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隨便兒VS永裕帝

這十萬人再按照指令,抽出三千精銳中的精銳,分散驅馳,追蹤燕綏文臻行蹤而去。

另三萬人回湖州一帶,準備卡在唐家出定陽的關口之前。

其餘人則分成七營,行走於山野之間,往燕綏往日裡煉鐵所在地的青州方向而去。

湖州軍的大型輜重,文臻在湖州三年就通過燕綏的工字隊,進行了改良,全部都是可以拆卸的,也拆卸分開跟隨軍隊前行。

諸般安排,都出自燕綏之手,連帶當初和季懷遠的協議,也是三年前便已經定下的。當日在留山,兩人約定,日後東堂若有變,季懷遠負責煽動季節野心,誘出季節和季家軍,並將季家軍分一半給燕綏。事後燕綏保證他任何時候都安全,保證季節會就此喪命,他能順利接季家家主位,並擁有足夠鎮住季家但不足以問鼎天下的實力。但他也必須保證季家不和諸門閥聯合。

季懷遠覺得這門生意做得,季家的兵力並不足以逐鹿中原,頂多偏安一隅做個南疆王,那和現在也差不離。要想和唐易兩家聯合,地域很遠,前期必定是孤軍作戰,很容易平白損失實力為他人做嫁衣,便是事成後,損失慘重的季家到那時候也絕對輪不上那龍椅,到頭來不頂多還是個南疆王?弄不好直接兔死狗烹,從唐易兩家繼承人的心性來看,這可能性很大,那比現在還慘。

所以季家一直是不想和那兩家摻和的,但實力又不足以直接爭天下,又不足以在開戰後完全保住自己的地位,不上不下,之前和大皇子的努力又被燕綏文臻破壞,實力再次被消耗,眼看著再式微下去,家族前途渺茫。

這種情形下,季家沒少開家族會議,一半人激進想要搏一把,一半人持重表示要另尋出路,季懷遠是後一種,因為他明白燕綏是何等的算計精準,尤其在他號稱出事卻很快給他遞消息之後,他更加確定在燕綏面前最好老實一些。季節卻很是不甘心,而燕綏要的正是他不甘心,因此授意季懷遠不必明著攛掇以免惹人懷疑,卻自告奮勇願意代季節上京,如此一來沒有嫌疑,二來表了忠心,三來這其實是一種更有力的鼓動,果然如燕綏猜測的那般,季節親自上京了。

季懷遠眼看著季家從當初唐羨之成婚開始,便一步步踏入燕綏設計好的套中,心寒之下也就更不敢出蛾子。

他和季懷慶不同,季懷慶多年是內定的繼承人,沒受過挫折,無所顧忌。他卻是多年屈居人下,好容易出頭,自然分外珍惜,不求有功,但求保住這一地榮華也就行了。

燕綏看他的心理看得很準,現在自然是不擔心他的,因為季懷遠只要親自上京了,就必須依賴著他一步步走下去。

蒼南刺史代表抵達天京是個大消息,來的是季懷遠,目前的內定繼承人,因此天京也十分重視,在確定季家很規矩沒有攜帶大軍之後,城門大開,迎接遠道而來的首位門閥代表。

京畿大營也拔營向天京城靠近,停留在城門之外。

上次京畿大營和金吾衛一場烏龍斗後,事後以誤會草草收場,新帝也沒有辦法,難道還能不要那守衛天京的大軍不成?就算想要換防,也不是這一時半刻的事。

倒是永王聽說了京畿大營的事之後,曾經夜出天京,和京畿大營的統領私下會晤過,但具體說了些什麼,也就沒人知道了。

季懷遠連夜入城,禮部連夜擬流程,大抵再過幾日,唐孝成據說也要到了,至於易銘,朝中都明白估計是等不到這位了,因此打算等唐孝成到了之後,安排兩家門閥的代表一起去景仁宮拜大行皇帝梓宮。之後便要移梓宮去殯宮了。

