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冰洞之下的聲音極其細微,連三百米處看守的弟子都沒聽見,殺氣卻濃烈如彤雲,無聲無息逼近來。

一場精心策劃的,針對長孫無極的暗殺已經箭在弦上。

長孫無極面色平靜,目光卻如針尖般縮緊。

長青神殿兩派之爭早已延續多年,縱然他無心殿主之位,也不得不被捲入漩渦,如今他為扶搖背離師門,算是已經放棄了殿主大位,然而那些人依舊不放心,還是不肯放過。

對方不會公開用刑置他死地,以免落人口實被殿主追究,也不可能殺上接天峰驚動看守的弟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刺殺,讓他不落痕跡的死,看起來還得像是不堪重刑自然死亡。

長孫無極緩緩將絲絹收起,用手指推進衣袖裡。

他注視著前方,風雪之中,一道灰黑的影子從山下幽魂般飛起,雙翅一振直撲入洞中。

那東西落在刑架上,一偏頭,金色眼珠冷光閃閃的看著長孫無極,青色的羽毛油光滑亮,體型極大,動作卻極輕巧。

是一隻青色的隼,長青神山特有的凶禽,在殿中,將隼調教得最好的,就是那位那日親手將長孫無極綁上刑架的四長老。

那隼冷冷睨著長孫無極,長孫無極正猜測著它是要去啄自己眼睛還是動自己傷口,那東西突然再次振翅飛起。

於此同時,刑架突然倒了下來。

無聲無息,也沒有折斷,就那樣緩緩倒下,帶著長孫無極的身體平倒在地。

風雪盡頭隱約有彈指之聲,一縷勁風飛射,點了長孫無極啞穴。

隨即青影一閃,那訓練有素的凶禽落在了長孫無極身上。

準準落在他心口,將沉重的身體整個壓上。

冰風呼嘯,冰洞無聲,放倒的刑架和刑架上的人,不傷人卻壓心的猛禽。

白亮的冰反射著猛禽青色的羽,一動不動的像一個突然降臨的噩夢。

高天之上,空蕩蕩的安靜,沒有人知道,剎那間謀殺發生。

一場精心炮製的,一旦發生,即使有人懷疑也沒可能找到證據的謀殺。

武功被制的衰弱身體,心口緊緊壓上的重物,無法運功抵抗的長期心臟被壓迫……等於,毫無痕跡的死亡。

山下,緊那羅王仰頭注視著那蒼鷹飛往的方向,目光閃動。

一人大袖飄飄的從山頂下來,緊那羅王迎上幾步,低低笑道:「這事我來便成,哪值當勞動您。」

「你的功力,只怕還不夠隔空推倒刑架而不斷吧?」迦樓羅王回首看看那方向,「明早等人死了,你記得把刑架推回原來位置。」

緊那羅王應了,又轉頭對身側一人低聲道:「多謝四長老出借你殿中久經訓練的青隼,沒想到您也親自過來了。」

「不親眼看著那小子伏誅,總是不能安心。」四長老一臉猙獰,「早該死了的人,偏不肯死,只好送他一程!」

「不必您親自動手。」緊那羅王笑,「青隼在他心口蹲上一夜,以他現在的體力,絕對承受不了的,明早自然會死得無聲無息,沒有傷沒有毒沒有截死穴徵象,什麼都不會看出來。」

「不要掉以輕心。」迦樓羅王道,「這人心思深沉,智計多端,最擅算計人,你留在這裡,確定他斷氣再走。」

緊那羅王躬身應是,四長老突然道:「我也留在這裡。」

緊那羅王怔了怔,四長老笑道:「青隼是我的,我自然要看著,莫要一不小心落入別人之手。」

「那您請便。」緊那羅王笑笑,負手仰頭看著上方。

黑暗中兩人目光灼灼,等待一個人無聲的死亡。

孟扶搖沉在夢魘般的睡眠中。

她的軀體在被逼令沉睡,意識卻躁動不安,內心深處知道此刻絕對不能睡著,也知道一旦睡著後果嚴重,甚至也隱約感覺到,就在身邊,就在面前,有人在為她的安全生死掙扎,那人的目光深深,睜不開眼也能感應到那眼神似要看進她的靈魂,沉切而熱烈,她為此心中生了灼灼的火,在一片驚恐的燥熱之中,不住的勒令自己,要醒來,要醒來——要醒來。

於是很多時候她真以為自己醒來了,以為自己已經睜開眼,和身邊人並肩作戰,抵抗這一關難過一關的四大境,然而她的軀體依舊沉睡著,來自長青殿主的強大神力,讓意志力無比堅強的孟扶搖,竟然也無法抵敵。

