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日子恢復了平靜,因為月魄之寶引起的爭吵和長夜裡對一個逝去女子的共同懷念,都已被擁有和聆聽的人珍重收起,不忘卻,也不提起,前路還是要走的,向後看看見倒影,向前看才是陽光。

孟扶搖和戰北恆最近相處得不錯——她那日一句「王爺命不久矣」雷倒戰北恆,險些被他喝命侍衛趕出門去,然而孟扶搖當時只是坦然高坐,慢條斯理喝茶,道:「屬下一腔熱血,甘冒奇險予王爺醍醐灌頂,王爺還要逐我出門?行,我出了這門,下次可就不會進來了。」

說罷她整衣便走,還命王府侍衛:「好生給我引路,下次你們就見不著將軍大人我了。」

戰北恆給這個似精明似愚鈍,似大膽似無知的混小子將軍氣得哭笑不得,卻也喝住了侍衛,留下孟扶搖來喝茶聊天,兩人喝了好幾次茶之後,戰北恆才終於漫不經心問:「當初那話,怎解?」

「無解。」孟扶搖答,「王爺心知肚明,無需我多說。」

戰北恆斜睨她,很久之後才道:「那你又待如何?好好的陛下駕前紅人不做,跑來給我通風報信?」

「男人嘛,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孟扶搖嘻嘻笑,「龍虎大將軍算什麼,從龍開國之臣才是真正宏願!」

戰北恆又一次被她給刺激得跳起來,「大膽——來人——」

孟扶搖微笑,端坐不動。

戰北恆話到一半果然止住,瞪著她,氣得呼哧直喘:「你你你你你你你——」

孟扶搖很可惜的站起來,攤手:「哎呀,不拖我上金殿了?不抓我砍頭午門了?我本來還想著,能和親王殿下一同黃綾裹枷死在落龍台,是很榮幸的事呢,哎,可惜可惜。」

戰北恆手按著桌子,拿這個憊懶小子沒辦法——能當真就這句話拖他上金殿?皇兄只要問一句「他如何會在你府中和你說這個?」,再聯想到什麼什麼,自己這個大逆罪名,絕對比他重!

這小子,惡毒!

孟扶搖卻道:「我知王爺難以信我,無妨,王爺終有一日會看明白屬下精誠的。」

她搖搖晃晃出王府,去和皇營同僚們相見歡,皇營統領謝昱為人不苟言笑,處事死板,不得人心,倒都覺得新來的副統領,大方,爽氣,又不愛插手諸般事務,對他們平日裡一些撈錢手段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人!

玩了一陣賭骰子,孟扶搖又輸,輸得沒心沒肺的笑,隨手掏出大錠銀子往那一擱,道:「兄弟今天沒帶散碎銀子,就拿這個吧。」

有人便為難:「沒秤呢,怎麼找給你。」

孟扶搖一揮手:「找什麼找,記著,下次輸了方便!」說著便向外走,「兄弟去尿尿。」

身後一陣哄笑,有人道:「還有留銀子輸的,小孟統領,痛快!」

孟扶搖揮揮手——什麼痛快?八成在背後笑,還有詛咒自己下次再輸的?傻人!

她走出營房,沒去茅廁,她自然從不在外面上茅廁,走了幾步,果然迎上一個面白無鬚的男子,看來眼熟,是宮中的太監。

那太監似笑非笑看了她半晌,捏著嗓子道:「小孟統領,陛下召你進宮呢。」

孟扶搖「哦」一聲乖乖跟著去了,神情坦然,對一眾內侍古怪眼光視而不見,戰南成在御書房等她,她大禮參拜了,戰南成卻沒了前段日子的熱情和藹,彷彿沒聽見,也不叫起,孟扶搖就耐心跪著,數著地下的方磚格子。

好久以後戰南成才撒了書,好像才看見孟扶搖,拖著聲音笑道:「孟統領最近就任新職,好生繁忙,也不來宮裡了。」

孟扶搖眨眨眼睛,答:「陛下你沒宣微臣咧。」

倒堵得戰南成嗆了一嗆,半晌道:「你就不能請見?朕看你鑽恆王府門子,不是很慇勤麼?」

這麼快就忍不住了,孟扶搖鄙視,老戰你和長孫無極那廝真的不是一個級別的,難怪他都懶得出手對付你。

戰南成盯著孟扶搖,以為這小子一定要惶恐請罪,結果她清清脆脆道:「陛下微臣跪得膝蓋酸咧。」

滿殿絕倒,戰南成臉黑了又白了,半晌想起果然如信報所說,這就個粗人,膽子大到無邊無沿,心機淺到一眼見底,和這小子較勁,真是白費力氣。

於是只好叫起,還賜了座,孟扶搖高高興興坐了,和戰南成胡亂談些皇營事務,戰南成看她那坦然勁兒,實在不舒服,又曉得和她繞彎子沒用,只好直接提醒:「你一個外臣,交結王公太勤不好,恆王府那邊想來沒有那麼多公務要你回報吧?」

