肚子還很飽的人,自然什麼菜都吃不出好來。

這頓飯吃不好,輕則廚師獲罪,而最被寄予希望的廚師是她,燕絕可以借此出一下那日紮腳的惡氣。

重則令東堂失了顏面,影響私下的通商商談,步湛性子執拗天真,城府不足,卻又深受其父寵愛,能影響他父親的決策。

至於他為什麼要影響商談,那就是他們那一群不可告人的事兒了。

文臻想明白了就準備走,打算回頭通知一下燕綏,怎麼解決就交給他了。

「聞女官一清早的,在這裡做什麼呢?」

忽如其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文臻下意識脊背一緊,緩緩回頭。

不遠處,太子正立在籐蔓陰影裡,含笑看著她。

這位賢德聞名的太子殿下永遠臉上掛笑,神態平和,然而此刻籐蔓陰影深深淺淺鏤刻在他臉頰,眼眸藏在淡黑色的影子裡,她沒來由背後出了一身白毛汗。

臉上依舊笑嘻嘻地道:「殿下早啊。臣這是去御廚房,因為趕時間,便抄了近路。」

「也是,這一路也涼快些,免得一路過去被大太陽曬壞了菜。」太子善解人意地點點頭,「孤還要去前殿議事,聞女官自便。」

文臻急忙恭謹施禮,眼看太子果真走了,心中歎一口氣。

她還沒直起腰,身後一個聲音陰惻惻道,「哎喲,誰這麼早擋本王的路啊。」

文臻吸一口氣,正要回答,忽聽燕絕的聲音轉為暴戾,「讓開!」

她大驚,下意識一閃,只覺一股勁風從身後過,正踢上那同時趕過來向燕絕行禮的小太監,砰一聲悶響,那小太監生生被踢撞到湖邊賞石上,撞了一石的鮮紅雪白,那些淋淋漓漓的可怕東西順著石頭緩緩流下,落入清澈的湖水裡,洇開一片粉紅,轉眼湖水又碧平如鏡。

文臻剎那間渾身汗毛炸起,一聲尖叫:「殿下殺人啦!」一個箭步跳上長廊欄杆。

此時燕絕已經擋住去路,前方他的護衛也擋住了來路。她只能翻上長廊頂,來得及就在頂上呼叫步湛,只要被步湛看見,就能阻燕絕一阻。

如果來不及就跳湖!

然而她喊聲方出,那邊步湛剛剛愕然抬頭轉頭四顧,卻因為籐蔓遮擋看不清人在哪裡,這邊燕絕的護衛齊齊拔刀,轟然一聲,將她落足的半邊欄杆都劈斷!

噗通一聲,文臻連同那些紅木架子一起落水,險些被一根粗大的柱子砸倒。

她一入水就拚命想游離,結果那些倒下的木料浮在水面,使她無法游出那片水域,她只好繞道,剛剛繞出那片滿是碎木的水域,忽覺頭頂一重。

她勉力抬頭,就看見頭頂的黑緞紅底靴。

燕絕就坐在水邊,剛才那塊撞死小太監的賞石上,雙腳踏在了她的腦袋上!

一瞬間文臻竟然忽然想起當初燕綏踏她腦袋過河那一幕。

但那一幕你情我願,這一刻卻是殘忍殺機!

這裡偏僻,時辰還早,越發無人經過。

那邊步湛聞聲在尋,卻被燕絕的護衛早早堵在亭子那裡,隔著籐蔓和一個拐角,步湛看不見這邊。

燕絕鬆鬆地踏著她的頭,看著好像在玩笑,文臻剛想探出頭喘口氣,他腳上用力向下一踏。

嘩啦一下。

文臻的腦袋生生被踏進了水中!

