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一對璧人(1)

幾個侍女上前來,一個拿出整套細瓷茶壺杯子,一個從錦盒裡取出香氣撲鼻的茶葉,一個尋找爐子準備燒水,一個給她挽袖子,另一個擦乾淨桌上不存在的灰塵,取了一個青玉手靠,給她靠著,以免桌面粗礪的木質,損傷了小姐嬌嫩的肌膚。

那藍衣女子似乎也並不關心太史闌坐不坐,也不看身邊人一通忙碌,她端端地坐著,一直等到太史闌的眼光落在她身上,才微笑緩緩道:「我是喬雨潤。」

說完她便不說話了,似乎篤定太史闌必然知道這名字一般。

太史闌抱胸,靠著門邊,面無表情,看她。

喬雨潤並不覺得尷尬,或者她從來都端著,沒注意過別人臉色,也想不到要看誰的臉色,靜了一靜,自顧自道:「我從麗京過來,給國公帶信,順便看望扶舟,聽說姑娘住在國公這裡,特來拜望。」

太史闌抱胸,靠著門邊,面無表情,看她——這是昭告所有權?標的物是誰?容楚?李扶舟?

「這裡簡陋了些。」喬雨潤又四面望望,帶一種心疼的口氣道,「他們兩個,不知道怎麼住得慣這樣的屋子。」

太史闌看看精雅的黃楊木傢俱,水磨石的平整地面,四壁的琴劍古玩,華貴的重錦幔帳——嗯,是很簡陋。

這姑娘語氣如此心疼而熟絡,難道想一擲千金,金屋藏那兩隻嬌?

「不過想來姑娘你不覺得。」喬雨潤和藹地對她頷首,「沒關係,我理解你這樣出身的人的想法。」

她寬容慈憫,和善大度地微笑,幾個侍女神情感動,齊齊點頭微笑。

氣氛如此美妙,如此和諧,處處充滿愛與美與感動,無處不令人感覺順眼——除了太史闌。

太史闌抱胸,面無表情,看她——廢話甚多,重點在哪?

「我剛來,還沒對你過多瞭解,只是隱約聽人說,你帶著孩子,你是寡婦?」喬雨潤似乎絲毫不覺得這樣問法有何不對,微笑而端莊地看著太史闌,「我理解你這樣出身的人的想法,你想必出身貧苦,受盡磨難,難得國公肯照顧你,你沒有理由也不捨得拒絕。以你的見識,想必也想不到你們母子住在這裡,會對國公和扶舟名聲不利,國公和扶舟是磊落男子,也不會提醒你,不過既然我來了,我少不得要和你提一提,我們做女人的,可以不美貌,但不可以不賢惠知禮,和未婚男子同住一園,傷人清譽這事,終究有些不妥……你看呢?」

她抬頭,徵詢地看著太史闌,太史闌抱胸,靠門,面無表情,看她。

遇上這種面癱,幾次三番沒回應,涵養高貴、自覺溫和悲憫的喬小姐,終於忍不住皺了皺眉,隨即急忙舒展開眉頭,款款道:「我理解你這樣出身的人的想法……」

「我理解你這種出身的女人。」太史闌忽然開口,「你們清湯掛面,長直髮,聲音輕細,愛喝綠茶。」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綠……」

「看似素面朝天,其實妝化得天人合一神鬼莫測,三兩粉一兩胭脂,遮住縱慾過度的青眼圈,歲月靜好,眼神無辜。」

「你……」

「溫柔委婉,人畜無害,復古文藝,多病多災。」

「我……」

「喝酒不多,醉得很快。若有男人,醉得更快。」

「這……」

「喜歡裝叉,貌似清新。」太史闌居高臨下看著喬雨潤失措張開的嘴,「隱忍善良,眼淚汪汪。」

喬雨潤即將滴下的眼淚懸在半空,不知道該流還是不該流。

太史闌走過來,越過她,走入內室。

「現在,半夜。我的屋子,我的桌椅。」她道,「所以你屁股坐錯了地方,裝叉裝錯了人。出門,左轉隔牆找容楚,右轉隔牆找李扶舟,想去就去,別磨嘰,看著替你急。」

「砰」一聲,她關上了裡間的門,將賢淑的美人扔在了門外。

「放肆!放肆!」竹情臉色漲紅,衝過去要踹門,喬雨潤忽然一聲厲喝,「竹情!」

竹情嚇了一跳,立即停腳,喬雨潤臉上厲色卻已經收了,紅著眼睛默然坐了半晌,才委屈地一笑,「她說得對……是我失禮了,我是好心想勸勸她,卻忘記時辰不對,既然這樣,我們走吧。」

她款款站起,扶著桌邊,神情楚楚堪憐。

竹情的眼睛也紅了,憤然道:「小姐,您何等身份?來見這個鄉野女子本來就是紆尊降貴,要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見她,有她說話的份?就算不論身份,論起關係親疏,這裡留不留她,也是您說了算。她不識禮數便該受教訓,怎麼反而是我們被趕走!」

喬雨潤偏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古怪,忽然有點羞怯地笑了笑,道:「這樣不好,太僭越了,這裡畢竟是國公的地方,要趕人也不能我們來趕。」

「是了!」竹情眼睛一亮,興奮地一拍手,「我們是沒必要降格和這女人置氣,告訴國公不就行了,國公必然要給小姐好好出氣的。」

旁邊那個冷淡的侍女忽然笑了笑,道:「小姐受了委屈,李公子必然也要安撫的。這位太史姑娘,到時候自然會明白她的位置,倒不必我們多事。」

「梨魄,別亂說。」喬雨潤臉頰微紅,眼神卻晶亮,「別打擾人家休息了,我們先回吧。」

她款款伸出手,兩個侍女微笑著,遞過胳膊,喬雨潤依著她們的肩,默不作聲出了門,跨出門檻時,忽然回身,對緊閉的房門,森然看了一眼。

太史闌回到內室,一眼看見床上沒人,不由一驚,這麼會兒工夫,景泰藍被擄走了?

不可能,外頭已經被驚動,四面都被包圍,那些殺手早就伏法,哪裡能靠近這裡。

太史闌腳踢了踢床幫,道:「出來吧,人走了。」

床下細細碎碎一陣響動,慢慢探出只滿是灰塵的大腦袋,餘悸猶存地對外望了望,又看看太史闌。

太史闌雙手據膝,居高臨下看著他,她的眸子映出娃娃驚懼的眼神。

良久,她默不作聲對他張開雙臂。

《鳳傾天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