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各顯神通

唐青青今日不僅是客,她和治中夫人作為男方親屬,要幫忙這喜宴的各方安排,這是她身為唐家小姐的職責。

然而唐青青是不服氣的,唐慕之才是正宗唐家小姐,新郎的親妹妹,為什麼她就什麼事兒都沒有?而自己一大早就被父母催促著過來,受著這新嫂嫂的氣,還要陪著她,伺候她,為她安排好一切……憑什麼!

一個侍女匆匆過來,和她低聲報說一個負責陪新嫁娘的侍女腹瀉嘔吐不能來了,按說要有四對侍女引路,是不是臨時從粗使裡選一個補充。

說著便把一個低著頭的侍女帶過來,唐青青正忙得滿心煩躁,隨便瞥一眼,便一揮手道:「行了,快點!」

那低頭垂目的侍女便如雲一般飄進了侍女的隊伍裡。

……

唐慕之快步走在通道上。

她轉過一個彎,並沒想好要去哪裡,只覺得人群紛亂,令人煩躁,下意識地往清淨地方去。

方才發生的事情令她心情很壞,她面色冷肅至蒼白,眼底卻似燃燒著幽幽火焰。

迎面她遇上了周沅芷和莫雲絹,她不認得那兩個人,那兩個人卻知道她是誰,見她過來,都趕緊避到一邊微微行禮。

唐慕之看也不看她們一眼,毫無表情繼續走。

莫雲絹有點不服氣,輕輕哼了一聲,周沅芷立即將她一拉。

此時雙方正擦肩,這聲極其低微的哼聲讓唐慕之轉過頭,看了莫雲絹一眼。

莫雲絹被她那雙幽黑不帶人間氣的眼睛一盯,下意識一個寒顫。

周沅芷正要說句話打圓場,唐慕之忽然冷冷道:「你們兩個,從這裡過來,是去做什麼了?」

周沅芷連忙微笑道:「唐小姐,我們是去看看備用船,都是我的老毛病,以前遇過海難,上船都會先看看這些救生用具。」

莫雲絹眨眨眼,忽然道:「唐小姐,你可千萬別再去了,那底下有鬼,有鬼!」

周沅芷想阻止她已經來不及,只得看著唐慕之眉毛一挑,冷冷看莫雲絹一眼,竟然真的一個轉身,往底艙方向去了。

莫雲絹墊著腳,看著唐慕之往那邊去,咭地一聲笑,「我就說這大小姐脾氣硬。越說有鬼越要去瞧。哈,嚇死你!」

周沅芷無奈地笑一笑,歎一聲。

……

整座樓船今日紅燈處處,彩幛繡幔連綿,樓台輝煌,遠望去如蓬萊海上神仙閣。

而喜堂更是明珠高懸,星燈閃耀,走哪哪被晃花眼。

文臻坐在佈置好的喜堂一側,底下商醉蟬被眾人追打著,從東邊逃到西邊,人群沸騰著,唐家的護衛忙著安定人群,一時鬧得不安。

也不知道趁著這亂老太太順利上船了沒有。

吉時已經快要到了,她心裡卻漸漸湧起一陣陣煩躁來。彷彿有什麼大事將要發生。

大事肯定會有,因為這絕不僅僅是門閥新一代的一次難得的海天盛筵,沒有美女沒有趴體,這場盛宴的目的是要殺人。

你要搞死我,我也要搞死你。

而她文臻,只想在不影響任務的情況下,保證自己和所有在乎的人的安全。

這是一個專門的休息隔間,雕花的精美的窗欞可以看見外頭點起了喜燭,紅光幽幽地透進來,血一樣不祥的顏色。

外頭有些騷動,她看了又看,這時候聞老太太應該被請過來了,然而並沒有。

唐羨之似乎下去查看了。

她舒出一口長氣。

底下鬧哄哄的,甲板上很多人在大聲說話,隱約有很多人一副和她很熟的樣子,在那裡吹噓她如何的出色,如何在聞家比試中脫穎而出,如何以美食新鮮多樣聞名,如何在宮中獲得帝寵,又如何創立夜市,無償提供了數百種小吃,帶動了全國夜市的風潮,連帶商戶興盛,百姓得以做小營生,無數人受益,創辦江湖撈,自掏腰包辦書屋無償供士子讀書,惠及寒門,又提起這次和商醉蟬的比試,大讚她才貌雙全,能力卓絕,不僅是東堂新一代廚神還是新一代才女云云。

