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他應變極疾,跳起的那一霎,鬼頭抓霍然張開,鬼頭眼睛雖然被長孫無極插碎,但是血口深處,竟然也是一雙詭異的眼睛!

孟扶搖卻已經不在他對面,她在他的去路上等著他。

她一劈裂地毫不遲疑,立刻縱了出去,身形飛燕般一展已在巴古頭頂,頭下腳上,正正和火箭般拔地而起的巴古對衝到一起!

我在你頭頂,你有本事腦袋上也刻眼睛!

咱倆腦袋相遇,看誰腦殼硬!

孟扶搖森然一笑,「弒天」橫捲!

這一卷如迎風之旗,滿身裡捲起浩蕩罡風,那風卻不是無形之風,風如颶風,起初中心燦亮邊緣淺白,那是「日昇」和「月魄」的真氣精華,隨著她身形一展,那燦亮和淺白突然各自延伸,如扇面鋪展,剎那間溶成一片純淨如一,如牛乳一般的瑩潤的白,然後,再在那如滄海怒吼的狂風裡,如極光一般燦然大亮。

亮到極處時,白光又逝,那風,卻更加猛烈了幾倍!

「日昇」、「月魄」、「大風」三種絕頂真力,在孟扶搖陷入絕境拚命之時,終於完全融合!

極致神功三合一,日月之下,四海罡風!

呼啦一聲,正在慢騰騰拚命糾纏對戰的裴瑗和雅蘭珠,齊齊被橫掃出去。

哧的一聲,正殿丹墀下那對重達千鈞巋然不動的黃銅龍首巨鼎,突然慢慢的向後退,步步後移,所經之處留下一道沉重的擦痕。

呼呼幾聲,滿殿案几上的杏黃錦圍都被捲起,在空中浮沉激盪,盤旋飛舞,天女散花似的煞是好看,可惜就是連同帶落了幾上果品茶盞,呯裡砰啷碎了一地,瓷片碎屑在地上骨碌碌的滾,濺了一地碎玉也似。

戰南成正在喝茶,不防這風突然湧起,杯中滾燙的茶水竟然全部豎了起來,他怕被燙著趕緊鬆手,茶杯落下,水竟然和茶杯分離,依舊是一道水柱激到他眼前,戰南成躲避不得眼看還是要被燙著,一隻手輕輕伸出來,接住茶杯向上一迎,穩穩將一杯茶再次遞進他掌心。

戰南成鬆一口氣,勉強抬頭微笑道:「多謝太子,這風……太古怪了……」

長孫無極竟然沒有答他的話,他轉過頭去,看著那風的中心,眼神裡微微擔憂。

此刻,風起!

女子們驚惶掩緊裙裾,男子們愕然仰頭張嘴。

看著滿殿激盪的風的中心,竟然是靜態的,平和的,所有繁複的動作最後都化成了一個動作——孟扶搖倒立於巴古頭頂,刀尖插入他頭頂心。

一縷鮮血從巴古頭頂緩緩流下,很細——孟扶搖那一刀,只插在他的頭皮,並沒深入。

風聲漸歇,她輕輕落下,一落地便是一口鮮血噴出,倒比巴古失血更多。

然而她的手依舊沒有松,刀尖下移抵在巴古眉心,她低低道,「你那眼睛……是什麼禁術?」

巴古默然,嘴閉得很緊,孟扶搖森然道:「只要你給我再看一次剛才那場景,我就不殺你。」

巴古抿了抿嘴,似在猶豫。

玉階上一直平靜觀戰的長孫無極,手突然按在了案几上。

他看著巴古,眼神淡淡沒有表情,掌心貼近案上,那裡,是一對他剛才摳下來的鬼頭抓之眼,他將掌心覆在鬼眼之上,輕輕一按。

巴古突然痙攣起來。

他在孟扶搖刀下痙攣,全身如被牽機般,四肢古怪的微微抽搐,呼吸急促面色紫漲,目中神采卻突然大亮,他喉間發出「荷荷」的低聲,慢慢的扭著身子,似乎想轉身去尋找什麼。

孟扶搖頓時急了,刀尖一刺,刺入他眉心一分,怒喝,「你幹什麼!」

她本就重傷,拼盡全力一招制敵早就真力枯竭,此刻心火一動,又是一口鮮血,濺在巴古臉上,還有些星星點點落在地下。

血色艷紅,灼人眼目。

玉階上長孫無極的手,突然停了停。

他的目光在那血色上轉了轉,又在孟扶搖蒼白如紙的臉色上掠過,眼神裡飄過一絲黝黯而疼痛的神色,他緩緩將手鬆開,隨即停了停,看看巴古,又往下按了按,然而當他看見孟扶搖那般焦灼神情激動眼色,他的手又頓住。