一霎間就像被人按頭壓入了深海,破水之聲仿若炸彈,鼻子嘴巴裡因這猝不及防的重力一壓,灌進無數的水,再因為毛細血管的瞬間破裂,迸出鮮血,臉周圍的水流頓時洇開一片淡紅。

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頭頂像被壓了一座大山,頸骨格格作響,完全沒有力氣掙扎一分,只能沉在水中,任水的重力不斷壓迫,那座山也似蹲在了胸口,憋悶到要爆炸。

她的雙手下意識拚命擺動,想要頂開頭頂的黑山,然而再劇烈的掙扎,在現實裡也不過是軟綿綿的幾個動作,燕絕用上了真力,她又是在水中,便是修煉了一陣子武功,也施展不開。

思緒在一瞬間便變得混亂,腦子裡迷迷糊糊地想,活埋,是不是也是這樣窒息的、恐怖的、黑暗的,讓人只想一瞬間解脫的痛苦。

意識已經要漸漸混沌,眼前一片灰暗盤旋,一點點思緒的閃光在亮。

她在想,如果燕綏知道,會不會生氣?

她在想,那三隻會不會笑她,明明可以活得最好的一個人,死的最早。

有點不甘心啊……

頭頂忽然一輕,被壓沉的身體嘩啦一下衝水而出,天光罩頂,空氣湧來,將她從瀕死狀態中拉出。

她什麼也來不及想,急促地大口呼吸,心中喜悅地想,是燕綏來了嗎……

一邊下意識伸手到頭上摸索。

然而還沒呼吸到兩口,下一秒,頭頂砰一聲,那雙黑面紅底靴子又沉沉地踏了下來。

她再次被踏入水中。

窒息和劇痛再次襲來。

文臻心中一陣冰涼。

燕絕不僅要殺她,還要虐殺。

水波晃動,隱約可見燕絕的臉,似乎正俯下臉對她笑,粼粼的水紋將他的笑意曳得猙獰。

帶著輕賤和戲弄人命的快意。

她恍惚間想起這一幕也熟悉,但是腦子像被熬成了糊,怎麼都想不起來。

下一瞬呼吸一輕,她出水。

再下一瞬,再被踏進水。

……

燕絕笑看著水底的少女,幾番來回,那張臉隔著水也能看出慘白和絕望。

這令他心中無比的快意。

不自量力的人,不聽他話的人,都不應該留在這世上。

父皇說他太暴躁,可是暴躁有什麼不好?那些低等的,弱勢的,螻蟻一樣的人群,憑什麼也想獲得尊重和愛護?她們生來就應該俯伏在他腳下,踏腳還嫌不平。

如果這張臉,換成三哥的臉就更好啦……

聽說這丫頭很得老三喜歡,這要她「淹死了」,老三臉色估計也不會太好看。

想想真是歡喜呢。

燕絕唇角一彎,想著也差不多了,不要完了。殺人嘛,他還是喜歡殺得沒有後患一點。

他把腳又往下按了按。

按的時候微微有點疼痛,前陣子被老三捅穿的腳心還沒痊癒。他皺了皺眉,心底恨意更濃。

……

水底,靴子再次壓下的時候。

文臻忽然抬頭。

手中已經多了一支簪子。

簪子看上去是白玉的,此刻裡頭卻露出一截銀亮鋒利的簪尖。

幾次浮沉,生死掙扎間,她卻已經看清楚了位置。

她猛地伸手向上,狠狠一捅。

尖利的簪尖,狠狠捅入燕絕腳底。

正是前陣子燕綏一指虎戳穿的位置!

剎那貫入,文臻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直捅到底,簪尖從燕絕靴子背上穿出!

燕絕嗷地一聲大叫,猛然向上一躥。

文臻早有準備,趁勢將簪子拔出,另一隻手在簪子刺腳的時候已經抓住了燕絕腳踝,將他狠狠向下一拖。

嘩啦一聲,燕絕劇痛之下無力掙扎,栽入水中。

他一入水,文臻便爬到他身上抱住他,把他往水下壓。

燕絕拚命掙扎,他畢竟多年練武力氣大,幾下把文臻甩脫。

文臻被甩開又衝過來,一把抱住了他那只傷腳,用那只簪子,在他那處傷口又飛快地戳了幾個來回。

每戳一個來回,燕絕便要撕心裂肺的慘叫——這下手又狠又缺德,他腦子也快要爆炸了,劇痛從腳底閃電般一遍遍傳遍全身,每個細胞都似在被摧毀。

他眼神漸漸驚恐——一個女人可以狠辣到這個地步!

明明平常看著軟噠噠的人,出手為什麼比他還殘忍?

她真敢殺了他!

