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情錯

黑暗中風聲凜冽,穿越到這處小巷牆然,撞擊到森冷的牆壁,發出更為森冷的嗚咽。

楚非歡一身的冷汗已經干了,黏黏的貼在身上好不難受,他卻無暇顧及,只警惕的伏在地下,屏住呼吸,黑暗中明澈的雙目光芒暗隱。

前方,灰衣人身形如大鳥,以一種古怪的姿態翩飛而來,直直掠向他所在的方向。目光鎮靜,神情更是平穩無波,楚非歡抓緊一切時間,努力的調勻紊亂的呼吸,並試圖緩緩調集體內一向不聽話的殘餘真氣——雖然每次調集失控的真氣都會令他元氣大傷,如同上林山腳遇見玉自熙那次,事後他在熾焰幫休養了一個多月才好——但是他不能令自己落入敵手,不能給長歌帶來麻煩。

失去健康肢體和武功,不能再如以前那般幫她,已令他耿耿在心,如何還能令她焦煩?

手指在地上緩緩摸索,抓住一塊石頭。

灰衣人如一點塵埃,悄無聲息的東於巷口。

青慘慘的月光照過來,一半黑暗一半蒼白,他的臉就藏在那半邊黑暗裡,隱約可見瘦削的輪廓。

冷笑一聲,他道:「朋友,藏頭露尾非好漢,出來吧。」

回答他的是寥闊天地裡的寂寞風聲。

並無怒色,那灰衣人只陰測測道:「你自己出來,我會對你客氣點,若是勞動我親自翻你出來,你小心後悔也來不及。」

依舊是沉默,遠處隔了一條街的不夜花樓的喝酒調笑開門關門之聲遠遠傳來,越發顯得這淒清一角如此安靜,仿若無人。

皺了皺眉,灰衣人也有些疑惑,剛才他按照公了爺的吩咐前來護衛的時候,隱約聽見有異聲。隊道離微老大讓他來看看,可是他剛才聽了半天,也沒聽見有人的呼吸,難道對方已經走了,或者對方是個高手?

他卻不知道,楚非歡因為傷病,本就呼吸極為微細,且此時他俯首於地,屏住呼吸,隔了這麼遠,哪裡聽得見。

灰衣人因此不敢輕舉妄動,楚非歡也好耐心的一動不動,比耐力,這天下只怕還沒人是他的對手,他無需逞強鬥狠,只要熬過這一刻,秦長歌他們趕來就平安了。

灰衣人尚自在猶豫,半空中突然傳來一志尖利而古怪的哨聲。

神色一變,灰衣人突然飛身而起,不同於先前的謹慎小心,只一閃,已撲進了小巷!

