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只有孟扶搖看見了她神情。

佛蓮竟然在笑。

她平靜的、無邪的笑,用只有兩人聽見的聲音低低道:「孟扶搖,本宮過來敬酒,不是為了來給你羞辱的。」

「你是為了來害我的。」孟扶搖也低笑回答,「你當然不會蠢到在酒中下毒,但是,你那不知情的哥哥那裡,卻有好東西……」她越笑越森然,道:「你這麼客氣,這麼會勸酒,那麼多人擁護你為你助陣,我要不想撕破臉皮就八成得喝,可我想來想去,和你的面子比起來,我的命重要一萬倍,那我也就只好委屈你了。」

她退後一步,舉起酒杯,聲音提高:「有佛蓮公主對敵屍超度之德行專美於前,在下不敢僭越公主,唯有以美酒一杯,敬獻那些為護持公主安危而死難的護衛們。」

她肅然將酒緩緩酹於地面。

清冽的酒液在金磚地面上無聲鋪開,在眾人屏息寂靜的目光中緩緩流向佛蓮裙下,她默然而立,似乎麻木得不知避讓,鳳四皇子張皇又憤恨的看了看孟扶搖,又看了看佛蓮,伸手拉她:「妹妹,我們回座。」

佛蓮卻突然笑起來,她一拂袖,甩開哥哥的手,微昂著頭,單手負在身後緩緩回座,她始終腰背挺直,優雅尊嚴風度不改,一邊走一邊道:「本宮實在不明白孟將軍在說什麼,本宮一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強敵當前,除了驚嚇畏懼喃喃誦經以求佛祖保佑,還能做什麼?護衛拚死救護,本宮恨不能以身代之,但那般情境,本宮貿然衝上,反倒要令他們分神顧我,更增牽累,至於敵臂……」她撩起眼波,回身淡淡瞥孟扶搖一眼:「孟將軍難道認為,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能夠從漫天飛舞的殘肢斷臂裡分出敵友?」

她輕輕的,雍容大度的,不以為意的笑:「不過,無論怎樣,難得孟將軍體恤本宮那些死難護衛,本宮代他們謝過。」

孟扶搖冷笑,還未開口佛蓮又道:「本宮只是不明白,孟將軍火氣從何而來?說起來,本宮和孟將軍將來還是一殿君臣,何必如此不留情面,咄咄逼人,難道當真如傳言所說,孟將軍……因妒生恨?」

孟扶搖正在喝水,噴的一下嗆出來,霍然抬頭看她,啥米?一殿君臣?她的意思是說她會是無極皇后,自己這個無極將軍遲早是她的臣?還有那句因妒生恨,到底是什麼意思?看出她的真實性別了,還是只是暗指「孟將軍和無極太子有斷袖龍陽之私」那個傳言?不論是前者後者,她在這金殿之上,七國貴族高層齊聚場合說起這個,額滴神,她被自己氣瘋了?

此時眾人「嗡」的一聲,又是一場意料之外的震驚,不僅因為佛蓮詞鋒的突然銳利,更為那最後一句話而震動,他們當然想不到孟扶搖的性別,只認為——無極太子的未婚妻,竟然當眾揭出了太子的斷袖之私?無極太子多年不大婚,當真是因為喜好男風?

孟扶搖怔在那裡,盯著對面那個坦然侃侃而言的無恥女人,她突然明白了長孫無極說的那句「很憤怒又無法反擊」的話是什麼意思了,他算準自己離開後佛蓮不會死心,八成還會趁他不在找機會造輿論,當她在七國面前提起兩人婚事時,以孟扶搖現在的身份和立場,明知她在撒謊,能怎麼駁斥?

孟扶搖的手,緩緩探進懷中,摸著那東西的輪廓,隨即笑了笑,問佛蓮:「公主,您在說,一殿君臣?」

佛蓮優雅微笑:「此事天下皆知,本宮也就不必忌諱於人前言及。」

「我倒忘了。」孟扶搖攤手,「不知太子妃殿下何時正位?」

「將軍似乎僭越了。」佛蓮垂下眼睫,似羞似喜,「太子對本宮,已有定論,只是,將軍何以認為,自己有資格問這句話呢?」

「那是,」孟扶搖微笑,「在下直到目前還算是無極的臣子,自然無權過問皇太子伉儷婚期,只是……」

她話說半句,隨即停下仰首而笑,佛蓮靜靜看著她,居然不問,孟扶搖崩潰——這女人咋就這麼能裝呢?

好在還有個雅蘭珠,可愛的珠珠立即眨著大眼睛可愛的問:「只是什麼啊?」

真是瞌睡遇上了熱枕頭,孟扶搖歡欣鼓舞,立即道:「只是我怎麼聽說,無極太子和佛蓮公主的婚約,早在十年前,就取消了呢?」

「真的啊!」雅蘭珠代表群眾發出驚呼,「我們怎麼沒聽說過?」

全殿的人都齊刷刷轉過眼睛來,驚愕的看著孟扶搖,連一直靜觀其變的戰南成都向前傾了傾身子。

長孫無極和鳳淨梵早已取消了婚約?這消息實在太過驚悚,眾人此時都不肯相信,一是畢竟從未聽說過這種風聲,二是因為佛蓮的態度,如果取消了婚約,佛蓮怎麼可能當著七國貴賓的面再度提起?當真絲毫身份和臉面都不要了?

