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

不就是死嗎?

如果有人死在她面前,應該能換來她的清醒吧?

如果……如果她心中還有他的位置,那麼他的死,應該可以喚醒她吧?

戰北野突然停手,倒轉劍柄,一把將自己的長劍塞到了孟扶搖手中。

孟扶搖揮刀正猛,冷不防手中突然多了一柄長劍,一怔之下停了停,聽見對面男子道:

「從生到死,我的劍都會和我在一起。」

孟扶搖一劍唰的捲過去。

「所以,當我將劍交給你的那一刻,我的命也已經交給了你。」戰北野不動,不讓開。

孟扶搖震了震,手中劍霍然一停,手指微微顫抖,在混亂和吵鬧中隱約辨識著這句似曾相識的話。

「你不可以不要。」戰北野不看劍尖,只看著她,語氣是他一貫平靜的霸氣,對於中心魔者,軟語相求是沒有用的,只有用比她更重的氣勢壓服她。

「否則,我這脫手的劍,會穿過你的胸膛,插上這天下五洲大地,一去,永不回。」孟扶搖又顫了顫。

五洲大地……五洲大地……

以一人之死,覆蒼生之血……

手中劍尖在冰雪映照下明光閃耀,晃動著微微的血光,那是戰北野的血,劍尖已入肉,他卻毫不相讓步步緊逼,甚至還微微上前一小步,讓那鮮血,流得更急更刺眼些。

「殺了我。」

孟扶搖腳步下意識微微後移。

那兇猛的吵嚷仍然在響著,攪得本就有頭痛舊病的她腦袋都似要炸開,然而耳中這個熟悉的鏗鏘語氣和熟悉的霸道用詞,隱約告訴她,這個人,也是一樣不能傷害的。

戰北野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又上前一步,孟扶搖又退。

「你不殺我麼?」戰北野看著劍尖湧流的鮮血,眸光深深,「那麼……換我的劍,穿過你的心。」

他驀然出手!

指尖捏住自己胸前的劍尖,戰北野就著那劍的方向,將劍柄往孟扶搖胸前大穴撞去!

先奪其勢,再制其身!

渾圓的劍柄擊出時竟也風聲酷厲,戰北野此刻出手再不留餘力!

扶搖本就強悍,好容易奪了她的志,這一次錯過就再無機會!

劍柄撞到,剛才還在發怔的孟扶搖下意識一個斜身,倒翻了出去,她此時反應特別靈敏,遠超平時。

半空一翻,冰洞突然從視野中俯衝下來,直直撞入她的眼簾,那些染血的刑架和蒼白的臉,瞬間灌入腦海,孟扶搖大叫一聲,砰一聲撞了出去。

不知撞到什麼東西,身後包袱被撞散,一路下落中滿天的東西四處飛散,孟扶搖隱約中看見一朵小小的血玉蓮花浮起,一剎間她模模糊糊的想,這蓮花……什麼時候回來的?難道是宗越塞進自己袖子內的?

蓮花一起,四面風聲一烈寒氣一收,大片白的花的黑的黃的紅的光影掠過,連綿成斑斕十色的線條,那些呼呼的風聲中隱約響起似禪唱似梵語的低誦之聲,晨鐘暮鼓,四海翻捲,眼前慢慢幻出蒼青色的符咒之光,那些符咒在血玉蓮花紅光之中微微浮動,隨即自己的「弒天」也緩緩浮起,光芒轉折間也浮出透明的字跡,和那些符咒一一對應在一起。

隱約中聽見有個聲音一直在耳邊低喃,低沉的聲線迴旋往復,在那些光影之中不住浮沉。

「吾愛,今且歸來。」

歸來……

孟扶搖閉上眼睛,陷入黑暗之中。

睜開眼,還是黑暗。

不知道是哪裡,不知道在何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

身周是濃厚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隱約感覺到自己的身子是漂浮的,像是雲浮之境中的感覺,但是又不像雲浮之境那般手腳不協肢體不靈,她只覺得自己很輕盈很靈活,像一片羽毛飄蕩在天地間。

然而正是這種輕,這種什麼都摸不著什麼都靠不近的感覺,讓她十分絕望——死了,自己一定是死了,不僅死了,似乎魂靈還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一想到自己從此要一個人在這種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永遠飄下去,孟扶搖就覺得,還不如讓自己再死一次,看能不能死徹底一點。

她去尋找自己的刀。

刀卻不見了。

啊……對了,一旦成為魂靈,凡間武器哪裡還能殺得死呢?