戰北野的身軀在輕輕顫抖,嘴唇焦裂,前身衣服濕了幹幹了濕早已被大汗浸透,灼傷還在其次,脫水的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更不知道這樣焚心般的痛苦煎熬還要熬多久,他不懼死亡,幼年時陰暗宮廷傾軋求生,少年時轉戰沙漠血舞黃沙,青年時大軍踏境揮平四疆,那一路風霜血火,死亡的遭遇比活著的機會多更多,是他時時拼了一顆求死的心,才捱到今日之時長久的活——他不懼死。

然而這樣的死法,依舊超出了他自己臆想之外。

在以往那些高踞寶座的寂寞日子裡,他無聊的想過自己的死法,崩於某殿,葬於某陵,謚號某帝……無論怎樣的死法都是那樣沒趣,唯有想起一種死法他會微笑——他想死在她身側,白髮蒼蒼的一對老頭老太在各自的搖椅裡相顧而笑,在人生的大限時刻,各自握緊對方生滿老人斑的手,再一起輕輕垂下……何等的圓滿的幸福。

如果能有那樣的死法,他願意用自己的壽命去換取,然而內心深處不是不知道,但凡最美麗最令人神往的,多半都只能是夢境。

如今……這樣的死,好吧……雖然慘了點,但是好歹也是死在她面前,死在她身邊,和那個夢境,其實也差不多吧?

戰北野在抽搐的疼痛裡自欺欺人的微笑,他並不去想自己一旦真的被烤死,孟扶搖還是擺脫不了被捲入火洞屍骨成灰的命運,在他看來,盡力便成,生死本就是不那麼重要的事,他要做的,就是永遠不讓她死在自己之前!

火舌倏進倏出,一點點侵吞著人的意志,戰北野知道,自己支撐不了多久了。

他垂下頭,細細看孟扶搖眉眼,他看得出,孟扶搖即使在沉睡,也依舊在掙扎,以至於額頭也無聲沁出密密的汗,那樣的掙扎看得他有些心痛,不禁輕輕歎息一聲。

可憐的扶搖……一生裡沒過過幾天舒心日子,一生裡雖居於人世之巔卻也一生苦痛掙扎,那些榮華富貴富有天下,明明到了手,竟然一天也未曾享用過,做人苦累如她,這一世可睡過幾個好覺?

下輩子,做個普通的女子吧,你耕田來我織布,你挑柴來我下廚,山野村婦,簡單而樸素的幸福。

當然,那個村夫,得是我……

戰北野一笑,想著,只要自己和扶搖的死訊傳出去,這五洲大陸,便要再次亂了。

他自從來穹蒼,已經做好了有去無回的準備,雖然穹蒼獨立國土,和大瀚遠隔兩國,他無法帶自己的大軍逼近穹蒼,所帶的貼身護衛雖不少,但在接近長青神山時他便讓他們在山下待命,不必上山枉送性命,但是他事先囑咐過,一旦自己和扶搖出事,這些人會第一時間離開穹蒼,持他的手書向扶風雅蘭珠借兵,如果這些人離不開穹蒼,那也沒關係,他走之前還留了密信給小七,一旦得到自己不利的消息,或者自己半年內沒能傳任何消息回來,無論敵人是誰,立即發兵!

大丈夫死則死耳,仇怎可不報?

至於自己死後,衝動暴躁的小七會怎麼報復諸國,會怎麼掀起大亂,他才不關心,自己都死了,還操心那麼多做什麼?

他走之前已經留書雅蘭珠,萬一有什麼意外,雅蘭珠說過,會替他照顧太后,母親有人照顧,他再沒什麼放心不下的事。

心頭灼熱,一身焦火,全部意志靈魂都似要化成火山中滾燙的灰……飄揚在天地間。

戰北野的手,緩緩的鬆開……

眼前突然飄過一小團雲,快速的,閃電似的一掠。

戰北野怔一怔,剎那間瀕死的意志中模糊的閃過一個念頭——這裡的雲絮都悠緩飄蕩,為什麼這團雲特別的快?

那團雲一閃便到了他面前,撲上他胸前孟扶搖,一口便咬向了她後頸。

戰北野看清楚那東西,目光一亮。

那只耗子!

元寶大人直撲孟扶搖,雪白的大牙嚓的一亮,瞬間啃破她頸項,卻只破了一點皮,不傷血脈。

孟扶搖立即睜開了眼睛。

長青神獸的唾液,在長青神殿這地方,本就是極寶貴的東西,只是向來浪費在了堅果和甜食上而已。

孟扶搖一睜開眼睛,看見元寶大人目光一喜,再看見戰北野,臉色立即變了。

戰北野怎麼突然瘦了也黑了?

再一轉眼看見他身後火洞,立刻撲過去,一把將戰北野拉開,順腳將雲痕勾住,元寶大人一人一口全部啃醒,眾人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那火洞臉色都變了。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