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叫破就叫破,孟扶搖乾脆不走了,維持著一腿在外一腿在內的姿勢跨坐在牆上,雙手抱胸,仰頭感歎,「今兒個陽光真燦爛啊……」

天上落下幾滴冷雨,冰颼颼的,一點雪片子悠悠的飄下來。

雪片子裡孟扶搖陶醉的道,「溫度真合適啊……」

將天氣溫度風景都統統讚美一遍之後,孟扶搖不急不忙的從牆上下來,坦然走過宗越門前。

她突然在門前停住,湊頭過去嗅了嗅,道,「這藥味可真難聞。」目光一轉發現宗越依舊趺坐在地,透過一窗橫斜的早梅看他,臉色有點微微蒼白,而身側桌上,有一隻殘汁未干的空盞,藥味正是從那裡散發出來的。

看見孟扶搖看那藥碗,宗越目光一縮,衣袖一揮,窗戶啪的關上,險些撞上孟扶搖鼻子。

孟扶搖摸摸鼻子往回走,想著宗越是在配藥呢,還是自己受了傷?這毒舌男神神秘秘的,還是離遠點好。

進了自己屋,才梳洗乾淨,姚迅來敲門,搬了食盒來吃早飯,孟扶搖鬧了半夜正好餓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風捲殘雲,吃完一抹嘴,才問,「這青米粥味道特別,是用上好香草泡的米吧?」

姚迅聳聳肩,「我也不知道,這粥是宗公子吩咐你回來給你吃的。」

「啊?」孟扶搖跳了起來,趕緊運氣一周天,沒發覺什麼異常,卻不放心宗越人品,坐在那裡苦思冥想,突然道,「昨天你弄的那假冒的七葉草,後來給宗越了沒有?」

「給了啊,」姚迅有點得意的道,「我倒是想老實的弄七葉草,誰知道七葉草太韌,哪那麼容易搗碎,倒是你說的那草,一搗就爛,我給了宗越,他竟然沒發現,哈哈,堂堂醫聖,不過如此。」

孟扶搖沒聽完,已經奔了出去,姚迅疑惑的跟出去,便見孟扶搖蹲在一叢草前哀嚎。

「靠……這是陰陽草啊……我這眼睛怎麼長的哇……」

孟扶搖趴在地上,撅著個屁股,眼睛瞪得有算盤珠子大,在地上吭哧吭哧挖啊挖。

一邊挖一邊不住在臉上摸——陰陽草的最大功效,就是顛倒陰陽,陽人夜間吃這草,可治虛虧之症,可是陰人白天吃了這草,會陽火上升,滿臉冒痘痘,看起來很青春,但這痘痘如果不吃解藥,會越來越大,不可收拾。

孟扶搖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現在只好趴在地上找解藥——解藥就是陰陽草的草籽,這東西極小,散落在地很難找,孟扶搖找了半天,份量還不夠一次用藥的。

唉聲歎氣的直起腰,孟扶搖咬牙切齒的用目光對宗越的屋子放飛刀,放了半天才想起宗越已經去給德王治病,根本看不見,只得悻悻的低頭找,突然想起前幾天路過一處廢園子,那裡陰陽草很多,找草籽應該容易些,趕緊拽著姚迅過去。

那處廢園在王府西北角,老遠的看過去,牆壁剝落,飛簷殘缺,圍牆卻造得結實,掛著些年深日久的蜘蛛網,樹木的枝椏越過圍牆在風中瑟瑟顫抖,那枝幹也是枯敗的,在這冬日微寒的陰霾裡,透著陰沉的死氣。

孟扶搖和姚迅在園外果然找到了陰陽草,挖了半天好容易湊夠了數量,正要走,姚迅突然狐疑的停住了腳步,道,「孟姑娘,你看這園子竟然住了人。」

孟扶搖回首,這才發現一處樹枝上掛著件白色的衣服,大概是被風吹起掛上去的,不由怔了怔。

這富麗華貴的德王府,有這麼一處頹敗的所在已經很奇怪,這裡居然有人住,就更引人詫異了。

孟扶搖上前幾步,下意識的去推門,門是鎖著的,門鎖已經生銹,她想了想,轉身就去爬牆。

姚迅想拉她,被她一腳給蹬了下去。

孟扶搖跳下牆,園子裡的景象比外面看見的還破敗,滿地枯花,遍生野草,正對庭院的門半掩著,孟扶搖一步步的過去,四面很靜,聽得見自己呼吸的聲音。

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了門環上,那不是一對普通門環,而是對小金鈴,精巧細緻,有著花紋華貴的雕刻,只是那刻縫裡,此刻也塞滿了泥垢,線條烏黑。

風吹過,金鈴卻不響,以至於四面安靜如死,地面的枯葉相互摩擦著,發出蛇吐信般的絲絲聲。

卻有一聲淒厲的高叫,突然驚破這一霎如死的寂靜!