當夜,景仁宮地底密室裡,永裕帝睜開了眼睛。

他比預期遲了很多天醒來,而且醒得非常離奇,完全沒有久睡之人的肢體不暢情形,眼睛一睜開便猛地坐起,把睏倦得不行的晴明和大師嚇了一跳。

但看永裕帝,目光灼灼,面色微紅,氣色好得不行,兩人也很驚訝,隨即晴明便笑道:「陛下果然大好了!」

皇帝聞聲轉頭看向他,晴明被那灼灼目光看得心中一突,不敢說話了,但隨即皇帝便笑了,恢復了往日慈和的神情,道:「辛苦你們了。」

那個往日寬容慈憫的皇帝又回來了,晴明和大師神情這才自然一點,都趕緊行禮遜謝,大師給皇帝看舌頭把脈,細細看過後展顏道:「陛下多虧多年去毒有方,煉化藥力比老僧想得更順利一些。」

永裕帝笑道:「朕也覺得宛如渾身繩索得解許多一般,鬆快不少。」

晴明便問:「陛下是緊接著吃下一顆,還是……」

永裕帝道:「上頭如何了?」

晴明便將這幾日發生的事情都一一說了。皇帝笑容漸漸斂去,晴明眼看不好,急忙跪下請罪:「陛下,都是奴才不好,奴才功力未足……」

皇帝擺了擺手,「你不可能功力不足,朕看著你點了那兩個死穴的,本該必死無疑……這只能說明他們有了防備……沒想到啊,萬無一失的計劃,卻有這許多人心懷叵測,太后插了一腳,德妃竟然有食鐵蟲,文臻竟敢撞皇宮!燕縝那個蠢材,竟然不早早佈置大軍看守住文臻!更蠢的是竟然能被那什麼都不是的遺旨給……」

他住了口,臉色鐵青,顯然出乎意料的事太多,老好人的面具都再也戴不住。然而這般的震驚之後,再次升起的便是隱隱的忌憚和畏懼。太后為什麼會放走燕綏?香宮為什麼在改建?她和德妃是不是猜到了什麼?還有他死也沒想到,燕綏竟然能用那個騙他的遺旨去騙了燕縝,讓燕縝打了他的臉!

他仔細回憶,卻根本想不起來當時情形。當時對燕綏下手的時候,完全沒有注意到那遺旨的下落,燕綏在那樣的時刻竟然還記得藏下了遺旨!

他藏在哪裡?事後又是怎麼拿到的?

越想越不安,越想越寒冷,永裕帝忽然便下了床,「朕要出去一會。」

晴明大驚:「陛下,外頭危險。」

「朕就在景仁宮看看。」永裕帝怕燕綏在景仁宮還做了手腳,不親自看看不放心。

「陛下,景仁宮也不安全,前幾天管事老孫莫名死了,屍首還被掀入了密道,我們不得不緊急了機關封了那一處入口道……」

皇帝臉色微變。

原以為全盤掌握的計劃,眼下卻好像在各方推動和意外下,在一點一點地向不可控的地方滑去。

他更加心中不安了,看了晴明和大師一眼,心想這兩人雖然被自己的藥物控制,不敢背叛,但焉知有沒有盡全力?

當下笑道:「朕化藥力太快,現在渾身鼓脹,也想出去疏散疏散,放心,朕戴面具。」說著便看著兩人。

晴明會意,立即道:「奴才去給您斟茶。」

大師卻眨巴著眼睛看著永裕帝,道:「怎麼,陛下不好拿面具嗎?要不要老僧幫忙?」

晴明咬牙笑道:「大師幫我看看那茶葉成色如何!」硬生生把人拽走了。

皇帝這才伸手到榻邊去摸,一摸,臉色一變。

手指用力,抽出一塊東西,仔細一看,臉色發紫。

玉璽被換掉了!

屋外,晴明隔著門縫看見,悄悄地後退幾步。

之前他無意中發現,皇帝榻下忽然出現了一個洞口,他當時就覺得不好,有人進來過了,還偷走了皇帝藏在這裡的一個重要東西!

再回想那一塊地方的尺寸和原先的花紋,晴明當即出了一身冷汗。

這干係他擔不起!

晴明事後悄悄雕刻了一塊一樣尺寸的木頭,刷上金漆,塞在了洞裡。

此刻看見永裕帝這麼快就發現,他的心微微跳起來。

永裕帝坐在榻上,臉上青紫變幻了一陣,又恢復如常,從洞裡摸出一張面具戴了,又將那木頭塞回。

晴明端著茶和大師走了進來,一邊走一邊對永裕帝笑道:「陛下,您方才說辛苦,奴才是不敢當的。要說辛苦,還是大師辛苦,不僅要為您運功護法,夜裡也常把奴才趕走,讓奴才去休息,他日夜守著您,這份心啊,奴才都覺得慚愧!」

大師眨巴著眼睛。

有嗎?