文臻笑嘻嘻聽著,心想商醉蟬這回可算解脫了。

一大隊侍女走了過來,大概要帶她去喜堂。

文臻滿腦子想著船,目光無意識地落在那些侍女身上,一個、兩個、三個……她目光忽然一定。

一個侍女行走間無意中被突出的欄杆撩了一下袖子,露出一截手腕,手腕上好像有個飾物……

……

唐慕之再往下一個台階,就要走到通往底艙的通道上了。

忽然她停住了腳步。

那通道口,背對她,站了一個人。

那人的背影無比熟悉,便化成灰她也認得,她怔怔地看著那背影,想著他果然來了,想著他果然來了!一時心間不知是憤恨還是欣喜,腦子裡一片空白。

好一會兒她才猛然驚醒。

這是唐家的船!

這是幾乎聚集了幾大世家重要子弟的船!

燕綏出現在這裡,於情於理,她都不能留他!

她退後,張唇便要呼哨,忽然燕綏回了身。

觸及滄海之上,星光之下,燕綏那雙同樣星彩欲流的眸光,她忽然又忘記了自己該說什麼。

那個通道之前有個對外的欄杆,燕綏便靠著那欄杆,閒閒淡淡地看著她,忽然道:「你哥娶了你的情敵,感受如何?」

唐慕之給這當胸一刀插得臉色一白。

好一會兒她才緩過一口氣,咬牙道:「你喜歡的人被我哥娶了,你感受如何?」

燕綏看著她,唐慕之絕望地發現他眸中一片空無縹緲,看她像看個透明人,他透過她的身體看艙壁,半晌才不在意地道:「那也要娶得了。」

「馬上就要拜堂,而你還在這裡,你是在等著等會喜酒的殘羹冷炙嗎?」唐慕之一邊惡意冷笑,一邊在心中絕望地想,上一次這樣的鬥嘴是在什麼時候?

有過嗎?

那……能多斗幾句吧……

「哦不,我要去喝喜酒。」燕綏答得輕描淡寫。

「不怕喝到毒酒你就去吧。」

「和你在一起,怎麼會喝到毒酒。」

唐慕之有點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

「我們來打個賭吧。」燕綏這才正式看她,眼眸中卻一片冰清冷意,「你帶我進入喜堂。如果她拜堂成功,我從此就是你的未婚夫。如果拜不成……」

「如果拜不成我送你們下船!」唐慕之發狠地道。

「哦不用。」燕綏一臉這不過是只小船的表情,「這點事兒,我自己來。」

「那你是要我以後不再……糾纏你?」

「你唯一的好處,就是雖然嘴硬,但其實挺有自知之明。」燕綏瞟她一眼,淡淡道,「也不用。」

唐慕之神情越發暗淡。

她明白燕綏的意思。

她的情書、表白、守候、以及各種形式的糾纏,於常人可能嫌煩,但於他,那真是什麼都沒有。

根本不放在心上的人,便是死在面前,他大概也就當路邊掉了只死蟲子,不帶多看一眼。

當然也就不需要拿來做交換條件。

這極度強大而自信的人啊。

遇上他是多少人的孽和劫。

她的心似乎裂成兩半,一半掉入滿是浮冰的海水,一半飛上燃著火焰的高空,希望與痛苦交織的奇異滋味令她渾身戰慄而眼眸閃亮,熱血卻在這樣冰冷禁錮中騰騰燃起,向著內心裡不滅的不甘和野望——她要試,她要不顧一切地試一場!