八成是這個孟將軍,被佛蓮公主詰問得無言可對,情急之下胡言亂語吧。

諸國貴賓目光灼灼,鳳四皇子卻忍無可忍,霍然站起,蒼白的臉漲得通紅,怒聲道:「豈有此理!實在太過放肆!陛下,這個孟扶搖滿嘴厥詞辱我一國公主在先,又胡言亂語捏造流言中傷於後,請您將這狂妄無禮之徒,逐出此皇家尊嚴華貴之地!」

戰南成皺眉看著孟扶搖,他也覺得孟扶搖太過大膽,就算和佛蓮公主有宿怨,也不能在這樣的場合胡亂攻擊,只是他先前和孟扶搖談得合契,又知道孟扶搖其實不是無極人氏,去掉心中一塊大石,心中實在也先存了籠絡之心,猶豫少頃遂道:「孟將軍,你大抵是喝醉了,還是早些回府吧。」

「陛下打算就這麼輕輕提起淡淡放過麼?」孟扶搖還沒回答,佛蓮先開口了,她端坐如常,平靜微笑,笑容裡卻難得的生了寒意,柔聲道:「佛蓮是半個出家人,帶髮修行,清靜無為,不知怎的得罪了這位孟將軍,平白受他侮辱,這也罷了,如今竟當著七國貴賓面,暗指佛蓮欺騙世人不知羞恥——凡事可一不可再,便是佛祖也有一怒獅吼,佛蓮素日與人為善,今日事關名節,事關我璇璣一國國體尊嚴,卻不得不和孟將軍計較個明白——孟將軍,你說兩國婚約取消,證據何在?」

「是啊,證據何在?」鳳四皇子大聲接口,目中怒火熊熊,「你若拿不出證據,便是辱我公主,辱我璇璣,敝國上下,誓不與你干休!」

「哎呀,我不過就區區一人,螻蟻之力,閣下用舉國戰車來碾壓我,不是殺雞用牛刀嗎?」孟扶搖微笑,搖頭,「我好生害怕,璇璣,一國咧!」

「孟將軍難道只有一張利口足以逼人麼?」佛蓮一抬袖,拉住了憤然欲起的鳳四皇子,淺笑道,「還是答正題罷,證據呢?拿出來罷。」

「還是公主厲害,永遠不偏不倚直達中心,不會被憤怒沖昏頭腦。」孟扶搖微笑看她,手一攤,在眾人緊緊盯隨的目光中,漫不經心的道:

「證據,沒有。」

「什麼?沒有?」

「這事也由得你胡謅亂言的?」

「當真找死!竟然於金殿之上,七國來賓之間,公然污蔑佛蓮公主!」

「公主善名,舉世皆知,今日竟被你這心思卑陋的宵小所辱!」

轟然一聲,鋪天蓋地的責罵聲立時淹沒了孟扶搖——佛蓮在七國的名聲可比新進崛起的孟扶搖好聽多了,她廣結善緣常有善舉,又經常借拜佛之名遊走各國拜會宮眷,今日她大殿受辱,委屈中依舊不改尊貴鎮定風範,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看得部分王公心中著實心疼憐惜,更添敬重,反觀孟扶搖,一介剛剛發跡的草莽將軍,傳言中男寵級的曖昧人物,無緣無故對尊貴公主發難,咄咄逼人言辭如刀猶自不罷休,竟然意圖污蔑公主,將她置入萬劫不復之境,實在太太太太太過分了!

「你無故辱我公主清名,璇璣定不與你干休!」鳳四皇子一拍案幾,脖子上青筋綻起老高,連戰南成都皺眉盯著孟扶搖,考慮要不要先把這個混世魔王給請出去,這小子太會惹事兒了。

群情憤然的當口,當事人卻十分冷靜,孟扶搖斜倚桌案剔牙,佛蓮則巋然端坐,輕輕拉了拉兄長袖子,巧笑嫣然道:「哥哥,無須動氣,公道自在人心,今日七國王公、五洲武林高人都在場,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一些人小人得志,肆意傷人,諸家叔伯們都心中有譜,自會為侄兒侄女們尋個公道,你急什麼。」

「是呀你急什麼,」孟扶搖大力鼓掌,「瞧你妹妹,多厲害啊,輕輕巧巧,七國貴族就被綁上了她的戰車,以後我孟扶搖就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七國之下,誰會容我?你拍桌子打板凳一跳三丈,不抵你妹妹坐那兒上下嘴皮子一翻,鳳四皇子啊鳳四皇子,難怪你成不了皇儲,玩弄心計的把戲,你得和你妹妹多學學!」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