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半個時辰後。

廚娘柳眉倒豎,抓著餛飩皮子憤然叉腰。

廚房裡濃煙滾滾,宛如有人放火,或者殺人後燒屍滅跡。

灶台下柴堆後簌簌一動,鑽出只烏眉黑眼的,一邊咳嗽一邊撣衣料華貴的淺紫錦袍,那袍子也已經烏漆抹黑看不出本來顏色,該人尊貴的執著一根柴禾,氣質優雅的皺眉研究自己可以控制體內真火人間戰火為什麼就控制不了區區灶火?

孟扶搖憂傷的望天。

瞧這生活能力差的,這萬一要是被人玩了狸貓換太子什麼的,流落民間該怎麼活呢?

望著望著又覺得歡喜——太子殿下終於被俺發現了一件他做不了的事,俺還以為他上至滅國下至繡花都搞得掂呢。

太子殿下看看她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什麼,過去拉她:「鍋邊燙,小心熱氣熏著,我來煮餛飩,你去燒火。」

孟扶搖鄙視的瞅他一眼,就有這種人,耍詭計也要玩深情款款。

半晌。

「長孫無極你這是煮餛飩還是煮粥……啊,我的餛飩呢?皮都煮沒了……」

一個時辰後,吃完了爛餛飩的孟扶搖,剛剛爬上床,一邊爬一邊對元寶大人嘟囔,「我這個苦命的,眼看就要上戰場害人,勞心勞心又勞神,還得半夜洗廚房做宵夜打掃衛生,我這是欠了誰的呀我……」

元寶大人答:「吱吱(你自找的)」。

自找苦命的那傢伙確實苦命,剛剛躺下,便聽得一陣遠處轟隆隆起了巨響,地面都在微微顫抖,床上金鉤亂晃,叮叮噹噹撞在一起,隨即響起巨大的擂門聲,孟扶搖披衣起床,便見西邊城門處,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蒼龍軍攻城啦——」

孟扶搖快步搶出,奔上高樓仰頭看天際深紅,喃喃道:「這傢伙不要命了,來這麼快!」

霍然一聲厲響,火光升起處一支鳴鏑尖嘯著直上雲霄,那般穿裂之勢極其兇猛,如一線火劍瞬間撕開黑夜的幕布,將蒼穹狠狠一扯兩半,隨即那巨箭在半空炸開,竟然霍拉炸出一面旗幟,上有蒼龍於烈電層雲中飛舞,張牙舞爪凌空下攫,那深紅旗幟在半空中被氣流扯得一陣扭曲展動,旗上蒼龍便如在雲端獰厲下撲,氣勢逼人!

滿城哄然,為這先聲奪人來勢洶洶的蒼龍軍氣勢所震,長街之上無數人奔出,萬人仰首,怔怔凝望。

唯有孟扶搖人在高處,目力非凡,將那瞬間奪目出現又消失在雲層黑暗中的旗幟看了個清楚,看見那旗上,墨跡淋漓的幾個巨大的字。

「我來也!」

「我來也!」

這是獨屬於戰北野狂霸氣質的通知方式——專門用來通知孟扶搖。

孟扶搖仰頭,看著那方被火燒紅的天空,看著那蒼龍飛捲消失於雲層中央,目光閃亮的笑了下。

大半年苦心經營,從真武到朝堂,慢慢鋪設步步上升,直至今日,她終於抓住了天煞腹心要害之地的三分之一軍權,徹底走近戰南成身邊,當初戰北野離開時她所發的誓言,終將實現!

不過現在,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為山九仞,怎可功虧一簣?

她下樓,換了衣服便要出門,身後突有人道:「我陪你一起去。」

是雲痕的聲音。

孟扶搖轉身,遙遙火光映襯下,少年的眼眸清亮透徹,幽火浮沉,他看著孟扶搖,道:「太子有傷,身份也不宜暴露,宗先生也不方便,讓我陪你去。」

孟扶搖默然,雲痕又道:「太淵家裡來過好幾封信要我回去,我沒回,就是等著這一天,等你大功告成,我也好放心的離開。」

孟扶搖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想起幾人各屬一國,都有自己的事業,因真武大會在天煞一聚,待此間事了,大抵都要離開的吧,比如宗越,八成也和雲痕一樣,是因為不放心這最後一戰才留到了現在,自從前段時間見過軒轅韻,他越發神神秘秘,消息傳遞十分頻繁,有時還會在夜間出去,不知道在準備什麼,孟扶搖想著人生聚散如飄萍,說到底,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而在那樣的路上,誰都難免孤獨。

看她出神不語,少年默默轉過頭去,兩人在遠處升騰的紅光和喧鬧裡相對無語,紅光映得兩人面色鮮麗,眼神裡卻各自有些黝黯的色彩,良久孟扶搖長長吁一口氣,道:「要走的時候,不許偷跑,得讓我送你。」

