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他笑了笑,道,「你們做得很好,務必繼續小心。」

那兩人躬身應了,戰北野和孟扶搖出了門,一出院子,戰北野的步子便加快,孟扶搖看他的方向,竟然不是回客棧,連忙提醒,「哎,路癡,方向錯了。」

「沒錯,」戰北野咧嘴一笑,白牙亮得發光,「我熱,我要散步。」

「散你個球啊,」孟扶搖翻白眼,「這還沒到夏天,你熱?全城都在等你入網,你散步?」

戰北野答得很妙,「怎麼?不行?」

「行,行,」孟扶搖氣結,仔細看了看周圍建築,突然狐疑道,「你不會是要去皇宮吧?」

戰北野笑意散去,默然不語。

孟扶搖「呃」了一聲,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你剛才——在說謊?」

戰北野揚眉,轉身就走,孟扶搖撲上去拉住他,「你瘋了,你沒聽見剛才他們說的嗎?銅牆鐵壁等你去撞得頭破血流,就算你把黑風騎三千人全帶著也沒用,何況你還沒來得及將舊部聚齊,為什麼要這麼急?為什麼不能等人齊了,計劃周全了再一舉出動?」

戰北野不說話,拂開她的手只管埋頭向前走。

「你給我站住!」孟扶搖大怒,追上去,「我不能看著你去送死!」

「我不去,母妃才會死。」戰北野轉身,語氣平靜,「最起碼,今夜我一定要讓她看見我。」

孟扶搖張大嘴看著他,她這才發覺戰北野語氣平常,眼神裡卻翻湧著重重苦痛與擔憂,那種沉重的焦灼如黑色的風般迎面撲過來,看得她心都抽了一抽。

「母妃雖然瘋了,但是天生和我之間,極有默契,」戰北野輕輕道,「大抵是因為瘋,她心思極為敏感,能感應到四周的危險,感應到她和我都處於危機之中,這些日子我出生入死,她知道;我憂心如焚,她一定也一樣,但是我能抗過去,她能不能?」

「她本就孱弱,再這般日夜恐慌擔憂,如何能堅持到我慢慢計劃從容救她?」戰北野眼底泛起一點晶瑩的光亮,「白天我讓花公公帶去了信物,今夜她一定在等我,無論如何我要讓她見我一面,哪怕不能救出她,這一面也會是支撐她堅持下去的理由!」

孟扶搖盯著戰北野的眼神,這一霎終於完全明白了他明知長瀚密林鯀族墓葬的可怕,依然堅持走那條路的決心,三日夜穿越山腹,幾經生死磨難,眼看著屬下逐次犧牲,自己也險些喪命其中,都只是為了早一刻到達母親身邊!

突然又想起逃出大墓後,小羅失蹤戰北野等待的那半天,如今她才知道,他是在怎樣的焦灼如焚的心態裡堅持等他的部下,等著那個大家都心知肚明絕無生還機會的小羅。

從長瀚繞路快馬疾行需要十天到達磐都,戰北野千辛萬苦,搏命換來七天的節省時間,卻又浪費了十分寶貴的半天,去等一個明知沒有希望生還的人,那半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煎熬著那對為彼此擔憂的連心母子,煎熬著戰北野對母親的擔憂。

不拋棄,不放棄。

這個既孝且義,對誰都不肯失卻希望的男人!