她甚至敢虐殺他!

她怎麼敢!

他的慘叫被悶在水裡,文臻的簪子捅進捅出瞬間三回,帶出碎骨血肉絲絲縷縷在水中漂游。

有一縷肉絲掛在文臻髮梢,她看都沒看一眼。

燕絕的掙扎漸漸軟了,瞳仁裡滿滿巨大的恐懼,青紫深黑,像死亡的陰影,當頭罩下。

十九年皇子生涯,他見慣嚎哭慘叫,習慣將人命踐踏於腳底,從來沒有人,能這樣變本加厲地把他踐踏回來。

這一刻他終於知道了被輕賤被逼入絕境的恐懼,這樣的恐懼他不想嘗試第二次。

他還害怕自己也再沒有第二次。

……

文臻卻又深深在心底歎口氣。

人聲喧嘩,燕絕的護衛衝來了,還有步湛的聲音。

她在燕絕護衛到達的最後一刻,脫下了燕絕的靴子,又從自己頸後,拔出一根針。

拔出的時候,她睜大眼睛,忍住那一霎像要劈裂後頸的巨大疼痛。

那東西在指尖光芒微微,一縷紅色隱隱,那是她的血。

進入她體內的針,在這段時間的加緊煉化和具化後,終於勉強可以拔出一根。

說是針,不如說是氣,因為那特殊功法和藥物作用形成的一小縷,帶毒的氣。

那針當初是治病的,就文臻的理解,那東西可以吸附人體內一切的雜質和病毒。

非常適合燕絕。

燕絕都沒發出聲音——巨大的疼痛下,這點針戳的疼痛簡直不算什麼。

但文臻相信,未來,腳痛不算什麼,頂多成了瘸子,這根針才會叫他死去活來。

想要害她,無論是誰,都要做好被她加倍加加倍報復的準備。

別說皇子,皇帝都不行。

人群蜂擁,她戴好簪子,把露出來的刺尖給收回去,一把拽住脫力往下沉的燕絕,吃力地向岸邊游去。

一邊游一邊帶著哭腔大喊:「殿下你支持住!殿下你別怕,殿下我一定會救你的!」

她是真心實意地在哭。

媽的拔針怎麼這麼痛啊這麼痛啊!