在這以為終生都不能有的所謂機會之前!

「好!」她一個字咬金斷玉。

燕綏並無表情,算定她會同意。

「你要怎麼進去?就這張臉,想都別想。」

「當然不。」燕綏懶懶道,「我都說了,未婚夫。」

「你要扮成司空凡?」唐慕之隨即便發現燕綏那件錦袍特別新,和司空凡常愛穿的式樣有點相似,大概是從司空凡衣櫃裡翻出來的。

司空凡年紀不大,個子卻不矮,當然要比燕綏矮,但隨著一陣骨節格格聲響,燕綏的身形瞬間矮下去半個頭,身上有點短的袍子頓時便合體了。

隨即他摸出一個面具,戴在臉上,赫然便成了第二個司空凡。

唐慕之並不以之為奇,她很早就聽說過燕綏的德容言工護衛隊,大多是跟隨燕綏多年,工字隊主要成員還是跟隨燕綏從他那個神秘師門裡出來的,掌握了很多奇絕的技藝,其中面具便是其中一種。

世人只知道工字隊擅長手工,卻不知道他們連這個也會,唐家的信息流當然非常人可比,不僅知道工字隊會做面具,而且知道這種面具並不是人皮的,是豬皮,人臉五官的製作會根據每個人面容的骨骼進行定位後製作,一副面具需要很多次修改花費很多時間才能製成,而且燕綏也並不喜歡戴,所以很少有人知道這個。