巷子很短,一覽無餘,視線放在與自己等高角度的灰衣人,一開始並未發現四周有人。

他皺眉,輕輕咦了一聲。

「嚓!!!!」

極短極迅速的摩擦之聲,人體與地面狠狠摩擦前進的聲音,細微而迅捷,聽來令人悚然心驚,迷霧般的黑暗裡藍影平平貼著地面,一竄,一抖,一摜。

以腳在巷牆上的猛力後蹬,借助推力平行貼地飛竄出去的楚非歡,雙手閃電般遞出,抓住灰衣人的腳踝,巧力一抖,立即將根本沒想到腳下會竄出人來的灰衣人狠狠潦倒。

單手按地,毫不猶豫的騰身一縱,楚非歡在摜倒對方的同時撲上對方身體,衣袖一抖,早已準備好的尖石滑入掌心,想也不想抓緊石頭,將尖端狠狠插入對方眉心。

同時橫肘一壓,壓上對方咽喉。

本將出口的悶聲慘嚎頓時被生生壓抑在喉嚨裡,至死不能相信自己如此被殺的面容上,瞪大的眼睛滿是驚駭之光,驚沒了那一天青慘的月,忙不迭躲入雲層。

月光照著楚非歡冷漠的臉,他毫不在意污穢的,用自己衣袖一抹濺出來的血跡,喘息半晌,艱難的翻身而下,仰面躺倒於地。

終於……殺了他。

拼盡全力的一搏,如果不能一擊全功,他必將心無葬身之地。

事實上尖石插入對方眉心時,後力已竭,他立即以肘壓上對方咽喉,以自己全身的重量,勒死對方。

四肢百骸彷彿都欲裂開,冷汗滾滾裡,楚非歡疲倦的想……幸虧這人武功還不算太高……

累,彷彿要飄散靈魂的累……楚非歡閉上眼,直想就此睡去。

心裡突然滑過一絲警兆。

彷彿有人用銅鑼在他心裡猛敲了一聲,震得他心臟一陣亂跳。

楚非歡霍然睜眼,暗夜裡目光雪亮。

不對!

有什麼地方不對!

剛才……

那灰衣人是因為什麼貿然撲進小巷的?

哨聲……

附近有人!

楚非歡的冷汗,再次慢慢浸潤而出,濕了他雪白額角的烏髮。

他緩緩抬起目光。

背後,上方,一張看不清容貌的臉,正詭異的俯首衝著他微笑,露出一嘴森森白牙。

……

目光相交。

冷靜清澈的目光和漠然殘忍的目光,相交。

新來的灰衣人,和先前的那位截然不同,他的目光,彷彿是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千年殭屍的眼神,死寂,似乎每一眨眼,都散發著腐臭的氣味。

微瀾不起的死水,極度的漠然,毫無人類的情感。

對視一瞬,楚非歡突然笑了笑。

一朵花在翠綠枝頭上沉默而驕傲開放般的微笑,一道光在黑暗中突然如流星驚艷掠過的微笑。

然後,閉上眼。

楚非歡懶得理會了

先前最後利用灰衣人猶豫的時機,聚起的一點功力已經用完,他現在就是一隻螞蟻掉到他身上,那效果也和錘子砸下來差不多。

既然無力掙扎,何必做出那姿態惹人恥笑,被人加倍折辱?

楚非歡坦然等待。

再次俯低身子,灰衣人眼睛裡依舊沒有表情,那森森的微笑也像是畫上去的,他緩緩伸手,也不說話,手指一錯,按上楚非歡腕脈。

隨即毫不顧忌的逼進自己的霸道的內力,探查楚非歡的實力。

極其狠辣的出手和用心。

烏黑的發黏在額角,晶瑩的汗珠緩慢卻似乎永不停息般從額角不斷滲出,楚非歡緊緊咬著下唇,以一線發白漸漸滲出嫣紅血珠的唇色,昭告他沉默的固執。

「硬漢子,」對方開了口,聲音嘶嘎,「而且……沒武功,居然能殺了竟媸,了不起。」

雖然是贊語,可是依舊語聲平板,毫無起伏。

微微傾身,他盯著楚非歡的眼睛,「你這樣的人,光是毀了你的武功是沒用的,肉體打擊也是沒用的……要毀你,必須得用些別的辦法……」

微微冷笑,楚非歡面無表情的轉眼去看月亮,灰衣人饒有興趣的上下打量他,桀桀笑道:「不要以為我是為竟媸報仇,我沒興趣,誰叫他沒用,連個殘廢都打不過,但是我很討厭你這種人……一看就噁心——驕傲、自以為高貴,俯視眾生……憑什麼?你們憑什麼俯視我們?就因為你們的出身?」

他冷笑著,帶著享受的表情,微微瞇眼,彷彿沉醉在某個令自己十分愉快的場景裡。

「送你去城裡十個錢一夜的象姑館……他們一定很喜歡看見你這樣的……好容貌,又跑不掉……高貴?藐視?不屑?過了明日……叫你再高貴?再藐視?再不屑?憑什麼?你們憑什麼?!」