雲痕「嗯」了一聲,自去換了一身護衛衣服,孟扶搖等他的時候,讓原本打算跟著她的鐵成回去,又喚過姚迅吩咐了幾句。

她帶著雲痕直奔皇營,宮中調令還沒下來,按照天煞朝廷律令,將領有統兵之權無調兵權,她必須要依令行動,孟扶搖再匆匆趕到宮中請見戰南成,在宮門口遇見一個神色驚慌帶隊奔出宮門的太監,那太監一見孟扶搖猶如見了救兵,急忙上前拉住她袖子,道:「孟統領,請速速隨奴才進宮……」

孟扶搖盯著他倉皇失措的神情,目光一閃,面上卻比他更急的一把推開他,煩躁的道:「這都什麼時辰了還進宮?陛下沒有調令給我麼?沒調令我自己上城打去!」

她說罷轉身就走,太監大急,一把抓住她,惶急中連聲音都帶了哭腔:「孟統領,陛下他,陛下他……」

「嗯?」孟扶搖回身,「陛下怎麼了?」

「我的好統領,隨奴才去看看吧,求您了!」太監拉著她袖子,孟扶搖點了點頭,雲痕隨之跟上,太監下意識要阻攔,孟扶搖道:「我的親信護衛你也要攔?你算什麼東西?」

那太監縮了手,趕緊謝罪,帶著孟扶搖一路疾行,直入戰南成的寢宮勤政殿,孟扶搖看著黑沉沉的宮殿,皺眉道:「中書三大臣沒有來麼?」

太監低頭不語,天煞貴臣都十分厭惡閹人,害怕這些陰人蠱惑聖心攪亂朝政,每見之必惡顏相向,沒錯誤找出錯誤來整治,有錯誤更是動則便死,今夜陛下出事,他作為勤政殿總管太監,一旦通知三大臣,下場必定是死,情急之中想起孟扶搖,這位很受寵愛的年輕統領每次進宮談笑風生出手大方,宮內上下都對她很有好感,有她在,也許還能逃條命。

孟扶搖唇角微露笑意,已經明白了這個太監的私心,很好,天助我也。

她快步進殿,穿過燭火沉沉的外殿,厚厚的絲幔層層垂落,將殿中遮擋得一絲光線也不透,地面上明黃的加厚地毯落足無聲,孟扶搖揮開那些迷宮似的帳幔,抓抓撓撓得像是個拂之不去的噩夢,而殿角篆煙幾許,催得人慵懶欲眠。

在內殿的最後一層,戰南成躺在榻上,臉頰青白雙眼赤紅呼吸濁重,見孟扶搖掀簾進來,簾幕的縫隙裡微露一點外間的燭光,立即煩躁的揮手,「放下,快放下!」

孟扶搖放下手,抬眼看了看殿角四周,那裡立著兩名衛士,高大的,沉默的,氣勢沉雄的,忠心耿耿的,守衛在戰南成的榻側——屬於戰氏家族豢養的衛奴,忠心勇猛而愚鈍,戰南成以前嫌他們麻煩蠢笨都不帶著,自從上次被挾持後,這些衛奴寸步不離,如果孟扶搖沒猜錯的話,戰南成的榻上,也應該有機關。

她如今已是戰南成的寵臣,但是至今為止,也未能踏進他身前三步,此刻戰南成病發,是更加警惕還是放鬆戒備?孟扶搖試探的腳尖前進一步,戰南成立即轉過頭來,氣喘吁吁的道:「退下,退下……」

孟扶搖不動了,恭謹退步行禮,戰南成道:「外面……外面怎樣了?」

孟扶搖神色不動,「戰北野攻城了。」

戰南成震了一震,拚命支起身子,道:「給我傳旨……傳旨……」

孟扶搖回首示意太監送上紙筆,那太監還要去傳太書閣值夜的秉筆大臣,孟扶搖森然道:「這都什麼時辰了,還敢延誤?難道我不認識字?」

戰南成煩惡的道:「別吵……別吵……傳旨……著謝昱和你……帶禁衛軍和皇營守城……御林軍由寇中書統帶,守衛宮禁……讓中書三大臣都過來……再派人再次聯絡在輔京的平靖王……」

孟扶搖筆走龍蛇,唰唰寫就,道:「請陛下用御寶,並賜虎符。」

戰南成抖抖索索按了按榻前扶手,取過一方印章,剛要蓋,突然目光一掃,驚呼道:「你……你怎麼寫了這個……」他抓著章的手指要挪開,孟扶搖已經微笑著,抓過他的手,在聖旨上按了印。

戰南成渾身抖索,戟指指她目眥欲裂:「你——你——」

兩名衛奴目光遲鈍的轉過來,戰南成的另一隻手,也在悄悄地探向枕下,孟扶搖微笑看著,沒有上前反而退後一步,衛奴立即不動。

隨即孟扶搖取出一個小小的杯子和一小壺酒,輕輕的,當著戰南成的面,將壺中酒慢慢倒入杯子中。

水聲。

酒水清冽一線,落入杯中,發出淅淅瀝瀝的水聲,平靜而安詳,聽起來,毫無殺氣,纏綿悠長。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