這張臉仔細看並不能和司空凡一模一樣,但是晚間,人多,燭火朦朧,那衣服那身形,只要不站在很近的距離仔細看,是不容易發現的。

當燕綏整整衣冠,再看向她的時候,已經換了司空凡日常對著她的那種有點畏懼有點想逃的眼神,真真惟妙惟肖,哪怕再靠近一點,也看不出來了。

唐慕之一時有些恍惚,定了定神,示意燕綏和自己一起走,燕綏居然退後一步,用司空凡的公鴨嗓子有點惶恐地對她道:「唐六小姐先,你先——」

一模一樣的聲音、口氣,甚至措辭,居然還有點結巴。

唐慕之心中不知道是好笑還是好氣還是驚訝,只想著這個男人真是不枉自己喜歡,自己真是倒霉喜歡他。

也不多話,轉身先走。

燕綏隨即跟了上來,垂頭在她後一步,一路上遇見幾個人,大家看見唐慕之下意識便避讓,再看見她身後的小丈夫便忍不住笑,讓得更勤。

轉過幾個彎,唐慕之原本要從甲板上公然上舷梯,她覺得燕綏反正裝得很像,就坦然從人群中過去反而不惹人懷疑。

但燕綏拒絕了,他表示人多他會嫌煩,要求她從側邊一道隱蔽的舷梯走。

唐慕之向來無法拒絕他的要求,只好走側邊人少的舷梯,經過又是一截朝外的欄杆。

隱約似乎有人在說話。

唐慕之沒有在意,繼續前行。

燕綏走著走著,忽然對船頭頂上看了一眼,想了想,笑了笑。

唐慕之走快一步,一回頭看見那兩個說話的人,下意識一頓,隨即伸手,猛地對燕綏一推。

……

德高望重穿著一身唐家高等護衛的衣裳,端著一碗餛飩,行走在比較安靜的最頂層走廊上。

按照龍船壽司的提示,前方那一塊,應該就是整座船的中心。

那裡一般都會有整座船的核心人物,掌握著整條船的行進,尤其在夜間,他的牽星術是決定船舵方向不走偏,避免撞礁的重要技能。

德高望重端著碗,敲響了那門,裡頭立即有人警惕地問:「誰?」

「給您送夜宵。」

又停了停,門拉開了,德高望重對裡頭一看,頭皮便炸了。

娘的。

怎麼這麼多人。

屋子裡最起碼站了十幾個人,正中間一個老者背對著他,正抓著一個羅盤專心地對著航海圖。

「東西放下,出去吧。」

德高望重不甘地撇撇嘴,手上卻並沒有猶豫,慢慢地放下餛飩,看一眼外頭黑雲嘯聚霧氣漸起的海。

……

黑雲嘯聚的海上,停在島嶼另一面的黑甲船,慢慢地動了。

在霧氣的掩護下,那船如幽靈一般轉過半個島,一直到快要和唐家樓船呈直線的位置,才停住了。

季懷慶穿好一身軟甲,再罩上外袍,一副出客的打扮,他正面對著船舵,看著前方,對身邊下人道:「大少呢?怎麼還沒到?」

話音未落,季懷遠悄沒聲息地走了進來。

季懷慶看見他嗎,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哥,在艙裡捂了這幾日,也該出來透透氣了。」上下掃他一眼,忽然又皺眉道,「大哥,說好要去喝喜酒,你怎麼還穿著鐵甲?」

季懷遠低頭看看自己鐵甲,呵呵一笑,道:「鐵甲嗎?哦,這樣比較不容易死。」

他聲音不高,季懷慶沒聽清,皺起眉走近一步,道:「什麼?」

……

底艙裡很黑暗,又不敢隨便點燈,好在有了周沅芷的提醒,聞近檀和君莫曉很快找到了最好的一艘備用船。

趕緊將老太太扶進去,聞近檀給老太太穿水靠,君莫曉則尋找著可以將備用救生船推出去的通道。

人影一閃,在外把守通道的易人離進來了,他倒是熟門熟路,很快地找到了機關,幫兩人將船推入了通道,一邊道:「你們小心了,我不能跟你們出去。等會船一旦出了通道進入大海,裡頭機關必須要有人立即關上,否則我擔心可能會觸動連發的機關設計。你們一出大船,就伏低身體趕緊劃,先劃到島上,然後隨便找條船開了就走!」

兩人都應了,那小船被一塊長板慢慢地遞到水面上,易人離眼看那小船已經滑出了船體,便收回長板,關上那塊活動艙板。

艙板在他面前緩緩關起,透過越來越小的縫隙他看見船已經慢慢搖開。

易人離放下心,正想著回到船上去照看文臻,忽然瞪大眼睛。

一道烏光,大抵是從船頭射下,忽然出現在視野裡,直直射向小船上那三人!

……

喜堂裡,文臻盯著那侍女袖子,但隔得遠,也沒看得清楚,隨即人便魚貫而入。

忽然她有些感應,偏頭一瞧,商醉蟬不知何時冒出來了,在下面一層甲板上,正殺雞抹脖子地似乎想要和她說什麼,但隨即就被湧上的人群給嚇得掉頭就跑。

人人追逐的香餑餑忽然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鼠,希望商大家能夠很快適應這樣的落差並且不後悔。

侍女們鶯聲嚦嚦和她恭喜,然後又說吉時到了,請新嫁娘前往喜堂。

她便起身,有兩個侍女前來扶她,都垂著頭,神態恭謹。

文臻笑吟吟的伸出手,卻在兩人快要碰到她手臂的時候,猛地往後一縮。

這一縮,那兩人一怔,其中一人停住手,另一人卻反應極快,手臂一伸,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

手腕上一截青筋微微凸出,宛如一顆青玉首飾。

文臻大叫一聲:「殺手!」同時指尖一翻,手上已經多了兩根氣針!

她臉色蒼白,氣針如電,直扎那人肘彎。

與此同時猛地後退。

但那人動作竟然比她想像中更快。

手腕一振,衣袖垂落,軟軟的衣裳忽然成了硬硬的鐵板,烏針撞在上面鏗然火花一濺,隨即齊齊斷裂!