他說到後來,平靜枯啞的語聲已微微帶了絲瘋狂,幽深的灰色瞳仁裡燃起青色的火焰,宛如地獄深處寂滅之火,妖蛇般遊走,落到哪裡,哪裡便蓬的一聲出詭異的火球。

他怪笑,「等到明日,你就知道,真的,沒有什麼,所謂高貴和低賤,真的是一樣的。」

楚非歡一直閉目,面無表情,彷彿那些惡毒的話不是對他說的,彷彿那被以極緩極折磨的手法傷害的身體不是他的,聽到最後一句,卻突然睜眼,極其譏誚的一笑。

「憑什麼?」他語聲淡而輕,蒼白的神色不掩虛弱疲倦,安安卻重如千鈞。「——憑的是心地——憑此刻你做的事,你說的話,便注定了你一輩子都只配在泥地裡仰望我!」

「污垢不是他人潑給你的,」他目光汪冷冷宛如冷月遙遙輝照,映出人世間一切污垢卻毫不沾染,「是你從自己心裡生出的,你,」他淡漠至不屑卻看的隨意一瞥灰衣人,「很可憐。」

宛如被重錘狠狠一擊,又似的正受著酷刑的是自己,灰衣人身子一晃,一張瘦削的長臉突然扭曲得不似人臉,而灰色的眸子,突然蒙上了一陣五彩的顏色,尤以血色驚人,仿若立即便要滴落。

半晌。

他奇異的笑起來。

「污垢……污垢……」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像很多年前……我也這樣嘲笑過別人……」

他突然住口,月光下緩緩伸出雙手,那是一雙比常人更長的手,骨節分明,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手指上的指甲,突然奇異的開始生長。

黑色的柔軟的指甲,閃著隱隱的彩光,在青色的月光下,越伸越長。

「好吧,令人仰望的公子爺,可憐我的公子爺,」他平靜而森然的道,「就讓我這個仰望你的,被你可憐的人,送你到最適合的你,最高貴的地方去吧!」

……

風聲嘶鳴,青黑的屋脊飛逝如電,屋簷逐漸低矮破舊,隱隱傳來劣質香粉和酒肉混雜在一起的油膩氣味,三教九流呼盧喝稚的粗口在深夜裡也不曾停息——到了城北,充斥小偷流氓暗娼,號稱「美人窩」的貧民窟了。

楚非歡安靜的閉上雙眼,不去看棺材店那個方向。

我選擇在你的忘記裡,永遠潔淨的死去。

保重。

……

「砰!」

遠處傳來大力踢門的聲音,夾雜著吵哀號大罵聲,有人大笑著,竄上屋簷。

叉著腰,望著屋簷下,得意洋洋的笑。

「什麼美人窟第一美人,要是那傢伙穿上女裝,絕對雙你美一萬倍。!」

秦長歌洗完澡,舒服的歎一口氣,濕漉漉的頭髮也沒挽,一身輕鬆的邁出門來。

一眼便看見一隻球顛顛的,以平常絕無可能出來的超速滾過來。

皺皺眉,秦長歌一伸手攔住圓球,端詳他難得的跑得滿貅汗水的小臉,詫異的道:「有狗追你?你又拿鞭炮燒狗屁股了?」

抹一把汗水,包子氣喘吁吁,懶得和老娘鬥嘴,直接道:「乾爹說……白龍那個什麼魚豆腐……為元宵所剩……因你而起……你不能不管……」

他倒是記住後兩句,但前面兩句因為不懂,直接便用字音相近的食物代替了。

……

這是啥米和啥米?

