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士卒們面面相覷,孟扶搖望著那幾個將校級下層軍官,意味深長的道:「烈王仁厚,天下景從,否則也不能揮師直進,數月之間直逼磐都城下,如今大勢已去,識時務者為俊傑,是從龍得新帝封賞,從此後封妻蔭子飛黃騰達,還是逞無意義之莽勇死於城上,任家中老小無所可依死於戰火……諸位自決吧!」

她不再看沉默動容的諸人,轉身便要下城,身後寇中書突然恨恨的吐一口帶血的唾沫,大罵:「你這無恥貳臣!」

「你說對了,」孟扶搖大笑,「在下一生最為崇敬的,便是貳臣!如今在下終於做了貳臣,著實心裡痛快!」

滿城瞠目,愕然盯著這個向來特立獨行,如今連「願做貳臣」這樣的話都說了出來的孟扶搖,天下人皆重名聲顏面,他為何不懼?悠悠眾口,史筆如刀,他當真不怕遺臭萬年?

孟扶搖只在笑著,想著那個著名的「貳臣第一」,老周太師,可安息矣!

寇中書猶在罵,又大呼:「為人臣子者當忠事王朝,諸兄弟怎可臨陣變節不戰而降……」

「啪!」孟扶搖一顆石子堵住了他的嘴打掉他三顆牙,她上前一步,凶狠地道:「你丫的當然要忠事王朝,戰南成賜你官爵華宅美姬金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這輩子享盡了他給的福,你要盡忠完全應該沒人攔你,但你憑什麼拉這些苦哈哈的,一天好日子都沒過過的下層兄弟陪你一起死?戰南成倒行逆施迫害忠良,兄弟們跟從新主那叫大義所在!三十年風水輪流轉,你陪你的主子下地獄,咱們跟咱們的主子上雲端,走著瞧!」

城頭上一陣靜默,僅聞城樓下不斷喊殺之聲遠遠衝上城來,那些凌人殺氣越發感覺得鮮明,眾人心中都在暗暗盤算,孟扶搖採取親情攻勢,話又說得直白誘惑,連大義名分都給她佔上了,反而更投了這些下層軍官的心意,是啊,當官的盡忠理所應當,但他們憑什麼去送死?自己死則死矣,家人何其無辜?再說烈王名重天下,以仁厚愛民著稱,和這樣的人死戰,也實在提不起勁來。

城頭上防禦鬆懈,城下猛攻立竿見影,一個高大的蒼龍兵終於第一個爬上城頭,下意識舉刀就對身前一個士兵砍去,那士兵一見刀光耀眼,唰的一個轉身,扯下一截裡衣白布衫便對那蒼龍兵揮動,狂呼:「我們降了!」

一言出而驚破最後的僵持寂靜,頓時呼聲如潮。

「我們降了!」

匡啷啷兵器擲地聲響成一片,有人挑起白旗,有人開始逃竄,更多人湧下城去開城門,寇中書痛苦的閉上眼——無堅不摧之天下第一城,終毀於小人之手,而向來以磐都不破神話為榮,並一直以堅守城池著稱的磐都守兵,竟然因區區幾句口舌,終棄武器!

他卻不明白,形勢、名分、親情,大義,本就是攻心四大計。

孟扶搖卻已不理他,含笑偕同長孫無極下階,城門本就在蒼龍軍兇猛的攻勢下搖搖欲墜,數百名守城士兵合力將門打開,深黑的巨門緩緩開啟,拉開那一線明亮的日光,一騎黑馬踏著滿地碎瓊一般的日色,卷塵而來。

正迎上走下最後一層台階的孟扶搖。

馬上騎士風塵僕僕,卻仍身姿英挺,坐在馬上像一截不彎不折的青松,黑袍翻飛出深紅的赤色花紋,像一團山崖間亮起的火,騰躍於四海蒼茫雲山萬里之間。

他直直迎著孟扶搖,飛馬奔馳毫不停頓,孟扶搖含笑立在最後一層台階,注視著戰北野黑亮熾烈的目光,等著他招牌式的大笑,等著他對她揮手,說:扶搖,我們終於磐都再見!

結果……戰北野什麼都沒說。

他揚鞭,策馬,箭般飛馳,經過孟扶搖身側竟不停留,在她愕然的眼光中擦身而過,然後,一俯身手一抄,將她撈起!

孟扶搖還沒反應過來,已被戰北野扔上了馬,他單手策韁,另一手卡住孟扶搖的腰,快速自長孫無極身邊飛馳而過,身後護軍呼啦一聲黑毯般捲過,塵煙滾滾直奔城中。

長孫無極立於原地不動,微笑著,在滿地灰塵中輕咳著,看孟扶搖被戰北野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捲走,無聲的搖搖頭,低頭對懷中元寶道:「你看,強盜就是這樣煉成的。」

元寶大人捋捋鬍子,沉思的想: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又想:或者是這樣——一旦在沉默中爆發,八成在沉默中滅亡……