水底的燕絕,模模糊糊聽見這麼一聲,眼睛一翻。

氣暈了。

……

很快,文臻和燕絕都被救了上來。

兩個人看起來都很慘,燕絕光著腳,連褲子都是紅的,文臻渾身發抖,臉色慘白。

太醫趕來,趕緊清理燕絕的傷口,眾人都倒抽一口氣。

腳底那個洞皮肉翻捲,可以看見白骨,已經透光。

太醫看了便說,殿下的腳傷還沒好完全,不小心落了水,把傷口浸泡沖爛了。

眾人都沒有多想,燕絕的護衛疑慮的目光衝著文臻轉啊轉,但文臻衣裳輕薄,抱著肩膀在哭,任誰都看得出她沒有武器。

燕絕的傷口也沒有擴大,只是被衝開了而已。

燕絕的護衛當然知道燕絕想幹什麼,燕絕做這些事喜歡獨自享受,不愛人打擾,他們便在長廊兩頭守著,誰知道出了這事。

雖然懷疑文臻,卻也說不出口,再說看文臻那嬌弱模樣,任誰也想不出她能怎麼傷害勇武出名的燕絕。

至於別人更連懷疑都沒有,趕來的人除了燕絕的護衛還有宮中侍衛,大多數人都看見了文臻勇救燕絕的那一幕,都紛紛讚她勇氣可嘉。

都覺得這麼一個嬌小女子,敢下水救人,實在難得。

有人還在暗暗可惜,燕絕這麼個貨,動輒殺人,淹死了多好。

昏迷的燕絕被抬去容妃那裡進一步治療,那邊步湛邀請文臻去亭子裡休整。

步湛對文臻印象很好,看她渾身濕透,瑟瑟發抖,氣色難看,早早命人在亭子裡遮了帳幔,派人去尚宮監給文臻取了衣服來,又生起了火。說是今日風大,一路走回去怕傷風。

文臻也沒拒絕他的好意,她本來就要留下來,解決一下步湛的胃口問題。

文臻在亭子裡烤火換衣服,步湛就在亭子外等著,很有風度。過了一會文臻換好衣服捲起簾子,笑吟吟招呼他來吃零食,神色已經恢復如常。

步湛看著她一臉的甜軟笑容,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卻又揣摩不出,對面文臻遞過來一小盒包裝精美的零食,說是要謝世子出手相助,步湛下意識接過,一看是山楂丸,做得十分精美,沾了粉白的糖霜,吃了幾顆,打了個長長的呃,頓時感覺一直堵在胸口的一股氣散盡,不由暢快地揉了揉肚子,笑道:「先前總有點飽食慾嘔的感覺,還在奇怪也沒吃什麼東西怎麼就這樣了,如今可暢快多了。」

他這麼說的時候,他身邊的按摩師垂下臉,冷冷盯著文臻,眼底殺機一閃而過。

文臻就好像沒看見他的眼光,笑意如常。

那按摩師看了一會,忽然發覺她未干的一縷髮梢上,似乎有點紅紅白白的東西,再仔細一看,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那好像是……一縷肉絲……

按摩師看著文臻,一邊笑吟吟和步湛聊天,一邊隨手把那縷肉絲抹掉,手指一彈彈飛了。

再用那彈飛肉絲的手,拈零食給步湛吃……

按摩師眼底的殺機瞬間蕩然無存,拚命低下了頭。

他有種預感,那根肉絲,一定是人肉……

……

一番折騰,時辰已經不早,文臻和步湛告辭,轉回自己的尚宮監小院。

之所以要回去,是因為她中途離開過食材,不敢就這麼繼續用,在皇宮,本就要事事小心。

好在她對此也有準備,同樣的食材用具,都有備用的。

回到小院子的時候,抹銀的門依舊緊閉,看樣子乖乖在屋子裡,文臻有點意外,這丫頭一向坐不住,今日倒安分。

她也沒多看,順手留下一碟點心在抹銀的窗台上,好讓她有飯吃。

隨即聽見院子門響,轉頭正看見點金捂著臉出門去。這丫頭之前和她說過,吃了海鮮鬧肚子起紅疹,要去太醫院看看。

隨即她準備食材,又休息了一會才出門,實在是剛才那一番生死掙扎,耗盡體力,不歇會,撐不下等會的大宴。

她出門的時候,忽覺心中有警兆,但回頭看去,院子裡安安靜靜,點金抹銀的窗子半卷竹絲簾,簾下鮮花盛放,她覺得哪裡有不對,可是一時卻想不起。

趕回去的時候,總覺得背後有一雙眼睛窺視,屢次回頭卻不得見,心想許是剛剛經歷一場風波,有些疑神疑鬼了。

她匆匆趕回御廚房,裡頭熱氣喧騰,所有人都忙得頭也不抬,文臻自去了最裡面的單間,這是她得到的特殊優待,她的新菜多,涉及到一些現代用具,給人看見了不妥。

但是完全看不見又容易招致口舌禍患,所以她的隔間是雕花窗欞,可以隔著縫隙看見她在做什麼。

兩個時辰後,金鐘敲響,宴席傳菜。

司膳太監們的藍袍在深紅長廊中急速擺動如長浪,每人雙手托著的金盤在任何時候看去都一線筆直,金盤上純銀大碟罩著雕雲龍銀罩,那浪頭在進入大殿時一分為二,無聲而迅速地捲過御案之下雁翅排開的桌几,從巨殿飛龍舞鳳的巨大藻井看下去,那些銀盤朱案也排列成一條筆直的線,在彩繪墜金的巨型宮燈之下閃耀起一片銀光。

每人案前十個看碟,號稱「繡高飣十看碟」,有石榴、荔枝、龍眼、紅棗、木瓜、鵝梨、香櫞、榛子、香榧、木瓜。

再有金龍攢盒一品,內含十二乾果零食,大部分都是東堂皇宮最受歡迎的果食:姜絲梅餅、蜜香櫻桃、三醃葡萄、甜酸紅杏、糖霜楊梅、干曬棗圈、怪味橄欖、九制青梅……虎皮花生、紅香辣條。