虧得秦長歌智商指數比較高,從包子對食物的狂熱愛好上開始想開去,漸漸拼出了這話的原意,笑容一收,四處一望,直接道:「你乾爹呢?」

「他去追馬車了,」包子這回流利許多,「他看見有個黑衣服的叔叔被搬上一輛馬車,就叫我來通知你,他自己追著那馬車。」

「他怎麼能去追1」秦長歌霍然轉身,大呼:「祈兄!容兄!」

咻咻兩聲,祈繁容嘯天各自從自己房間竄出來,「怎麼了怎麼了?「

這兩人從未見過秦長歌有焦灼之態,此時見她神情嚴峻,也有些慌亂,秦長歌簡單把事情說了一下,兩人也慌了,急忙以暗號命令附近凰盟屬於齊集。

「不要緊的」包子拉著老娘衣襟,得意洋洋道:「我給了乾爹我的彈弓……」

「你以為彈弓是原子彈?」秦長歌微怒的給了蕭小白尊臀一巴掌。「你乾爹失去武功,又不良於行,萬一遇上敵人,你要他如何自保?」

包子倒抽一口涼氣,眼睛瞪得圓如衛生丸,伸手就去拉秦長歌,「那還等什麼,走哇!」

此時祈繁正在指揮屬於四處搜尋,包子急忙道:「楚叔叔應該就在前面大街附近,我的彈又上裝了臭糖,味道很特別的,應該能聞得到。」

祈繁怔了怔,悻悻的道:「我熟悉那個味道。」當先帶人奔出去了,秦長歌將包子向隨向趕來的祈衡一推,道:「看好他。」一扭身也跟了出去。

到了包子先前說明的地方,便見輪椅孤零零停在黑暗中,楚非歡卻不見蹤影。

風從空曠的四面街巷中奔來,寂靜而闐無人聲。容嘯天黑色臉,飛快的在四處巷子中進進出出,半晌出來時,沉著臉搖搖頭。

秦長歌眼尖,看見月色下,地面上有一條暗色的線,閃著微光。

蹲下身,以指尖微沾,湊到鼻端一嗅,秦長歌的眼色,微微冷了下來。

血,新鮮的、

順著那條血線前行,一路細細的觀察痕跡,直到在前方某處停下,秦長歌半目,半晌道:「……他本來坐在椅上,大約什麼東西掉落……他滾下去去撿……滾了一截。」他指指地面上一條連續的血線和摩擦痕跡,「然後在這裡,停了停,所以這裡痕跡重,血跡因為停了一下,多流了一點……然後繼續前滾……大約有個動作……唔……應該是溶兒說的使用彈弓……然後……他的路線突然變了,他沒有回頭找輪椅,卻滾到這處牆角——」

她的語聲突然頓住,眉頭糾結起來,半晌不語,祈繁佩服的看著她,看著她神情卻有些心驚,「然後怎麼了?」

「然後,大約發生一場搏鬥……」秦長歌慢慢道,蹲下身,細細撫摸那種街角牆體,又仔細的看地面。

祈繁也蹲下來,看了看,點頭道:「是,有摩擦痕跡,非歡在這裡躲過,應該還有動作——他遇敵了!」

「那還等什麼!」容嘯天跺腳,「趕緊追啊!」

「追,怎麼追?」秦長歌抬頭,苦笑,「痕跡到了這裡中斷,好像一個大活人平地消失,你說,怎麼追?」

容嘯天呆在當地,秦長歌卻抬頭部祈繁,「看樣子非歡把溶兒給的臭彈弓打出去了……過了這麼會功夫,又在空曠的大街上,那味道還聞得見麼?」

「天衢大街何等寬闊,哪裡還聞得見……」祈繁搖頭,撿起彈弓,突然咦了一聲,嗅了嗅彈弓,突目光一亮道:「溶兒陰錯陽差的,拿錯了東西,我剛才聞見彈弓上的氣味,根本不是他說的臭糖,是我前段時間研製的辟犀香,這東西平時是臭的,遇上薊樹葉子,就會生出奇異濃香,這一路都有這個樹……真是歪打正著。」

他突然想起什麼,詫異的問L:「剛才您只說楚兄是去救一輛馬車中的人,那人是誰?」

秦長歌淡淡道:「蕭玦。」

「嗯?」忍不住開口的是容嘯天,他最近因為楚非歡的事,暴性已經收斂了許多,忍不忍沒衝出口而出不遜之言,但神色間鮮明不滿。

秦長歌瞄他一眼,是,她是沒將自己漸漸打消對蕭玦的懷疑的事告訴這兩人,實在是因為事涉隱私以及自己真正的身份,當下也只是淡淡道:「蕭玦當不是殺妻元兇,如果你們信我,就不必再追查他了,還有,我知道你們好像謀算明年二月春祭之時刺殺他,現在我看也無此必要。」