她張了張嘴,卻什麼話都沒說出來,只是伸出手,緊緊拉住了戰北野的衣襟。

她道,「一起。」

戰北野立刻要拒絕,孟扶搖飛快道,「你若拒絕,我便永遠消失在你面前。」

戰北野目光灼灼的看她,半晌道,「我寧可你永遠消失,只要你安全。」

孟扶搖氣結,撓牆,撓了半天發狠道,「剛才那圖我也看了,我自己去。」

哈哈一笑,戰北野把她從牆邊拎開,道,「知道你會說這個,走吧。」

磐都最近警備森嚴,入夜了便不許人隨意走動,各家青樓賭肆生意被擾了不少,早早的便關了門,街上冷清得不見人影,但是就連一隻貓竄過,都會立即有人探頭查看。

看出來,戰南成和戰北恆費了極大心力,一定要捉住這個堅決不肯死的,讓他們睡覺都不能安枕的兄弟。

好在以這兩人的輕功,在那些守兵眼裡,也不過是兩條恍恍惚惚掠過的黑影,不多時,兩人已經潛到皇宮北門附近。

伏在宮門廣場外天街通行令司屋頂上,等待廣場塔樓上緩慢旋轉的弩箭轉方向,孟扶搖悄悄問戰北野,「剛才那兩人是什麼人?」

「外公以前的幕僚,他去世後,他歷經兩朝所經營的所有朝中力量和舊屬都給了我。」戰北野答,「不算小的力量。」

「外人看你就是個光桿王爺,帶著再強悍也掀不起大風浪的三千護衛。」孟扶搖拍拍身下瓦,咧嘴笑,「比如下面這個官廳,貌似就是光桿王爺的辦公場所。」

「是啊,那段時間我學會了簽印。」戰北野煞有介事的答,「我簽的印端正好看,姿態莊嚴,人稱『磐都第一簽證王爺』」。

孟扶搖笑,笑出點眼淚,她轉了頭悄悄擦去,若無其事的轉移話題,「哎,啥時給我簽個證,扶風啊穹蒼啊軒轅啊璇璣啊什麼的。」

「穹蒼那國很少有通行令,他們和我們沒什麼邦交,他們不邀請,誰也不敢去。」戰北野答,「何況我早就得了提醒,要求不能給你通行令。」

「誰提醒的?」孟扶搖霍然扭頭目光灼灼,「哪只混蛋?」

「長孫無極那個混蛋。」戰北野不懷好意的看著她,「他說從咱們的心意出發,就算不好阻止孟將軍的遠大理想什麼的,但是推波助瀾這事也是萬萬要不得的。」

孟扶搖黑線,長孫無極那個殺千刀的!壞她大事,她還想趁戰王爺比較老實,幫他幾個忙,到時候從他手裡騙幾個通行令呢,這下全泡湯了。

越想越恨,卻又無處發洩,某個混蛋遠在無極,大抵是在和未婚妻卿卿我我,靠,自己耍流氓還要壞她的事,孟扶搖再次頭頂冒煙,眼神青幽幽的開始撓瓦,把瓦當成了長孫無極的皮,撓得凶狠且歡快,戰北野看得好笑,拉過她爪子,拍了拍道,「可以走了。」

兩人騰身而起,黑煙般穿越廣場,在那兩隊守兵相向交錯而過的那剎掠過他們身側,高達十五米的城牆在他們眼底也就是小菜一碟,掠上去後戰北野順手一揮,拔出巨大車弩上的鐵箭,往剛要失聲驚呼的守兵喉上一插,順手還把那弓弩給毀了。

孟扶搖游魚般的游進塔樓後值守的小屋,把剩下那個解決,兩人換了衣服,戰北野嫌小,孟扶搖嫌大,對望一眼,都哈哈一笑。

皇宮共分八門,北門又稱長信門,天煞中央官署集中拱衛在這一帶,這是文武百官日常請見出入的門,在八門中守衛力量中等,戰北野並沒有選擇日常出入罪奴糞車、在八門中守衛最薄弱的西門,依他對他家老大老六的瞭解,此時最容易出入的西門,想必是最難進的那個。

戰北野熟悉地形,帶著孟扶搖避著守衛一路疾行,一路往皇宮中心去,越往裡進守衛越多,到了後來每走幾步便要躲一躲,好在戰北野對宮中地形之熟悉,也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有一次前面和後面同時來了守衛,眼看就要撞上,孟扶搖已經準備暴起殺人了,戰北野將她一拉,神奇的轉入一個掩在樹叢後的小房,輕易躲了過去,孟扶搖看著黑暗中他亮得驚人的眼,想起這位十八歲了還沒出宮,那些被迫住在宮裡的日子,他想必早已熟透了這裡的一草一木了吧。

戰家父子忽視敵視這個兒子,不放他出宮開府,卻未曾想到,多年後反助了他一臂之力。

饒是如此,兩人寸草不驚的一路行到西華宮外時,也已經耗費了太多時辰,此刻天色雖然濃黑,卻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時間,很快天就要亮了。

對面重蓮宮,沉靜無聲,加高的宮牆上看不出端倪,但可以猜得出,整個西華宮,尤其後院方向,一定全在重蓮宮的監視之下。

西華宮內卻燈火輝煌,亮得連一隻螞蟻爬過都能看見。

孟扶搖有些焦灼,戰北野卻神色沉著,他做了個手勢,兩人游上西華宮外牆,側面對著重蓮宮,這是重蓮宮俯瞰向西華宮的唯一一個死角。

趴在牆上,隱約嗅見風中傳來花草馥郁的香氣,鮮花深處,西華宮花園。

鮮花深處,有細微的聲音,悠悠傳來。

那聲音細弱無力,游絲般飄搖飛蕩,在夜半宮室花叢深處,蝴蝶般翩翩飛起,然而那蝶也是深冬的蝶,枯脆的翅膀載不動塵世冰霜的風,一點點欲振乏力,卻仍舊在霜雪中一點點的飛。

仔細辨認,隱約聽出是一個女子在低聲哼歌的聲音。

「……漠漠長野,浩浩江洋,吾兒去矣,不知何方……蒼山莽莽,白日熹熹,吾兒未歸,不知其期……」

歌聲音質微啞,不知是天生的,還是已經唱了很久壞了喉嚨,然而那簡單的字句裡,句句思念,句句深情。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