其間茶台茗敘,宮女一一敬獻雀舌留香。雀舌選取青州雲夢山最好的茶樹上每年所產的三十斤最好的茶葉,以清冽回甘,香氣中正聞名。

雖是好茶,規矩卻不能牛飲,也不能多飲,從皇帝舉杯開始,每人不過三口,茶畢撤看碟攢盒,上前菜。

古樂起,龍涎焚,盛宴宏開,貴賓高坐。

宮中各種宴席都有一定的規制,給堯國世子用的是改良版的招待外臣的領藩宴,所謂改良,改在菜的種類、數目、以及上菜的方式,還有那個乾果零食裡,亂入的虎皮花生紅香辣條。

那自然是文臻的手筆。她的虎皮花生酥脆,辣條香辣有嚼勁,尤以垃圾零食之首辣條最受歡迎。

燕綏在右手第二席,左手第一是今日的客人,步湛對他沒什麼好印象,絕不和他兜搭,卻總瞄著他吃什麼,燕綏吃虎皮花生他吃虎皮花生,燕綏吃紅香辣條他吃紅香辣條,燕綏不吃其餘任何零食他也不吃。

無他,就是聽說這位嘴刁,他愛吃的,肯定好吃沒錯。

今日主客便是步湛,帝后太子及在京諸皇子,部分皇族成員,一二品大員相陪,相當高的規格。

前菜還沒上,他忽然站起身,先向上首皇帝感謝賜宴,隨即笑道:「陛下贈外臣以瓊漿美食,外臣也應投桃報李,外臣身邊有個隨從,會一些與美食相關的彫蟲小技,今日便自請一獻,以博諸位一樂。」又道,「也不知他功力到底如何,還請御廚房大廚品鑒一番。」

他話說的客氣,東堂這邊不好拒絕也不能拒絕,皇帝便道:「你千里迢迢帶來的人,自然都是能人,也讓我東堂廚子都見識見識。」說著便命御廚房每人奉了自己的菜後便上殿來。

堯國那廚子便默默出列施禮,步湛笑道:「先把你聞味識餚的本事拿出來吧。」

那人便拿出一方厚厚的布,將眼睛蒙好。

此時流水般開始上菜,前菜有御廚房總管的龍鳳呈祥、以及幾位大廚的核桃白腰,鴛鴦炸肚,芫爆仔鴿。

因為要考校的緣故,沒有報菜名,眾人都去瞧那菜。

龍鳳呈祥雕工了得,龍鳳栩栩如真,掛金紅芡汁,燈光下色如琉璃。

核桃白腰,核桃脆香,腰子酥嫩,處理得極其精妙,毫無腥臊之氣,甘鮮油黃,引人食慾。

鴛鴦炸肚主料是牛肚,牛肚向來是食材中的經典品種之一,以脆韌香甘聞名,毛肚脆,板肚韌,切成翻花形狀,口感軟脆交雜。

鴿子則選一個月的乳鴿,皮脆肉嫩,油紅潤亮,襯著碧綠芫荽,紅綠相間,色澤鮮明。

那堯國廚子蒙著眼睛,自席間緩緩過了一遍,便道:「東堂名廚,果然不同凡響。首菜應是尺長金紅鯉魚配雪山竹雞,輔料有蜂蜜、老薑、雞蛋、菜泥、豆腐皮,青瓜等。」

「下一道菜應該是豬腰,兩年黑豬之腎,配以風乾三月以上核桃。」

他說話時,來了兩個太監,將一個小小的帶滾輪的案幾搬過了高高的門檻,一直悄悄推到了大殿頂頭。

因為絲竹之聲始終未絕,那廚子也沒有在意。

太監安置好那小案幾便彎身退下,殿門前光影變幻,一條纖細的人影,緩緩拉長在漢白玉石地面上。

眾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看起來很是嬌嫩的少女,一襲粉黃宮裝更襯得頰粉唇紅,眼眸微圓,看人時水光盈盈,像天生帶著三分嬌憨和懵懂,微彎的唇角弧度正佳,親切而不輕浮。

她看起來甜蜜得像是剛剝開的蜜橘,碰一碰汁水四溢的那種。

然後蜜橘手裡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刀。

……

《山河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