而那人的張開的手掌間已經露出一截銀亮的軟劍劍尖,寒光一線便到了她咽喉!

文臻卻在倒退的同時已經雙臂成擁抱之姿,交剪護住面門咽喉和前心,這一劍到了她手肘一擺,似有黏力,竟然將那劍黏得向一邊一歪,但終究真力懸殊太大,無法將那劍直接引開,劍身擦頸側而過,一溜殷紅的血珠濺開。

隨即她被那真力帶飛而起,轟隆一聲撞上那隔間板壁,整個四層都似乎晃了晃。滿堂搖紅的燭影亂顫。

撞上板壁的時候她一抬頭,眼前一個掌影越放越大,旋轉著當頭落下來。

「要死了!」

一聲心底的大喊還沒喊完,便感覺一陣旋風起,滿室的人都驚叫著亂摔出去,隱約砰一聲震響,那手掌忽然不見了,隨即一團紅影從自己頭頂飛了出去,將本來就被撞得出現裂縫的板壁給嘩啦一聲撞出一個大洞,那紅影從那洞裡飛了出去,文臻本來是靠著那板壁的,這下也不能控制地往後便倒。

那板壁緊靠著上樓的舷梯,眼看她便要成為第一個滾成葫蘆的新娘子,忽然一隻手拉住了她。

文臻半身仰在洞外,倒掛著看見那紅影嘩啦一聲,又撞破另一邊的舷窗,直直落了下去。

片刻之後噗通一聲巨響,有人大喊:「有人跳海啦!」

隱約在船的另一邊似乎也有人在喊,「有人掉下海啦——」

文臻此時也來不及辨別,身體已經被拉了起來,她一抬頭,正對著唐羨之的眸子,那眼神令她一怔。

素日裡這是仙子,再接地氣,也不染微塵不見煙火,一雙眸子煦煦又深深,是一泊空平如鏡卻又不見底的靜水。

此刻那靜水卻成了腳下的烏海,浪湧波急,翻覆搖動,滿滿焦灼。

拉住自己的手指也冰涼,指節泛了青,她就著唐羨之的拉力起身,對面唐羨之半跪著,上下打量著她,似乎想要說什麼,一張口,卻噗地噴出一口血。

文臻一驚。但想來也不奇怪,剛才那位不是尋常刺客,尋常刺客也不能這麼毫無聲息地混進來,那出手時候的威勢,她感覺自己便是有所準備,並且來得及用上自己的所有手段,也很可能在十幾招內便沒了性命。

唐羨之縱然武功比她高很多,不輸於那個刺客,但是他是後衝進來的,又要先弄走那批礙事的侍女,又要一掌將那個刺客打出去,想必也用盡全力,受了內傷。

不過……現在那傢伙也未必好受。

文臻摸了摸頭頂的髮冠。

她渾身上下都有散毒的機關,無論誰想要對她出手,都不可能不留下紀念。剛才被摜到板壁上,大力震動之下,髮冠裡的毒粉已經散了開來,沾染在板壁上,那人穿板壁而過必然有小傷口,多少要被毒粉浸入血液。

然後他落水,那毒粉確實會被水沖走不少,很難置他於死地。但遇見海水會腐蝕傷口,久久難愈,散發的臭味會令海中生物追逐而至,帶來麻煩,而且也很久難散。

這紀念想必很美妙。

願他在鯊魚肚子裡渡過餘生。

……

舷梯上,唐慕之看見那兩人,不由一驚。

那兩人正在絮絮說話,其中一人道:「你見她總是躲這樣怎麼行,多少拿出點男子氣概來。那位可不喜歡你這般畏畏縮縮。」說著話一轉頭,看見唐慕之也一怔,隨即笑道,「說人人到。」

唐慕之轉頭就要把即將上來的燕綏推下去。

但已經遲了,另一人猶豫了一下,似乎想走,卻被兄長胳膊肘搗了一下,便走了過來,道:「六小姐好,你這是需要幫忙嗎?」

司空凡。

他一邊走一邊下意識探頭,頭一伸,在下一層舷梯上,看見另一個自己。

另一個自己還在仰頭對自己笑,道:「嘿,我好。」

司空凡張大了嘴,感覺整個天地都魔幻了。

他身後自然是司空昱,見他神情有異,便一邊問怎麼了一邊走了過來。

唐慕之眼底忽然閃過一絲陰狠之色,抬腳就踢!