孟扶搖睜大眼飄著,腦海中雲煙翻滾,先前那撕心裂肺一幕再次湧上心頭,她瞬間閉上眼,手按在心口,想要阻止住那突如其來的劇痛。

那冰洞一幕如此鮮明,鮮明到他神情細緻如真,她直覺的認為,那一幕不是幻景,是真的,是真的……

這麼一想便呼吸困難手足冰涼,孟扶搖伸手,不勝寒冷的緊緊抱住了自己。

四周極度的黑暗極度的寂靜,靜到真空,連一點屬於生命和紅塵的氣息聲音都沒有,孟扶搖知道,這種瘆人的靜和絕對的黑,十分危險,能夠引發人心深處的黑暗和瘋狂,一旦這種狀態時間呆久了,那麼不是瘋,也是死。

她不想受盡這無聲無息沒有任何反應動靜的黑暗折磨之後,再瘋狂而死。

這永恆的黑暗,這無光的夜,這血淚一路的人生……倦了,真的倦了……

隱約中不斷耳鳴,不斷有人耳側囈語: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不如歸去。

就這麼算了吧。

出不去,似乎也不想出去了,人生太苦,逃得一命需要那許多的人命來鋪就道路,何必,何必?

孟扶搖微微歎息一聲,運氣下沉,直逼心脈。

震斷了,就了結了,不再苦著自己,更不用再拖累別人。

她的真力,毫不猶豫的向著心脈湧去。

前方卻突然飄起一縷青色的煙氣。

孟扶搖一震,真氣一停,她仔細看著前方,裊裊一截煙氣,筆直竄在上方,很明顯是燒柴之類的煙火。

煙光淡薄,什麼都不能照亮,卻瞬間明亮了她灰暗自傷的心思。

原來……還有人在。

原來……還能看見紅塵煙火。

原來……這黑暗不是永恆不可打破,而自己再也不用被這絕對的黑暗逼瘋。

那紅塵的煙火看起來如此靈動,在上空浮游繚繞,變幻出各種形狀。孟扶搖目不轉睛近乎癡迷的看著,從來沒發現原來煙也可以這麼美。

她不知道這煙哪來的,卻立刻微微振作起精神,將逼向心脈的真力收了回去。

還沒到最絕望的時刻……就算到了最絕望的時刻,她也不該自戕,她要出去,她要報仇,她責任未了,前路未畢,有什麼理由中道自折?

真力這一收,突然就覺得體內有些異樣,腦海之中突然冒出許多字眼,這些字眼似乎是練功的功法,而且有些熟悉,她想了一會,突然想起自己昏迷落下前那一刻的異景。

她記得那一刻四面浮現蒼青色符咒,然後自己的「弒天」也浮起,「弒天」上的符號亮起,和那些符咒連在一起……不對,那不是符咒,那明明也是字!

是字的另半邊!

而「弒天」上的字,是偏旁部首!

這兩樣東西加在一起拼成字,就是一篇功法!

剎那間她想起自己進入雲浮之鼎時看見那些「符咒」時曾心中一動,但是沒想起來為什麼靈機觸動,現在她明白了,當時她先看過了「弒天」上的半邊字,再看到「符咒」時,心中其實已經將這兩樣東西聯想到一起,只是一時沒能捕捉住而已。

昏迷前一瞬間,那些字在光線折射下,組合在一起,極其鮮明的從她腦海中掠過,浮光掠影卻深深記憶,她想忘記都不能。

更妙的是,她心中將這功法默念一遍,覺得和當初海下撈出來的大風的冊子很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很多地方都可以相互印證,以前一些存在心中的疑難,此時都迎刃而解。

孟扶搖精神一振,盤膝坐起練功,練功之前,先感激的抬眼看了那煙氣一眼。

這一縷煙光,對她實在太重要了。

在她於最寒冷最疲倦最絕望中,被心魔所侵的時刻,這煙如一雙輕薄淡軟卻溫暖的手,挽回了她。

她摒除雜念,專心的沉入修煉之中,不知日月何年,也不想知道日月何年,只是每隔一段時間,便會抬頭對前面看一眼。

那煙光斷斷續續,卻始終不絕。

這煙像是一個信號,一個「我在,我等你,我陪你」的信號,支撐著孟扶搖,在那片空明至於恐怖的黑暗中堅持下去,專心做自己的事。

這煙讓她覺得,自己沒有被世界拋棄,也永遠不是孤單的一個人,就算命運折磨她打煙氣無形,卻是她的希望所在,她的精神支柱。

黑暗空靜之中,孟扶搖覺得體內越來越明亮,真氣流動原本還需要通過經脈,現在卻已經遍佈全身無所不在,而真氣旋轉不休的丹田深處,隱隱約約開出一朵細小的蓮花,那蓮溫潤明潔,在氣海之中亭亭綻放。

那蓮花……宛似無極掌中那花。

孟扶搖想到這裡心中便一痛,趕緊收斂心神,在功法未成之前,她不敢放縱自己再走火入魔。

《扶搖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