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傳說中禍害無數,和十強之五大風相鬥三日三夜,在羅剎海域之下沉沒的凶獸。

擺舞的身形帶動水流方向正逆反轉,沖得孟扶搖頭暈目眩,她努力在那些漩渦的縫隙之間穿梭縱橫,不讓自己被帶到蛟王的身體中心。

她的氣息已將用盡,胸肺間疼痛欲炸,再不上去她自己會先爆血而亡。

上頭的人在這一緩間終於游近,伸手就去抓她。

姚迅抓住她左臂,燕驚塵抓住她右臂,馬老爹快手快腳的在她腰上繫好繩子,雲痕擋在了追來的海獸面前。

疼痛瘋狂的凶獸在這個時候絕不會放過任何敢於阻攔在它面前的人,而此時的凶性也全部被激發,比先前更難應付,而它渾身滑膩堅甲,堅甲之下還有鋼鐵般的皮膚,便是絕世神兵在手能戳穿它的皮膚,也很難造成致命傷害。

孟扶搖掙扎回首,對雲痕拚命的指那蛟王頭頂,雲痕一眼看見孟扶搖的「弒天」插在那裡,立即游了上去試圖為孟扶搖拔下來。

他水性不如孟扶搖精熟,這一遊控制不住,被漩渦一卷便要撲入蛟王口中。

孟扶搖心膽俱裂,掙扎著便要回去,奈何姚迅和燕驚塵絕不放手,死死抓著她拚命上浮。

「嘩啦」一聲三人破水而出,孟扶搖伏在船沿大口喘息,一連三個深呼吸後,找出一顆藥吃下,抓過一根繩子將腦袋緊緊一勒,拿了把長刀,戴上船上準備好的皮囊立刻轉身。

「扶搖!」燕驚塵攔她,「你體力透支,不能再下去了!」

孟扶搖一頭撞在了他胸上,將他撞出船外,大罵:「滾你的蛋,滾你燕家的自私鬼!」

她一扭頭,毅然潛了下去。

光線一明又暗,孟扶搖再入水中。

怎麼能讓雲痕一人留在那裡?

她鬥過那東西她知道,雲痕一個人上不來!

海底依然火山爆發一般翻轉動盪,四面東西太多太雜亂,那些沉潛於千年古國之下的久未被驚動的海底古寶,此刻全部被翻捲而起,祖母綠、珊瑚床、佩玉、瓔珞、虯龍金盃、貓眼石……無數珍寶從她身邊光芒閃閃極盡誘惑的掠過,再被她嫌惡的揮開。

她沒功夫去看那些虛幻的東西。

她只想找到那個水下的人。

雲痕——

堅持住——

最為渾濁的一片水下,低嗥沉沉傳來蛟王怒吼,孟扶搖睜大眼,努力尋找了很久才看見,細沙蓬蓬飛撲中隱約一道人影來去縱橫,劍光如風不住劈在蛟王身上,掠過一道道濃稠的血帶。

孟扶搖鬆了口氣,還好,雲痕還活著。

只是他動作已經慢了下來,劇烈搏鬥之下氣息耗盡也在須臾之間。

孟扶搖衝了上去。

她沒去雲痕身邊,卻直衝蛟王頭顱,一腳瞪上那巨大的碧綠眼珠,蹬得那眼珠血花四濺,宛如爆開煙花,趁那獸疼痛一讓之間,抬手就抓住了「弒天」,將自己狠狠吊在了刀柄上。

蛟王劇痛拚命擺頭,然而擺動得越劇烈,傷害越大,死死掛在要害處的孟扶搖的體重藉著這擺動,生生將「弒天」拖得一點點下墜,堅硬絕倫的頭骨慢慢剖開。

宛如凌遲的痛苦令狂吼聲驚天動地,那獸垂死掙扎,霍然全力一甩,孟扶搖唰一下被甩飛出去,在阻力巨大的水中竟然被甩出數丈之遠。

隨即那蛟王身子一拱一竄,在水底一彈,驀然身子一顫,灰青色的全身顏色漸漸出現了變化,由點而片而面,漸漸泛出灰暗的紅,不似血色,倒似一片沉重的鐵銹,漸漸延展開來。

孟扶搖看不清到底成了什麼顏色,但也覺出了色澤變化,這廝是要臨死一搏了,拔了刀便去拉雲痕。

手指將將觸及他衣角,雲痕身子突然快速一退。

那種倒退法絕非游動可以達到,孟扶搖這才看見不知何時那蛟王的爪子指甲暴漲,一彈一伸便勾住了雲痕的腿,惡狠狠拖著他向海底潛去。

而海底更深處,隱約有個巨大的黑洞,應該就是那傢伙的窩。

孟扶搖抬手去砍那指甲,卻追不上那蛟此刻的速度,它急切的奔向那個窩,彷彿那裡有著救命的寶貝。

孟扶搖立即埋頭深吸幾口皮囊,抓住那蛟的尾巴,橫劈豎砍,想要將那傢伙注意力引到自己這裡來,她十成武功在水下只能使兩成,選了長刀也無法將寬達數米的蛟身砍斷,卻也將那金剛般的蛟身砍得血肉橫飛碎鱗四濺,蒼綠海水一片深紅。

那蛟一抬爪,五根爪尖比先前兩倍張開,撕裂深海之水,五柄利劍一般向孟扶搖橫掃,孟扶搖一讓,身前哧哧兩聲,皮囊破裂,她卻也趁著那一滑,滑到雲痕身側,她不敢去拽雲痕,怕拽斷他的腿,揮刀去砍那指甲。

然而那蛟王此刻速度驚人,已經抓著雲痕,即將進入黑洞!