砰一聲響,完全沒有防備,還在震驚中的司空凡硬生生被踢得飛起,越過欄杆,向下墜落。

司空昱大驚,急忙撲過去抓,然而終究慢了一步,只差毫釐,錯過了司空凡的衣角。

司空凡落下。此地是船最高處,落水便如被鐵板拍上,司空凡還算反應快,半空中一團身,試圖抓住一邊的船舷。

但他不動還好,一動,身體移動,正巧船頂機簧格格一響,兩道巨大的烏光射下,一道射向船底,另一道正撞向司空凡,那東西速度驚人,將他身體猛然帶落,嚓一下便入了水,連水花都沒激起多少。

片刻後水面上洇開一片淡紅。

這一下實在意外。唐慕之踢飛司空凡的時候其實也沒多想,算著他有武功落水也死不了,司空昱必然要下水救,這樣就把兄弟倆可以困住一刻。誰知道這一刻船頂機關竟然被驚動,機簧飛巨箭,其中一支,立刻就把司空凡帶入了水底。

這神弩巨箭只裝在船頂,籠罩全船範圍,只有底艙出現變故,比如備用船被劃出之類的意外,才會驚動聯動機關,射下巨箭。

唐慕之臉色不大好看,司空昱沒看清楚,她卻是知道自家船上的機簧巨箭有多可怕的,哪怕擦個邊,也要骨斷筋折,司空凡在那個位置碰上那箭,絕無幸理。

她心中掠過一個念頭——司空家要和唐家崩了!

第二個念頭閃過——殺了司空昱,死無對證!

對面,司空昱撲到舷梯前看了一眼,已經看不見司空凡,霍然回首怒道:「唐小姐!你太過分了!」

唐慕之面色森然,她心中後悔,嘴上卻硬,「一個廢物,怎配做我未婚夫?留著也是丟人現眼!」

司空昱咬牙,冷笑一聲,又一聲,指著她道:「好,你好,從今日起,司空家和你勢不兩立!」說完也不耽擱,脫去外衣,裡頭一身水靠,便要下船。

但他也沒能下船,因為燕綏的手已經輕飄飄落在他頭頂,將他拍得暈了過去。

唐慕之立即上前一步,伸掌對司空昱天靈拍下。

燕綏虛虛一攔。

唐慕之臉色一冷,「我是為了你!」

燕綏輕飄飄笑道:「你知道為什麼我喜歡文臻不喜歡你?」

唐慕之一臉我並不想聽,但燕綏想說什麼管你想不想聽。

「文臻也心黑手狠,但是她有底線。」燕綏用看臭蟲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當先走開去,「而你,沒有。」