明明是晴明守的多啊,說好的他只護法煉藥的。

大師立即道:「並沒有。都是晴明太監辛苦。」

晴明這次對晴明太監毫無意見,笑得溫和。

越否認陛下越不信哦。

永裕帝看了大師一眼,笑道:「都辛苦。如此,朕去去就來。」

戴上面具,赫然是景仁宮一位副總管太監的臉,晴明算了一下,今夜那位不當值,心中不禁暗暗納罕,難道這位皇帝連自己宮中太監的排班都記得?

眼看皇帝出了門,晴明趕緊下令機關關閉密道開啟,卻見皇帝自己很順暢地一路關閉著機關出去了。

晴明凝望著皇帝的背影,心想這位心機深沉的老皇,到底還有多少暗藏著的本事?

沒來由地又出了一背心的汗。

……

今夜莫名地不算很冷,也沒有下霜,張嬤嬤沒有很早睡,從德妃窗下經過時,特意張望一眼,看見德妃懶懶躺在榻上抽煙,那個機靈的小太監在一邊和菊牙學著燒煙。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煙膏特有的氣味。

張嬤嬤便冷笑一聲,走開了。

她一走,菊牙便過來關了窗子,隨便兒一骨碌從榻上爬起來,對德妃伸手,德妃戀戀不捨地將煙桿交到他掌心,卻又歎氣道:「又不是真煙膏,越嗅越想。」

隨便兒便嘿嘿笑。

煙桿裡燒的是一種藥草,是隨便兒找了很久,終於尋到一款氣味和煙膏接近且對人體無害的藥物,唯一的影響就是用了睏倦,倒和癮君子更像了。

德妃也情願睡覺,煙癮發作時生不如死,能睡也是福氣。有時候人清醒著,難受勁兒上來了,她就把菊牙和隨便兒都趕出去,自己在屋子裡扔東西,喃喃罵隨便兒多事。

菊牙擔心地在門口轉,隨便兒不轉,聽奶奶罵人也不生氣,大冷天地坐在牆根下,和菊牙說八卦,說乾爹如何由憨傻變精明,說潘航叔叔曾經看上了林飛白叔叔,說自己如何面授機宜沅芷姨姨,說厲家七個葫蘆娃,都是些惡搞,德妃在裡頭聽著聽著,漸漸也就忘了那些難受勁兒,隨便兒本事甚大,給她源源不斷地在慈仁宮廚房裡弄來零食,滿嘴裡不停地嚼著,隨便兒又和她說張奶奶,說張奶奶當初煙膏子是娘幫忙戒斷的,那段時間嘴癢生生啃零食把牙齒吃豁了,又說張奶奶愛美,抽煙人顯得黃瘦憔悴,她就每日一個豬蹄。隨便兒鼓動自己最美的奶等戒斷了,也去巨有錢的張奶奶面前轉一轉,叫她瞧瞧,什麼叫人比你美,比你有錢,比你皮膚好,還比你戒得快。

德妃:「……噗。」

忍不住喃喃罵一聲:「小兔崽子。」

罵完了又對著牆發呆,倒也不扔東西了,坐了半晌,摸了摸臉,悠悠歎一聲。「沒想到人到老了,還有這等福氣。」

如此過了幾日,就這麼忽悠著慈仁宮,私下裡戒斷,隨便兒瞧著德妃的牴觸情緒漸漸淡了,開始真心不想抽了,也便放了心。這日夜間睡得好好的,忽然爬起來,想起奶的零食好像要沒了,趁夜去慈仁宮再偷一些。