洞不算大,僅能容納蛟王身形,洞口碎石犬牙交錯,那蛟只要帶著雲痕往裡一擠,剎那間雲痕便會成一具碎屍!

蛟王頭已經入洞!

「嚓——」

孟扶搖一刀砍斷了那指甲,一腳將雲痕踢了出去。

這一腳用盡她最後力氣,閉氣狀態下一身武功所使有限,也不過堪堪將雲痕踢出數米。

這一腳也耽擱了她上浮的時機,那蛟王尾巴一掃,霍然捲來!

四面海水被大力擠壓成深深漩渦,力氣用盡氧氣用盡的孟扶搖掙扎不出。

數道黑影撲過來,一道撞上漩渦便被轟飛,一道卻靈活一閃,煙氣般從蛟王尾巴底一道縫隙一竄。

他竄的時候,雲痕正好也看見了那處急流死角,欲待撲上,那人將他狠狠一推。

隱約間似乎說了句什麼話,卻也只有雲痕聽見。

一推之下,反作用力雲痕被撞開,那人急速上浮,正好落在孟扶搖腳底,斜肩一頂,將她大力頂出。

孟扶搖立即被急流和身下大力拋出去,擦著蛟王鐵銹深紅的滑膩長尾飛出。

留下那人,再也來不及逃開,被長尾卡嚓一卷。

一陣低微骨碎之聲傳開,海水中騰起大片血色濃霧,如晚霞將盡前最後一抹艷光。

蛟王卷緊尾巴,聽著那骨碎聲響,快意的向著黑洞猛衝。

那是它的出生地,生於此,死於此!

而死,也一定要拖個祭品墊背!

血霧迤邐。

血霧裡露出那人蒼白的臉。

燕驚塵。

蛟王最後那一卷,鋼鐵之力千鈞,卷斷了他全身的骨骼,他早該在剎那間死去。

然而他竟然沒有死,只是定定的看著霍然回首的孟扶搖,慘白唇角猶露一絲笑意。

他看見那女子霍然回首,如同對待雲痕不肯放棄一般再次撲來。

他看見那女子掙脫眾人舉起長刀試圖釘住那尾巴,釘不住竟然棄刀用手拖,竟然想用自己的力氣和這巨獸拔河,將他從即將沒入的永恆黑暗中拔回來。

他看見那女子從玄元山上翠綠濃蔭之中回首,對他一笑粲然,目光晶亮照耀這灰暗天地。

他看見那女子和他一起坐在玄元後山的崖邊,在清風明月之中晃著腿,悄悄塞給他一包自己做的開花豆。

他看見玄元派練武場他試圖好好給她補習劍法內功,她卻抬頭對他裝傻的笑啊笑。

他看見那女子大雨傾盆一個頭磕在泥濘之中,抬起頭來時對他伸出的手,露出溫暖的眼神。

那溫暖的眼神……曾以為此生再不復有,在他負她而去,在他陷入泥潭,在他下手擄掠她之後,今生今世再無緣再見。

不想竟還能最後相伴這無風無浪的一程。

不想竟還能最後看見她對他無拘無束忘卻一切前塵的純淨笑容。

不想竟還能看見她為他再度轉身,沒有任何歧視的願意為他拚命一回。

真好。

這樣的結束真好。

二十餘年光陰傾瀉,都化作今夜深海之下細沙如雪,填滿一生裡寂寞潮來潮往的空城,空城中燈光從此熄滅。

遇見你那一日,大雨綿綿不絕,原來不過是為了寫人生裡最後的讖言,雨中見你,水中離別,看你笑如明花,於我永恆之中永不凋謝。

燕驚塵亦在笑,唇邊深紅開謝,朵朵綻放生命裡最後的艷烈。

世人眼底金堂玉馬完美無缺,抵不了命運深處永不可彌補的破碎,然而人生的末了,冥冥用另一種方式將心願縫合——一生裡,原來不過只是為了最後這半年。

而最後的相遇,他完滿,也贖罪。

很好……很好。

視線朦朧,漸漸將看不清她,看不清她為他的生命最後做的掙扎。

而四周如此寒冷,像冬夜裡嘶吼的風從破裂的窗紙從刺進來,砭骨撕裂。

不知道哪裡,突然亮起一盞搖曳的燈光,冷而白,像是靈魂的顏色。

有紅衣燦爛的女子,從深海之底的光明裡冉冉走來,衣袂飄蕩步履輕盈,掌心珠光明滅,飄搖卻不斷絕。

裴瑗。

用幸福和終身為他抵擋流言,用驕傲而濃烈的愛來困住他的,他的妻。

他最後的視野裡,是那艷麗高傲如前的女子,微微向他俯下身來。

聽見她道: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