「可我適合你!稱霸天下要什麼良善道德!」唐慕之聲音冷硬。

「哦不不,你錯了。真正想要稱霸天下,仁道其實不可或缺。唐慕之,你善不夠線,狠過了頭,你給她,提鞋都不配。」

「燕綏你再說下去咱們的交易就完了!」

「可以,請便。」燕綏提提衣襟,輕飄飄自己走了上去,他明明衣服已經合適,卻還總是不習慣地向下拉拉。

唐慕之看著他從容自在的背影,忽然感覺到什麼,激靈靈打個寒戰,愣了一會才追上去,有點不可思議地問:「燕綏,剛才你是不是故意要撞上司空兄弟的?!」

燕綏回過頭來。

他立在高一步的舷梯上,夜風里長發和衣袍飄散,在淡淡星光下俯臉看著唐慕之,酷肖司空凡的臉雖然幼稚,那雙眸子卻可蘊宇宙,可葬星海。

唐慕之看見那張和司空凡相似的臉,先是激靈靈打個寒戰,隨即對上他的眸子,禁不住後退一步。

隨即她便聽燕綏用那種看似認真實則滿滿漫然的語調答。

「當然不是呀。」

……

一道烏光,衝著小船上三人而來。

易人離隔著漸漸閉合的艙板看見,大驚失色。

但他已經無法衝出去救援,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烏光即將抵達聞老太太后心。

那烏光來勢兇猛,在夜空中如鳴鏑呼嘯厲烈,那高度和角度明顯非人力可為,應該是機關所為。

此時他才知道,難怪這底艙沒有守衛,原來不僅裡面有聯動機關,上頭也有。備用船被輸送到水裡的時候一定還有個機關,沒有被觸動就會引發上頭的機關飛射巨箭。

易人離焦灼地想要掰開底下艙板出去,但又怕強力掰艙板觸動機關給外頭的船帶來危險,正糾結間轟然一響,眼前一黑,整個艙門已經關上,再也看不見外頭動靜。

易人離嘿一聲,咬咬牙,飛快向外奔,他此時也顧不得遮掩行跡,幾步奔出通道,和拐過來的一個人撞個滿懷。

那人「哎」一聲驚叫,聲音清脆,有點耳熟。

易人離拔刀的手半途停住。

低頭一看,卻是厲笑。

厲笑看見他也愣住了,兩人大眼瞪小眼,易人離煩躁起來,將她一推,心想叫起來就殺掉——

厲笑卻沒叫,也沒說話,撣撣衣服,若無其事地走了,走上台階的時候還回應了不知道誰的呼喚,就好像根本沒看見易人離。

易人離怔了一會,繼續前奔,忽然停住腳步,仰頭。

黑暗裡,一道白光,正從他眼前閃過。

……

巨箭襲來,船上三人明顯也察覺了,君莫曉猛然直起身拔劍想要擋住,聞近檀則立即撲到聞老太太身上。

君莫曉一直仰著頭,她感覺自己看見了兩道烏光,但是其中一道似乎被什麼給撞上了,但現在她也顧不得這些,那箭速度快到無法形容,只一霎便勁風撲面!

「卡嚓」一聲,君莫曉用盡力氣飛投出的劍斷成兩截,落入海水。那巨箭只歪了歪,繼續呼嘯而來。

聞近檀面無血色,眼眸裡倒映那烏黑旋轉的沉鐵箭頭。

忽然一道白光橫向而至,風聲尖利裡狠狠橫撞在那箭箭身上。

這一下角度巧妙刁鑽,如蛇打七寸,明明白箭細弱,卻生生把那巨箭撞得半空一個旋轉。

隨即奪奪奪奪連響,半空裡四箭追電而來,一射頭一射尾左右射兩翼,生生把那巨箭射得連轉三次,貼著海水旋轉出一道道扇形的美麗水波,直到抵消了可怕的衝力,最後被君莫曉半截斷劍給砸了下來。

那箭只剩一小節,奪地一聲釘在船幫上,竟然也能入船半尺!