「是沒啊。」孟扶搖很直接的搖頭,「王爺是微臣上司嘛,他叫微臣多走動走動,微臣怎敢不遵。」

這話又把戰南成堵了,悶在那裡覺得這小子什麼都好,就是有點二百五,油鹽不進的料兒,鬱悶著又覺得放心些——對於帝王來說,臣子,尤其是武將聰明有城府狠了,可不算什麼好事。

孟扶搖卻又高高興興和戰南成談王府諸般笑話,把那些八卦官兒嚼的舌頭都說給戰南成聽——「王爺十八房姬妾,號稱十八仙,他們說王爺就是那菩薩,把仙們鎮得服帖,也不知道從哪打熬得好筋骨,八成是太醫署給的好方子,攛掇微臣和王爺要個,王爺先還不認,嘻嘻,微臣說微臣想娶三個老婆,日日震旦好快活,就怕傷了我練武人的身子,百般纏磨著王爺才叫人抄了個給微臣,再三囑咐不許傳出去,微臣嫌那字認不清,自己去他府裡醫官那裡偷偷抄了個——陛下您要不要?」

戰南成聽得哭笑不得,這成什麼了,君臣談論王府風流軼事,共享壯陽沖劑?傳出去自己不是好大一個昏君頭兒,連忙拒絕,孟扶搖卻掏出那張髒兮兮的紙往他手裡塞,戰南成目光一掃,卻突然定住了。

那上面,有幾種藥物,是摩羅進貢的貢品,往年他在貢品單上見過,今年卻沒有了,以為是摩羅沒進也就沒問,上次成妃內熱想用那藥,內庫裡報說沒有,北恆當時就在,卻一言不發,不想這東西,竟在他府中。

他取過那藥方,又仔細看下去,眉頭忍不住顫了顫——他通藥理,看得出這藥方何止是壯陽?只怕對外傷所致的陽弱之症也有極大功效,著實是個價值千金的寶物,想起當初被挾持那夜,自己在北恆設計的插針的馬鞍上受傷,之後一直未癒,也曾暗示過北恆,令他尋些良方來,北恆答應著,也獻了方子,卻毫無功用,不曾想他手中竟然有這般奇方!那為何始終不獻?

由此又想到他子嗣艱難,至今膝下不過二子一女,三皇子愚鈍,太子又體弱,病病歪歪的孩子……這樣一想,背上便起了汗。

背上起了汗,面上卻一絲神色也不露,漫不經心將方子往桌上一扔,道:「朕是不能隨意用臣下獻上的方子的,不過看你誠心可感,先收了,叫太醫署審過再給你,朕自然是不用的,只是民間方子,有些是虎狼之藥,還是叫人看過你再用比較穩妥。」

「謝陛下愛臣之心!」孟扶搖嘻嘻笑,「微臣還沒吃過,有些藥實在難尋,花多少錢也買不著,難為微臣那天混進王府醫官那裡,白抄了。」

戰南成微微露出一絲冷笑——你當然買不著,連朕都沒有!

他突然腦中靈光一閃,終於捕捉到了孟扶搖最後那句話,眉毛一軒,問:「這方子,是你自己混進王府醫官那裡抄的?」

「是啊。」孟扶搖天真爛漫的答,「王爺給微臣的那個字好潦草,而且好像也沒這個藥多,這藥方鎖在一個好隱秘的抽屜裡,孫醫官不給微臣走近,微臣使詐支開他,打開鎖才拿到的,真是會藏咧,不過微臣以前可是個街頭混混出身,別的不成,開鎖嘛,嘿嘿。」

她猥瑣的笑,戰南成沒有笑意的笑,半晌他一揮手,道:「你跪安吧。」

孟扶搖辭了出去,一直行到宮門之外,她策馬行在宮門外的大道上,夕陽下道路光亮闊展,如一大片浩瀚的水面,而她就在揚鞭驅馬行於這一片滔滔水上,長鞭劃起,便是一大簇晶亮的陽光。

而此時,她開闊明朗眉目間,才露出一抹其意深深的笑容。

不數日,內廷傳旨,孟扶搖原地升職,任飛豹營副統領兼飛狐營統領,皇營三大營,飛虎飛豹飛狐,其中飛狐一直空缺,諸般副統領爭得頭破血流難以平衡,最後由皇營總統領謝昱兼任,如今謝昱職位不動,那個兼職卻去掉了,歸了空降來的,剛任飛豹副統領不久還寸功未立的孟扶搖,這實在是皇朝異數,更奇異的是,直管皇營的恆王對這道諭旨也沒有任何意見,那些各屬派系的副統領大部分也沒意見——恆王認為孟扶搖是他的人,副統領們是反正我得不到你也得不到,大家公平,至於戰南成嘛,也認為孟扶搖是他的人。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