卻沒想慈仁宮的廚房因為連連失竊,今夜燈火通明有人看守,隨便兒眼看不成,便又轉身出了慈仁宮。

他準備去景仁宮。

這是目前人最少,但也有人看守,還要給護衛開夜宵的宮殿,而且因為暫時沒有主子,也沒人管廚房東西多了少了,好鑽空子。

景仁宮的廚房在景仁宮外殿,離正殿有些遠,平常也少人來,隨便兒很容易便混了進去,偌大的院子空蕩蕩的,已經供應過夜宵的廚房熄了火,廚子打著呵欠鎖了門。

隨便兒等人走了,溜進去,挑挑揀揀裹了一大包點心,揣在懷裡便走。

他低頭一路疾走,準備等會翻牆,忽然看見了前方,多了一雙黑靴。

這靴子出現得突然,隨便兒記得明明剛才自己還在看四周,視野裡沒有異常。

那雙黑靴就那麼靜靜立在前方,一方太監青色鑲藍邊的袍子垂在靴筒上方,被夜風輕輕地吹拂著。

風中有種淡淡的古怪氣味,幾分藥香,幾分像泥土腐爛的氣息。

隨便兒嗅了嗅,沒有嗅見屬於太監特有的尿騷味。

他渾身汗毛都炸了起來。

午夜,有屍首的宮殿偏殿,穿著太監衣裳卻不是太監的人,在前方靜靜地等著自己。

但他步子沒停,頭也沒抬,就像任何一個剛偷了東西急於逃走的小太監一樣,顛顛地還向著那個方向衝去。

一邊沖,袖子裡的左手已經扣住了匕首,右手選好了藥粉。

他準備就在撞上的那一刻,立即出手!

下一刻他撞上了那雙靴子,身子向前一倒!

隨便兒袖子一動。

左刀右藥!

卻在那一霎,一隻手扶住了他,隨即聽見頭頂上一把柔和的嗓音,輕聲道:「哎,小心。」

隨便兒一頓,抬頭,便看進了一雙微帶笑意的眼眸。

那雙眼眸的主人已經不年輕,眸子卻極柔和慈憫,眼角漾著細紋,一看便知是常年微笑的人才有的笑紋。他唇角微微彎著,凝視著眼前粉妝玉琢的小太監,眼神裡掠過一絲喜歡,將他扶住,蹲下身平視著他道:「半夜三更,冒冒失失的,去哪啊?」

隨便兒瞬間便收回了袖子裡的所有把戲。

他看著面前的老太監。

方纔他那句「小心」,讓他想起了自己進天京之前,便宜爹放在自己背上的手,和最後那句輕得幾乎聽不見的「小心。」

一般的柔和,甚至連語氣都有點像。

而此刻看這個老太監,也隱約覺得輪廓熟悉而親切。

他心底有點柔軟。

但不知為何,卻又覺得,這兩句「小心」,依然有哪裡不一樣。

他記得那一刻便宜爹的眼神,依舊是靜的,卻又隱隱翻湧著一些他所不能明白的情緒,倒映那一刻天上星月,說不清什麼更迥徹。

此刻這老太監的眼神,那靜和柔和底,卻隱約有種讓他沒來由不安的東西。

他眨了眨眼,大眼睛裡頓時滿是慌亂和恐懼,忙往後退著讓開了老太監的手,抖抖索索便去懷裡掏東西。

老太監盯著他的手,眼神一縮。

隨便兒再掏出來時,手中一個小包裹,他打開包裹,剛才故意捏碎的點心簌簌地落了下來。

老太監眼神立刻就鬆了。

隨便兒抖著手把包裹往上遞:「大大大伴伴伴……我我我不是不是偷東西……我只是太餓了……您您您饒了奴婢吧……」

老太監便扶住他的肩,笑道:「別怕,你是哪個宮裡的?」

「香……香宮……」

老太監一怔,道:「香宮什麼時候進你這麼小的宮人了?」

「奴奴婢是剛剛剛選進進來的……」

老太監便笑一笑,親手幫他將點心包裹又裹好了,塞回他懷中,隨便兒感覺到他冰冷的手指觸及頸間肌膚,激靈靈打個抖,看起來只像是寒戰。

老太監溫和地道:「孩子,別怕,我不管這些。香宮苦寒,你想必是餓得狠了……不過這大廚房沒什麼好吃的,要不要去那裡頭小廚房裡拿點熱的?」說著指了指景仁宮裡頭的小廚房。

隨便兒看了一眼,眼底閃過貪婪的光,輕聲道:「那是皇帝的宮殿,聽說裡頭好多金子銀子呢……」

老太監眼底就掠過笑意。

宮裡的太監們啊,就是愛財,哪怕這麼小,也不例外。

隨便兒饞了一會,還是搖搖頭,將一個又貪婪又怯懦的小太監扮演得很到位。

老太監也便不說了,看了他一會兒,莫名就覺得這孩子可親。

他也是子孫無數的,多到有時候名字都記不住,他面上也都很喜歡,但心裡還真沒多少想法,畢竟要操心的事太多了。

然而此刻,還不到操心的時候,看著面前這個玉雪可愛,眼眸純澈的孩子,沒來由地便多了一分真正的歡喜,長久的睡眠之後,聽了無數令人心頭憋悶的消息,忽然能遇見這樣一個孩子,他的心情略好了些,伸手牽起了隨便兒的手,道:「我送你回去吧。」