如果給那箭射實了,聞近檀犧牲自己也護不了聞老太太性命,那箭能穿過她兩人,再將船射穿。

君莫曉和聞近檀死裡逃生,一身冷汗,黑暗中一仰頭,隱約只看見船頭頂上有個人站起,向她們揚了揚弓,拋下一個牌子,又指了一個方向,示意她們往那裡逃。

君莫曉伸手抄住那牌子,古雅的圖騰微帶凶厲之氣,滴血的荊棘與利劍纏繞,中間一個古體的「林」字。

兩人感激地仰頭再望。

遙遠星光下,那人身形奇高瘦長。

……

再次失望而歸的姚縣丞,在一樓甲板處,遇見了他那失魂落魄的妻子。

他把她拉到僻靜處,詢問她此行所得,林氏連連搖頭,驚慌得聲淚俱下。

「夫君……夫君……我們不要試了好不好……先前,先前我覺得我差點死了……」

姚縣丞急忙追問,妻子便將蠱惑唐慕之的事說了,末了顫聲道:「我覺得她根本就沒受到影響,和我以前遇見的情形不一樣。也不知道哪裡出了岔子。我當時還想再試試,那位易公子忽然對我說,拜堂時辰要到了,怎麼還不去湊熱鬧,我怕被他瞧出來,便趕緊走了。」

姚縣丞頓時放心,道:「那不是什麼事都沒發生嘛!你怕什麼!」

「不是啊,我後來走了之後回想,總覺得不對勁。唐慕之不對勁,易銘也不對勁,唐慕之有殺氣,易銘眼神卻彷彿在嘲笑我,彷彿我做了一件很蠢的事……我覺得……我覺得大抵只要我遲一點,就會被唐慕之給殺了……」

「嗤。什麼殺氣,什麼嘲笑。你呀,就是膽子小,疑神疑鬼。」姚縣丞不上心地拍拍她,出了會神,道,「既然和唐慕之已經有了這份打招呼的交情,後頭如果遇上,你便再試一試吧。」

「啊!夫君!」林氏意外地驚呼,「不,我不敢!你不知道唐慕之有多可怕……」

「都是你想出來的可怕。不過一個有點妖異的女人罷了。」姚縣丞不在意地笑笑,又放軟語調,輕聲道,「柔兒,我的好柔兒,我這邊一無所獲,總不能就這麼白來一趟,機會難得,你再試一次吧,能解決了唐慕之,咱們也算為朝廷立功了。啊,就當為了夫君,再試一次,好不好?」

「夫君……」林氏淚盈於睫,很想和丈夫說明白唐慕之的凶狠和可怕,但觸及丈夫那殷切期待的眼神,終究說不出口,只得哽咽地點了點頭。

「娘子。為夫多謝你了。」姚縣丞再次將妻子擁進懷中。

夫妻倆相攜著離去,都沒注意到,頭頂上,一條人影在他們走後倒掛下來。

遠處朦朧的燈光射穿這一角黑暗,照亮易人離若有所思的臉。

……

易人離剛剛離開,一條人影便出現在底層通道旁。

這時候正是文臻遇刺,唐羨之不顧一切相救的時候,也是頂層人群最亂的那一刻,這個人不動聲色離開了頂層甲板,來到了這裡。

他一路步伐輕快,瀟灑自如,宛如分花逐葉,行走於自家後花園。

今晚唐家大船的底艙特別熱鬧,人們像走馬燈一樣,一批批來了又去。

他直奔底艙,那裡還有三條船。他腳不停步地經過兩艘船,手一揮,奪奪兩聲,那兩艘船都被利器穿透。

隨即他手在牆上一摸,便打開了機關,最後一艘完好的船順著打開的通道緩緩滑出。

他上船,順著通道入水。

此時君莫曉聞近檀逃過一劫,剛剛順著大船的陰影劃到另一邊。已經看不到這邊的動靜。

卡嚓一聲,船入水,在入水前那一刻,易銘手指一彈,船身某處一震。

隨即風平浪靜。

君莫曉兩人遇見的必殺之箭,在他這裡根本就不存在。

星光淡淡,他面具下的半張臉輪廓秀美。

是易銘。

易銘一路划船,垂頭看著水面,似乎在尋找什麼。

不一會兒,他在某處水波特別湧動的地方停下,手指彈出一簇粉末,那處水波便平靜了。

隨即嘩啦一聲,一個人頭忽然冒出來。

《山河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