在停下與繼續間輾轉。

如是三番。

剎那彷彿千年。

那般細微的起落,彷彿只是指尖無意的輕彈,無人注意到這一刻如蝶落花如風行水的淺淺動作裡,一個人內心的無窮掙扎。

最終,長孫無極緩緩放開了手。

他閉上眼,沒有人聽見那一聲悠長的,心之歎息。

手鬆開,巴古恢復正常,而且似乎也忘記了剛才那一霎的扭動,他睜開眼,看著孟扶搖,突然道,「看見又怎樣?不如不見。」

「那是我的事!」孟扶搖抵緊刀,一口口嚥下激湧的血,怒喝,「想死就快點!」

她神智已經有些不清楚,連話都說錯了,巴古直了直脖子,似乎想要反抗,目光觸及孟扶搖火般熾烈的眼神,倒被灼得一跳,半晌道:「我的能力,只能給你看很短的時辰。」

「成!」孟扶搖體內煩躁欲焚,五臟六腑都似被大力揉起卷壓再不住亂晃,撕裂般的劇痛,她死死咬著牙齒,不讓自己在下一個瞬間昏過去,她還沒看到自己拚命要看的,怎麼可以昏?

兩人在殿中僵持在那裡,別人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以為孟扶搖又犯了上次打敗軒轅昀時那毛病,便又笑談起來,鳳四皇子接過太監撿回的錦布鋪在案上,撐著胳臂對佛蓮笑道:「這個孟扶搖,著實強悍,聽你說,見過?」

「應該是他。」佛蓮緊緊盯著孟扶搖,道:「這位易容過了的,但是哥哥你知道的,我善於嗅人氣味,他先前走過我身側,我聞見那氣味和大德寺前救我的那位一樣。」

「那下場了你得去謝謝他,」鳳四皇子道,「這麼個人才,今日一戰必將名動天下,你藉著這一面之緣,早點博個交情也是好的。」

「哥哥說的是。」佛蓮抿了抿唇,笑,「如此人物,怎可不見?」

她笑意涼涼,很標準的高潔蓮花之姿,如風行水上,蓮枝搖曳,曳出碧裙千層光影變幻,那些翻覆的層層綠葉間,無人得見悄然滾落的露珠。

那些熟悉的氣味啊……在不該出現的人身上出現了呢!

巴古終於再次對著孟扶搖張開掌心。

「眼睛」一眨,幽光再現。

時空被神秘的禁術劈開一道裂縫,隔世的畫卷緩緩拉開。

還是那間病房,依稀是傍晚的天色,昏黃的光影投射在潔白的被褥上,射在母親白髮隱然的鬢邊,母親神情專注,在看一本書。

那本書很舊,邊沿已經捲起,還有點髒,封面花花綠綠,還畫了只歪歪斜斜的小鴨子,其畫功之拙劣,無與倫比。

鴨子旁寫著一行很爛的字,大大小小不一:孟扶搖的書,誰偷揍誰。

孟扶搖的眼淚,剎那奔出。

那是她的書,幼時唯一一本兒童讀物《小王子》,母親連加了一個月的班給她買的,她愛若珍寶,每日裡翻上無數次,還要加記號,母親說畫個龍,因為她屬龍,她不喜歡,龍長得蚯蚓似的,她喜歡毛茸茸的鴨子,於是決定自己以後就屬鴨子。

怕人偷,她還加上幾個字,如果沒記錯的話,母親手指擋著的那塊地方,還有個骷髏頭,畫了個紅筆的叉——詛咒,誰偷毒死誰。

骷髏頭旁有小瓶子——「敵敵畏」,「必殺死」。

呵……從小看大,她是個心性多麼殘忍地娃啊……

孟扶搖含淚輕輕笑起來,她看見那本書,比印象中的更舊些,那些破爛邊角都被小心粘補過,還是有些捧不上手,書大概被母親摩挲得多了,邊緣發亮,她看見母親的手指,細細的摸過那只醜陋的鴨子。

那那手枯瘦,屬於病人的蒼白色澤,指節凸出,滿是針扎的淤痕。

孟扶搖顫顫的伸手,想要握住那暌違了十八年的手,卻摸進了一懷破碎的光影,母親虛幻的動盪起來,她趕緊縮手,不敢再驚破這一霎的場景。

那近在咫尺的,摸不著。

母親還在看著那鴨子,滿是愛憐,彷彿看見散發著奶香氣息的女兒,伏在她膝前,依依呀呀的在畫圖,屬於女兒的手澤香氣,歷經多年後似乎遺香猶在。

她摸著那鴨子的手,突然緩緩向前一探,似乎也從那般稚嫩的筆畫裡,摸出女兒的輪廓來。

然而也,摸不著。

隔著時空,一對母女的觸摸,彼此錯過。

孟扶搖的眼淚,終於溢出了眼眶,順著臉頰悄然滾落,再混著嘴角血痕,化為粉色溪澗,落上衣襟。

小王子說——正因為你在你的玫瑰上花費了時間,所以才使她變得如此名貴。

正因為那十八年的堅持如此艱難,所以此刻的孟扶搖的眼淚重逾千鈞。

滿殿沉寂,人人失聲,他們不明白孟扶搖在做什麼,只看見她定在巴古身前,突然落淚,人們疑惑的看著她,卻為她眼神裡的巨大的淒涼和疼痛所震撼,不自禁的沉默下來。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