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聽見這聲笑聲,孟扶搖反倒不怕了,管它是人是鬼,看來沒有惡意,放下心來的孟扶搖乾脆席地坐下,大喇喇的閉目調息。

很隨意的揮揮手,「那個,看起來你很閒,如果實在沒事的話,麻煩幫我護個法。」

又是一聲輕笑,聲音低沉動聽,帶著幾分清涼與優雅,音節碰撞間有種奇特的韻味,讓人想起最北方狄洲綿延雪山之上,風吹過瓊樓玉樹發出的琳琅之聲。

四野沉寂,初秋的草木香被夜色蒸騰得馥郁,草木香裡,隱約有一絲特別的淡淡香氣氤氳,不同於任何花草之香,更加純粹而高貴。

孟扶搖卻好似沒聽見也沒聞見,當真合起眼,自顧自調息了。

第三聲笑聲響起,這回近在耳側,與此同時,轟然一聲,一道火光在孟扶搖身前地面突然燃起,橘紅色跳躍的火焰,將本就偷偷睜開眼縫的孟扶搖眼前,映得一片溫暖的紅。

火光那頭,一株孤松上,斜斜躺著衣袂寬大的男子,淡色的衣襟垂落,繡著銀線暗紋,紋彩在暗處看不清圖樣,隨著他身子起伏,不斷閃爍著粼粼的微光。

他斜躺細而脆的樹梢末端,明明看得出身材高頎,卻令人感覺輕得像一團雲;明明姿態閒淡,卻令人不由自主仰望,如對巍巍玉山。

樹枝悠悠的晃,他悠悠的拋擲樹枝——每拋出一根,都準確的擲進火堆,落入先投進去的樹枝之下,隨著樹枝的增多,漸漸形成了一個拱形的柴堆,使得那火堆燃燒得越發旺盛。

他手掌移動間,隱約露出右手心一點印記,顏色比膚色稍深,卻因為隔得遠,看不出形狀。

孟扶搖目光掃來掃去,最終落在那構架完美的火堆,雙手撐地,悄悄的挪移了一步。

用手指猜也知道,這傢伙就是剛才那「鬼」,別的不說,一身輕功已是絕頂,扔個樹枝也那麼牛,萬一他起了點歹心,自己那雙短腿根本不夠逃的。

還沒來得及把屁股移開,對面,那人說話了。

「姑娘,夜寒露重,我很冷。」

孟扶搖差點沒把嘴裡沒咽盡的草藥給噴出來。

你很冷……

這初秋天氣,南地山野,夜風雖烈卻遠遠談不上刺骨,何況這底下還有好大的一堆火。

鬼才相信你是真冷。

眼見那人高臥樹端,閒閒托腮,眼光在她身上飄啊飄啊飄,大有和她採取「最原始取暖方式」的打算,孟扶搖往火堆後又退了退。

雖說這人看起來氣韻尊貴優雅,不像是**犯的猥瑣德行,可是這世道,誰知道好皮囊底下不會藏著一顆齷齪的心?就像……裴瑗。

她烏黑的眼眸在火光掩映下流光溢彩,看向那男子的神情戒備,濃密的睫毛在微有些蒼白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黑影,看起來有點像處於緊張待戰狀態的某種小獸。

對面的男子饒有興致的看著她,又道,「姑娘,你冷不冷?」

很好,一切按既定劇本完美進行。

孟扶搖不服氣,一邊屁股繼續後移一邊叛逆的回答,「好熱。」

男子微笑,笑得好生雍容華貴輕描淡寫,「那就脫了吧。」

已經挪到一丈之外的孟扶搖突然狼竄而起,一個翻身就打算竄到對面短崖上去。

那男子看她飛竄動也不動,只閒閒按了按自己衣襟,輕輕一笑。

隨著他的動作,他的衣襟突然開了一線,滾出一個火紅的果子來。

還在翻跟斗的孟扶搖的眼睛,立刻亮了。

這個,這個這個,色澤熱烈而香氣清冷,好像是療傷聖果「麒麟紅」?

果子骨碌碌滾來,被頭下腳上的孟扶搖看個清楚,果然是狄洲雪山之上的特產聖果,這東西據說只生於雪山深谷,等閒人根本找不著。

砰一聲,孟扶搖跟頭翻到一半,栽下來了。

栽下來立刻爬起,一腳踩住果子,眼角瞄了瞄對面,好像沒什麼意見?趕緊伸手去拿。

「咻!」

眼前白光一閃,快如奔雷,一團小小的風咻倏地捲過來,直直撞到孟扶搖手上,孟扶搖哎喲一聲手一鬆,那白光半空裡騰地一個翻躍,一個拉風的劈腿之姿,惡狠狠蹬在了孟扶搖鼻子上。

隨即再一個翻滾,姿態輕盈四爪朝天,正正迎上從孟扶搖掌心跌落的果子,砰一聲,果子抱個滿懷。

一切動作只發生在剎那之間,孟扶搖只覺得風一卷,鼻子一痛,淡淡的果香一飄,療傷聖果就換地方呆了。

怔怔的抬起手,孟扶搖摸了摸鼻子,從鼻尖上拈下一根手指長的白毛——這是個什麼玩意?

