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天下規矩,猛砍必破(2)

太史闌前幾日已經知道,容楚對於地方光武營的運轉,也採取了一種相對先進的方式,由當地豪強認捐贊助,允許贊助者在光武分營任職,並在朝廷選人之後,可以自由挑選剩餘人才。二五營就是由東昌首富鄭家出資支持。

這麼做雖然難免出現家族把持的弊端,好在主官還是由朝廷委派,而且不必佔用朝廷財政,也就是因為不需要朝廷花錢,一些勢力不強的光武營分營才得以繼續。

容楚號稱少年早慧,驚才絕艷,太史闌覺得,僅僅就光武營的設置來看,確實最起碼可以看出這人思路廣腦子活膽子大,何況,她目前所見的僅僅是冰山一角,也許這光武營背後,還有他更深的心意也未可知。

那都要等時間證明。

「好。」她略點一點頭,牽了景泰藍就走。

眾學生隱約猜到她要做什麼,蕭大強急忙道:「哎,別輕易挑戰營內規矩……」

「規矩?」太史闌停也沒停,「天下規矩,猛砍必破。」

學生們神色複雜對看一眼,不約而同跟了上去。

在二五營的歷史裡,不乏有人不忿這樣的等級劃分,前去挑戰,但從來沒有人贏過。

別的不說,人數首先就不佔優,貧苦子弟都要早早出來掙生活。即使二五營待遇從優,普通百姓家輕易也不願放出個壯勞力來學上三五年,再加上等級森嚴,學成之後的評優和入職,是留給品級子弟的。不是十分優秀的貧苦子弟,在光武營很難有出頭之地,到頭來也不過一個小兵或衙役。所以歷來光武營雖然放開門檻,但依舊是貴介子弟佔據主流,人數比例一比三。

惡性循環,低賤者越發低賤,高貴者永遠高貴。

太史闌一路前行,身後隊伍很快吸引了所有人,一陣交頭接耳詢問後,很快所有寒門子弟都來了興趣——一個剛入學的學生,還是女子,就敢直接叫板二五營的規矩?

隊伍越跟越長,浩浩蕩蕩一大排,到了前院精舍,太史闌仰頭看看「事務」兩字牌子。牌子下還有兩行字「非得召喚,學生免進。」

太史闌看過,推門。

門一開,滿屋的人抬起頭來。

屋中坐著個瘦瘦的中年夫子,兩撇老鼠鬚亮亮地翹著。其餘都很年輕,像是學生,有個油頭粉面的少年,蹺著腿坐在夫子對面,手中一張選課單子,神經質地抖著。

「三叔,我學啥好啊?柳教官太木,王教官太傻,花教官不錯,一朵花似的,就她吧。另外,聽說那個李教官最近也要回來?他的課我都要了!」

「四少,那是個大男人,你要他做什麼?」有人諂媚地笑。

「他是個男人,可聽他課的都是女人呀。」少年大笑,「那些女學生們,都往他課上擠,你別說,」他興致勃勃往身邊人面前一湊,「咱們品流子弟裡沒有女學生,只有寒門才有,那些跑江湖的,賣肉的,夠味!有勁!一搭就上手,還省一筆嫖資,哈哈哈……」

「哈哈哈……」狂笑恣肆。

夫子瞇眼,捧場微笑。

「你娘才一搭就上手!」驀然一聲尖喝,驚破此刻肆意。

屋內屋外的人都嚇一跳,還以為太史闌開口,不想轉頭一看,竟是那寬眉女子,臉色漲紅捋起袖子,破口大罵。

「沈梅花!」屋內一個綠袍少年怒喝,「你敢對四少不敬!」

「邱唐,爛泥塘!」沈梅花不屑撇嘴,「你這數典忘祖不知羞恥的小王八!聽這話你不覺得害臊?你娘也是跑江湖出身!你一個寒門子弟,抱著鄭四大腿,舒服了?快活了?覺得自己腰也粗了?你主子對你可好?有沒有賞你剩飯吃?」

「你!」那綠袍少年被她一番尖酸刻薄激得面皮發紫,捋起袖子推開椅子衝出來。

「姐們給擋擋!」沈梅花速度更快,唰一下就竄到了太史闌身後,三竄兩竄縱出人群,一溜煙地逃了……

逃了逃了逃了……

景泰藍「嘶」地一聲,小臉上寫滿崇拜——跑好快!胸抖得好劇烈!

連太史闌眼角都睜了睜——她正暗讚這姑娘熱血,等著看一出撒潑撕咬來著……

邱唐收勢不及,正撞向景泰藍,眼看一個大耳光很可能落在景泰藍腦袋上。

忽然一條人影邁出來。

這人就站在景泰藍身邊,出來時正擋在他面前,手臂一抬,格住了邱唐的手,另一隻手抓住邱唐手腕,反向狠狠一掰。

「啊!」邱唐慘叫,那人並不罷休,抓住他手腕,抬手就正正反反扇了他七八個耳光!

「啪啪啪啪啪!」

耳光聲清脆,聽得人眉頭一顫一顫,那人下手快,出手更狠,一邊扇一邊啞聲道:「我替所有包括你娘在內的江湖賣藝的女子們,打你!」

她聲音很低,很難聽,像被毀了嗓子。

是剛才那個胸最大,因而被景泰藍欽點入懷的沉默女子。

看見是她,邱唐倒不叫了,好像有幾分顧忌,外頭擠著看熱鬧的寒門子弟越發多,卻都和太史闌她們留出了距離——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站出來和強權對抗的。

因為更多時候,這意味著你徒勞無功,甚至會淪為整個貴族階層的敵人,在日復一日的傾軋擠兌中,被逐漸壓彎錚錚脊樑,直至無力支撐,跪伏在那個龐大而不可撼動的神像之前。

「蘇啞子,打完了沒?」那群一品子弟原本蹺腿看笑話,此時聽那啪啪聲響,便如被煽在了自己臉上,臉色逐漸陰沉下來,那鄭四少努了努嘴,立即有個白面少年上前,橫臂攔住了那女子,陰惻惻盯住了她。

「我叫蘇亞。」那女子仰頭看他,啞聲道。

「蘇啞子,別以為你有幾分力氣便可以耍橫,這二五營,輪不到你!」

「我叫蘇亞。」

「滾!蘇啞子!」

「我叫蘇亞。」

靜默。

俯視的陰狠的男子,和倔強仰頭,用難聽聲音一遍遍重複自己的女子。

屋內屋外,寒門貴族,各自沉默,涇渭分明。

《鳳傾天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