而長孫無極抱著元寶,身子微微後仰,看著那瞬間捲去的煙塵,悠悠道:「我們要以德服人……」

馬上那只倒霉被擄的孟扶搖,被捲出三里地後才反應過來,頓時大怒,狠狠一個肘拳便搗了過去:「戰北野你他媽的是人不?放我下來!」

這一拳搗得極重,戰北野身子一縮悶哼一聲,手卻沒有放鬆,孟扶搖覺得肘底觸感有異,半偏身一看,他深黑的袍子似乎更黑了些,有一圈深色液體在慢慢擴大,鼻端隱隱嗅到些血腥氣……孟扶搖望天……為毛我總是幹些弄巧成拙無心添亂的事兒呢……

城中一片紛亂,戰北野的軍隊忙著接收城防佔據烽火台接收糧庫軍庫武器庫,另有一支軍隊跟隨戰北野直奔皇宮,頭頂上戰北野一聲不吭,只管將孟扶搖緊緊按在懷中,他的披風沉沉罩下來,濃郁的男兒氣息夾雜著淡淡的血腥氣和硝煙氣息不斷鑽入孟扶搖呼吸,孟扶搖仰起頭,在灰暗的視線裡皺起眉——她發現戰北野身上血腥氣那個濃重程度,八成傷口不少,此時她有很多辦法可以掙脫他,但是無論哪種掙扎方式都有可能撕裂他的傷口,除非點他穴道……孟扶搖歎息,現在哪裡是點他穴道的時辰呢……

戰北野不是長孫無極,會厚顏無恥的用自身的傷賺取某個明明心很硬偏偏良心又特別容易氾濫的傢伙的讓步,他根本沒有想到孟扶搖此刻的心理歷程,只為懷裡佳人不再惡狠狠地掙扎搗亂揍他而竊喜,一陣狂猛奔馳後,最初城樓下看見長孫無極站在她身側的頹喪憤怒漸漸被發洩,他微露笑意,哎,好像孟扶搖半年不見,終於學會了溫柔?想到這裡歡喜裡又多了幾分鬱悶——她的溫柔,不會是長孫無極那傢伙教出來的吧?

馬身起伏,兩人的軀體在輕輕碰撞,戰北野因為她在懷中而不由自主繃緊了身體,感覺到她的背輕輕碰著他的胸,隔著衣裳竟然也能感覺到那般骨肉停勻的美好身體曲線,感覺到她頸間散亂的發拂起,有一根揚起來,搭在他微微出汗的下巴上,他不願用力扭頭扯斷那根發,微微用牙齒咬了咬,只是一根極細的發而已,他竟然也似從中品嚐到了屬於她的味道——清甜。

他單手控韁,抓緊時機的瞟著,從他的位置,只能看見她的頭頂,她頭髮束結剛被他無意中扯了一半,鬆散發間露出發旋,他悄悄吹開髮絲,數那發旋,一個、兩個、三個……哎,她竟然有三個旋兒,難怪性子倔強如斯,又看見她小而潔白的耳垂,珍珠似的瑩潤兩朵,居然沒有耳洞,他立刻覺得這世上還是沒有耳洞的耳朵最美,要是在輪廓那麼漂亮的耳垂上扎兩個洞,那才叫暴殄天物。

這麼想著,便忍不住想去捏,想知道那瑩潤的感覺是否能一直傳到手底,或者還想往下移移,落在她精緻清瘦的肩,他覺得半年沒見她好像又瘦了些,下弦月似的通透明亮而又輕盈欲折,美是美,但還是壯實點比較好,看著安心……戰北野的眼光掠過那肩,低低冷哼了聲……長孫無極和宗越既然都在,為什麼沒能保護好她?看來還是自己來比較放心,待得此間事畢乾坤事了,他要給她滿滿的、自由的、再無人可以阻攔的,他的一切。

這麼想著,他有些欣喜的恍惚,卡在孟扶搖腰上的手輕輕移向她的肩。

只是手那麼一動,讓出了脅下一點位置。

「呼」一聲,一個漂亮的大仰身,黑色輕俏的身影立刻從他肩後翻了出去,穩穩落在他背後,孟扶搖輕快的聲音隨即在他耳後響起,帶著盈盈的笑意和微微的嗔怪:「戰北野,你屬狼的啊?毛手毛腳的小心我砍掉你爪子。」

戰北野漂亮的黑眉皺起,向後掠了她一眼——孟扶搖你懂不懂什麼叫情不自禁?

孟扶搖自然是不懂的,在她看來一切男人對她脖子以下膝蓋以上部位的非經同意的觸摸都算是色狼——包括長孫無極,不過好在她向來不是小裡小氣喜歡緊盯著一件事拚命計較的類型,和戰北野久別重逢讓她也很高興,忍不住附在戰北野耳邊嘰裡咕嚕的匯報她這段時間的戰果,從真武搶魁首到使計入皇營到算計戰北恆到殿前獻策步步掌權到謀害戰南成再到今天所做的一切事情,嘰嘰呱呱的口味橫飛眉飛色舞,當然,她自然很聰明的省去了自己受的那些傷啊攻擊啊鄙視啊什麼的,專揀牛叉的順利的來講,饒是如此,她沒發現,戰北野臉色越聽越黑越聽越難看,到最後幾乎和鍋底差不多。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