隨便兒注意到他聲音正常,並不細聲細氣,注意到他有胡茬,注意到他自稱「我」,而不是大太監慣用的自稱「雜家」。

注意到他邁步之間,青色的太監袍和黑色靴子之間,明黃的褲子一閃。

注意到他袍袖間隱約露出的金絲光芒,尋常孩子不認得,出身刺史府經常出入湖州大營的他卻知道,那是防刀箭的金絲軟甲。

注意到四周隱約有黑影閃過,無聲無息地跟著這個人。

注意到這人過長的指甲,指甲尖端微微發紅。

他的眼神落在那指甲上,想著某一晚中文叔叔為了挽回自己和便宜爹那岌岌可危的關係,和自己說起的景仁宮弒君真相。

想起自己那位皇爺爺,就是在這座宮殿裡,用一雙長長指甲的手,試圖挖出為他千里奔波回京的親生兒子的心。

想起出事那天晚上和娘親夜話,娘親說起自己爺爺時的評價。

現在,那個和傳說中一般親切慈和的人,果然挽起了自己的手,長長的指甲,手指冰冷。

隨便兒手指也有點冷。

好在天也冷。

他便將自己冰冷的小手往那雙長指甲的大手裡塞了塞,仰起頭天真可愛地向他笑:「多謝大伴。」

永裕帝凝視著他,越看越喜歡,溫柔地道:「我的年紀,都可以做你爺爺了。」

隨便兒從善如流:「謝謝爺爺。」

永裕帝嗯了一聲,只覺得這一聲聽來很是舒暢。

一老一幼,一高一矮,便這麼大手牽著小手,在月下冷寂的宮廷裡,撿那僻道緩緩前行。

隨便兒發現這位便宜爺爺對宮中的道路、護衛戍守習慣、換班時辰等等都非常熟悉,他甚至能利用月色的光影躲過交錯的護衛的視線,走的很多路都很隱蔽。

他被那雙手牽著,看著月色下兩人拖出的長長的影子,心中卻越來越焦灼。

他不知道這老傢伙要送他回去是心血來潮還是別有目的。

他害怕這老傢伙跟到了香宮會對奶奶不利。

他還後悔自己出來,沒有帶那種能置人於死地的藥,怕萬一出事弄出屍首反而驚動宮禁,都是一些短期迷藥,一時失明疼痛,瘙癢之類的短效藥。

蠱也帶的是惑人心神的那種。

更重要的是,這老傢伙有暗衛跟隨,一旦出了任何岔子,自己逃得過那些暗衛的殺手嗎?

這麼想的時候,隨便兒眼前忽然掠過便宜爹身上那些猙獰的傷痕。

掠過那個深得看見骨頭的刀口。

都是這個老傢伙弄的。

都、是、這、個、老、家、伙。

隨便兒的小手指微微一勾,一顆小珠子骨碌碌從袖筒裡滾出來,再無聲無息落在永裕帝靴尖。

黑色芝麻大的珠子,落在黑色靴尖,實在看不見。

也就看不見那珠子一直在慢慢移動,從靴子尖一直移動到靴筒上,然後進了靴子。

隨便兒準備控制著母蠱,暫時不發作。

等這蠱慢慢移動,一直移動到這老傢伙心口再說。

這還沒完。

便宜爹身上可不是一道傷口。

他小手指再次一勾,這回一個小袋子進入掌心,指甲輕輕一戳,袋子破了,裡頭粉末散出來,這是那只被牽住的手,隨便兒不敢隨便亂動,他知道自己被戒備著,還在無數目光的籠罩下,他的小拳頭始終攥著,安安靜靜被包裹在那人的大掌中。

他在等。

永裕帝毫無所覺,畢竟相遇是意外事件,畢竟誰也想不到,路遇一個四五歲的娃娃,便是宿命的仇人,且滿身殺機滿身害人玩意。

他此刻真正的滿心慈祥,滿心溫柔,牽著那孩子的手,月下宮中漫步,恍惚裡,彷彿牽著當年還是幼兒的燕綏。

《山河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