目光呆滯的看向地下,一團粉白正踮起小爪子,得意的托著那枚火紅的果子,單腿後蹺顛顛的遞給男子,居然是個經典的芭蕾造型。

孟扶搖盯著那巴掌大的東西——兔子?比兔子小,松鼠?比松鼠白,荷蘭鼠?比荷蘭鼠還肥,賊亮賊亮的黑眼珠,雪白的漂亮長毛,肥碩得辨不出三圍的身材,完全是哈姆太郎的現實版。放在前世,這樣的可愛小東西一定會引起寵物愛好者的尖叫。

不過搶起東西來,可太窮凶極惡了些。

感應到孟扶搖的眼光,那只荷蘭鼠立即轉頭,對著她齜出雪白的大門牙,火光裡大板牙亮得兩把小刀也似。

孟扶搖被這充滿威脅的眼神一盯,不禁生出幾分憤怒,最近實在有夠倒霉,被背叛被刑訊被推落懸崖,現在連只肥鼠也來鄙視自己,做人做到這個地步,也太鬱悶了。

心情不爽之下,孟扶搖也一扯嘴角,對著那只肥鼠齜牙——按體積算,我牙也比你大!

火堆前一人一鼠齜牙對峙,虎視眈眈。

撲哧一聲,對面一直帶笑注視這邊的男子終於忍俊不禁,饒有興致的看了看孟扶搖,對那小東西伸手一招,喚道:

「元寶。」

那只肥鼠扭了扭屁股,不理。

「元寶大人!」

元寶大人立即跳起,抱著那只果子顛顛的竄過去,兩隻小爪子諂媚的將那果子向男子一遞。

男子搖頭,手指一指孟扶搖的方向。

「吱吱!」

語氣抗議。

「嗯?」

元寶大人慢吞吞抬起頭,萬分不情願的磨蹭半晌,再慢吞吞的將果子轉了個方向。

它悲傷的凝視著果子,眼神裡不盡生離死別的纏綿。

孟扶搖看見它的悲傷越發心情大好,得意洋洋的伸出手,一把將那果子搶了過來。

順便在元寶大人的屁股上揪了一根毛。

以報鼻子被蹬之仇。

「吱吱!」

元寶大人憤怒的跳起來,半空裡又是一個三百六十度旋轉,看樣子打算再次施展它的「前手翻直體前空翻轉體一百八十度」,孟扶搖怎麼可能再被一隻鼠蹬鼻子上臉,身子一扭已經避了開去。

元寶大人眼看蹬鼻不成,立即改換戰術,哧一聲跳上那只果子,惡狠狠的吐了口口水。

孟扶搖立刻一把拎起那肥身子向外一扔,元寶大人滴溜溜的飛出去,刀光一閃,那塊吐過鼠口水的果子皮被乾淨利落的削了下來,孟扶搖手一甩,果皮正蓋在元寶大人腦袋上,隨著它一起砸到了主人懷裡。

人鼠對戰三回合,孟扶搖勝。

吱吱聲響成一片,白色的影子在男子身上上躥下跳,揪著他的衣襟吱哇亂叫,大抵是在憤怒的控訴,那男子閒閒倚樹,捏著元寶的小鼻子,一聲聲和它對話。

「……叫你先欺負人……」

「吱吱!」

「你也不吃虧,你蹬了她一腳……」

「吱吱!」元寶大人轉身,悲愴的把肥屁股亮給男子看。

「你屁股上足有千把根毛,我怎麼能看出少了哪根?」

「吱吱。」元寶大人努力的扒,扒啊扒啊扒。

男子忍無可忍,一把揪住它脖子,讓它正面站好,「好好說話,你昨晚沒有洗屁股!」

「吱吱!」

「好了……不就是你的零食麼……讓給她,下次我補給你……」

「吱吱!」

「你越發壞脾氣,都是她們慣得你。」男子的好耐心終於被磨光,卻依舊不見一絲怒色,只是微笑著去懷裡摸索,「唔……那麼多零食我帶著好累,都扔了吧,啊?」

「吱……吱……」

元寶大人偃旗息鼓,蹲一邊畫圈圈去了,男子拍拍它腦袋,轉身正要對孟扶搖說話,目光觸及孟扶搖鼓鼓囊囊的嘴,突然怔了怔。

「你……把麒麟紅吃完了?」

孟扶搖拚命的嚼,三口兩口將果子嚥下肚,然後乾脆利落的答,「是,吃完了。」

不趁你們兩個鬥嘴趕緊把好東西下肚,難道等那傢伙到我嘴裡來搶嗎?

那男子好笑的盯了她半晌,突然搖頭。

「看來你不知道,麒麟果遇上一指霜,只能用一半份量,否則會中毒。」

「啊?!」

孟扶搖瞠目結舌,那男子無奈搖頭。

隨即一個飄身,一團軟雲般的下了樹,也不見他怎麼作勢,突然便到了孟扶搖身前,微笑道,「姑娘,看你瑟瑟發抖,想必也冷得很,咱們……一起取暖吧……」

無恥!孟扶搖瞪著他,明明我是嚇的!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