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溫情與殺機(1)

看著她薄而微紅的唇,他忽然害怕自己會突然低下頭,然後……

不。

不能。

太史闌再醉深,也會立即清醒,她永遠是個有底線的人。

他猛力地偏過頭去,像要逃開一個魔咒。

「我……那個……得他信任……」好一陣子他思緒混亂,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說了一會兒後才理清思路,「這還是要拜姐姐你和國公所賜,我殺了那批護衛,讓他很滿意,之後那次他出醜我給他及時遮住,他這人好面子,更加感激我,當即把我調到了天魂營。我進天魂營後,幾件事做得都不錯,還阻止了一起大規模鬥毆事件,又帶人偵測到了西番和五越的敵情,得知西番今年元氣大傷,不會過界,五越卻有可能叩邊,紀連城因此做了安排,打回了一次五越的試探攻擊,受到老帥的誇讚,他一高興,就升我做了隊正,還說因為我剛進精兵營,升太快會給我引來麻煩,等我資歷再深些,不管有功沒功,最起碼還要給我升一升。」

「那就好。」太史闌吁出一口氣,「世濤,你要好好的,建功立業都是小事,我只望你安穩到老。」

安穩到老麼?他想,這一輩子,只要在你身側,不會啦……

然而他低頭,微笑,輕聲道,「是的,姐,你別想那麼多,我不是為你,我是為我自己啊。」

我是為我自己啊,為我自己這一生,飽滿而幸福地活在你身邊。

「嗯。」太史闌覺得脖子很重人很累,又把腦袋給耷拉在他肩上,嗅著少年清爽的男人氣息,她也覺得心中難得的安適。

醉了也不錯,人容易放鬆些,她暈暈地想。

靠著世濤好啊,安逸,親人般的感覺,幸好身邊不是容楚,要是他,此刻肯定被吃干抹淨,那怎麼行,她要在上面的……

邰世濤有點僵硬地轉了轉頭,她這樣靠著他,他連路都不會走了。

然而就著月光,看見她臉上神情,鬆軟的,迷茫的,喜悅的,他心中一動。

印象中,似乎很少見她這樣的神情,太史闌永遠冷峻、清醒、自律……緊繃。

是的,緊繃,雖然她強大淡定,可她給他的感覺,是一張時刻繃緊的滿弓,隨時等待射出。

如何不累?

是不是借助酒精,她才能稍稍放鬆?

他心裡湧起淡淡憐惜,先前的不自在忽然散去,他伸手,將她摟了摟,讓她靠自己靠得舒服些。

這一刻他亦覺得驕傲,為他擁有能撐起姐姐的肩膀。

林蔭道月光幽謐,風裡傳送來木芙蓉的香氣,靜而遠,襯得秋夜微涼。

白石道路上影子長長,漸成一體,他癡癡望著那遠遠斜出去的影子,忽然希望這條路沒盡頭。

背上軟軟的孩子在打呼,身邊軟軟的她在說話。

「世濤……我想把我的官運換給你,讓你火箭陞官,你就不要再在精兵營受苦啦……」

「我不苦,精兵營可好呢,外三家軍中待遇最好的……」

「心裡苦呢,我曉得你不願意在那裡。」

「我願意做一個有用的人,人生在世,怎麼能總遇上自己喜歡的事?沒有磨折,哪有成就。」

「嗯……等你功成名就……姐姐給你找個好媳婦……唉,什麼樣的女子,配得上世濤呢……」

他忽然一僵。

低下頭,她還是那迷糊樣兒,可是話說得清晰。

媳婦……

他想著,心鈍鈍地痛起來——果然她如此坦然,對,應該如此坦然,心中有私的不是她。

是他揣一懷少年熱熱的想望,一遍又一遍勾勒著情感的夢。

雖然從來不曾有奢望,也知道不應有奢望,但此刻心還是微痛,為這一句關心裡的遠離。

不過隨即他就笑了。

不曾有願望,何必做淒涼狀?

邰世濤要一生快樂,一生自如,一生做個讓姐姐不擔心的弟弟。

他已經讓她擔了太多心了,不該再和她彆扭。

「好的,姐姐。」他柔聲道,「給我找個聽話孝順的媳婦。」

「漂亮的……」

「孝順的。」他道。

「嗯,孝順你爹。」

「不是。」他道,「對姐姐要好。」

她忍不住笑起來。

「胡說八道……怎麼可以這麼要求……女孩子很精貴,你該疼她才是。」她懶懶地道,「果然是異時代,大男子主義,換我們那裡……這種要求,一巴掌煽開你……」

他不太聽懂她的話,卻執拗地道:「不是姐姐我早死了,這麼要求不對嗎?」

「不是你,你姐姐也活不到這麼滋潤。」她道,「恩情不要計算,尤其不要加到別人頭上,將來你媳婦會不高興的。」

「那便算。」他哼了一聲。

太史闌又笑,覺得這一刻他才露出點孩子氣,更像當初初見的少年,唉,這才多久,就逼得他面對人生苦難,變得老氣橫秋。

忍不住抬手,又想去摸他的旋兒,他配合地低下頭,她酒醉,手勁不知收斂,與其說是摸不如說是抓,他覺得頭皮微痛,給她抓下一兩根頭發來。

她還不知道,歎息著道:「高了,又夠不著了。」

他低眼看那幾根頭髮,黑亮的,纏繞在她雪白的手指上,他忽然又拔下幾根頭髮,和這幾根編成一縷,纏在她手腕上。

以我發,纏你腕,訴牽絆千層。

烏黑的發纏在雪白的腕上,看起來像一隻細細的黑絲鐲子,有種簡單的美感,他忽然感到滿足。

也許馬上這髮絲鐲子就會被風吹走,或者很快她就順手給扔了,但這一刻,屬於他的精血,曾緊緊相纏她的肌膚,如此貼近,彷彿連心也熱了。

這是隱秘的小心情,正因為不為她所知,而放縱快樂。

月影西斜,歪歪扭扭的人影一路前行,她垂眼呢喃,孩子呼呼大睡,他低頭微笑,為這一刻溫馨。

路很快到了盡頭。

他有點茫然地停腳,看看前方兩三座樓,二五營他沒來過,自然不知道路怎麼走,低頭問太史闌,太史闌抬起眼皮,隨意一指。

《鳳傾天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