「長孫無極!你這血統不正,竊位謀權的陰鄙小人!」

叫聲高亢,似是有人哧啦撕破了帶血的布帛,再霍然揚手擲向天空,於是滿天滿地都是那充血的色彩,豁剌剌遮沒人的全部視覺和知覺。

「豁拉!」一聲,孟扶搖身側的窗戶窗紙突然破裂,裡面閃電般伸出一雙枯瘦烏黑的手,唰一聲抓住了孟扶搖的左臂!

與此同時,剛才那破碎而尖利的女子聲音更近的響起,「……你來了!你來了!我們同歸於盡,同歸於盡!哈哈哈哈……」

孟扶搖眼瞳一縮,看見掐住自己手臂的手,瘦得青筋畢露,尖利的指甲內滿滿泥垢草屑,手背上還有點褐色的斑痕,這雙悍厲而又虛弱的手,其實連她的手臂都抓不穩,不住在風中瑟瑟顫抖,卻拚命的將指甲往她肉裡掐。

孟扶搖手指一彈,一縷勁風飛射,那鬼爪般的手霍然縮了回去,伴隨著一聲嘶啞的驚叫,撞在空寂的室內陣陣迴響,聲音未散,孟扶搖已經推門走了進去。

室內果然比她想像的還更破敗,一看就是個瘋子居住的房間,滿地東倒西歪的用具,地面灰塵足有幾寸厚,那女子著一身破爛得看不清顏色的衣服縮在牆角,滿面亂髮披散下來,身周散發著腥臭酸腐的氣味。

孟扶搖眼光落在地上地鋪一樣的破床上,看見被褥稻草上深黃淺黃一塊塊斑痕,氣味熏人,走近一看才發覺是排泄物的痕跡。

那女人驚惶的看著她,亂髮間雙眼瘋狂迷亂,眼神裡閃爍著青紫黯沉而又火花迸射的光,那眼光四處跳躍,濺到哪裡哪裡便似著了妖火。

「長孫無極……你這妖物……」

細若游絲的聲音飄蕩在寂靜的空間裡,鬼氣森森而又滿含恨意,一字字分金碎玉,從齒縫裡磨了又磨,令人聽了不禁相信,只要長孫無極在這裡,這女人一定會撲過去把他撕成碎片,一口口吃下去。

孟扶搖眼底閃過一絲疑惑,這個女人是誰?怎麼會這般模樣被禁錮在德王府的一個破院裡?又怎麼會和無極國最尊貴的太子結怨?而既然這是個危險人物,胡言亂語詆毀當朝太子,按說德王應該好好管束,可他為什麼連看守的人都沒派,放她在那自生自滅?

她下意識的向前一步,想看清這女子。

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輕咳。

孟扶搖停住,瞇眼望進那瘋女瞪大的瞳仁,那裡映出的人影身材頎長,白衣潔淨,是宗越。

奇怪的是,宗越明明對著她輕咳示意,卻不是看著她的背影,從瘋女的眼神裡,可以看出他的目光直直落入瘋女的眼中。

孟扶搖的眼光,再次從瘋女背後掠過,突然笑了笑,慢慢退了出去,出門前,她還小心的把門關好。

轉過身來,宗越正平靜的看著她,語氣也很平靜,出口的話卻讓孟扶搖的火氣騰騰的冒起。

「縱然只是我的小廝,也該懂得基本的禮儀,比如,不要在別人家亂跑。」

孟扶搖目光立刻如刀子般亮了起來,磨了磨牙齒,自己覺得比那瘋女還鋒利些,才陰惻惻道:「縱然只是個自大的沙豬,也該知道,有些事很卑鄙下流,比如,跟在女人身後偷窺。」

宗越淡淡的看著她,「你是女人?哦,你是女人,抱歉,我總是想不起。」

他居然還彎彎腰表示歉意。

孟扶搖氣得鼻子都快冒出煙來,半晌將胸一挺腰一收,一言不發的從宗越身邊走了過去。

擦身而過時,她突然橫肩一撞,宗越好像正在出神,不提防竟然被她撞得一歪。

孟扶搖立即回過臉來,嫣然一笑,她沐浴在陽光下的經過易容的臉容平常,一雙眼睛卻華彩閃爍,光芒懾人。

「哎呀,怎麼一撞就倒了?你確定你是男人?抱歉,我一直以為你是男人,原來你不是。」

她彎彎腰,一個裝模作樣的道歉禮還沒做完,便大笑著跑了開去,留下宗越若有所思,立於風中。

冬日的風沉穩凝重,風裡有女子未曾散去的處子淡香,那香氣似有若無,不仔細去聞再也聞不著,卻令人只覺得心情愉悅。

半晌,宗越淡淡笑了,想起剛才她那壞心的一挺胸,陽光從她美妙的身段滑過,飛紅濺綠的濺開去,濺進他的眼睛,竟然迷惑得他一時失神,讓他這個從不讓人靠身的人,竟被撞個趔趄。

宗越的笑,一分分如這冬日的花,不張揚卻奪目的,亮了起來。

「其實,你確實很女人……」

夜幕降臨,今夜微星淡月,東角巷尾一座酒樓的燈光遠遠照射過來,將孟扶搖的影子拉得長長鍍在地下。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