容嘯天還想說什麼,祈繁一伸手攔下,仔細年了看秦長歌神情,半晌點頭道:「明姑娘,我信你,我信你不會讓先皇后失望。」

「自然不會,」秦長歌一笑,我自己怎會對自己失望?

負手立於黑暗街道之中,秦長歌這一霎心中轉過許多念頭,非歡和蕭玦同時遇險,自己該去救誰?

前世之夫,前世之友,皆深情如許,皆為她之死飽受折磨,一個寂寂深宮雪埋酒,數年來從無展眉之歡:一個漠漠塵世飽經苦難,因她失去武功和健康的肢體,這些遺落在歲月裡的無聲懷念與犧牲,被隔世重來的她一一撿起,諸般情狀,切切在目,她不是鐵石心腸木頭人兒,面上七情不動,內心裡又怎會不暗潮翻湧?

蕭玦遇險,孤身出宮,想必和自己要和尚揭露睿懿之死真相有關,非歡遇險,卻是因為救一個可以算是情敵的人,以殘缺之軀對虎狼之敵,只因為不願她因蕭玦有所傷損而內疚,只因為那是蕭溶的親生父親。

爾有情,他有義,如何抉擇?

秦長歌第二次開始恨自己當年沒選學玄門道法,不然分身有術,多好?

悵然半晌,終究下定決心……如果情分上一時難以選擇,那麼就從道義上來決定吧。

「祈兄,請按你的方法,速去尋那輛馬車。」秦長歌仰首看天,不看任何人,淡淡道:「見機行事,保證他安全即可。」

怔了怔,祈繁頷首,留下幾個武功最高的凰盟屬於給秦長歌,和容嘯天帶著其他人去了。

再次蹲身,細細摸索痕跡,秦長歌絕不相信一個人會突然從平地消失,不放棄的躍上牆,四面張望,秦長歌突然眼睛一亮。

三丈遠近之處,有一處足印,形狀纖小,一足前一足後,後跟有微微後撤壓迫地面的痕跡。

秦長歌目光凝注,一毫痕跡也不敢放過,不久,又在不遠處發現這對足跡,這次足跡比先前重了許多。

她的目光落在旁邊一株樹上,那裡有一道輕微擦痕。

目中慢慢漾起灼人的光芒,秦長歌喃喃道:「女子……躲在遠處的樹上……長武器……輕功不弱……用武器在樹上飛捲前行?」

她躍下牆,手一揮,「順這對足跡,追!」

今夜注定是熱鬧而跌宕的一夜。

不僅是城北美人窟,天衢酒樓,甚至就連正儀大街許多人家的美夢,也被踩在屋瓦上不分輕重的腳步聲腔踩碎。

踩碎無數家人屋瓦的是水家小公子,女扮男裝愛她者水靈徊。

嗖嗖冷風,身後有陰魂般的追蹤者,水靈徊頭也不回背著楚非歡,呼哧呼哧的奔逃。

一邊跑一邊在肚子裡大罵,「姑奶奶我這輩子居然有狼狽逃竄的一天!素玄,總有一天你得賠我!」

回頭看了一眼半昏迷的楚非歡,那男子長髮披落,微卷濃密的睫毛下,膚色現出不正常的蒼白。

微微歎息一聲,一向渾渾噩噩誰都不理的水靈徊也不得不佩服,:「真是個硬朗人哪……」

她這幾天原本心情不好,哥哥來了,把她約束了好幾天,等到好容易有空跑去熾焰幫,卻說幫主出遠門了,她一肚子氣,跑到天衢大街醉紅樓偷了好酒,在樹上大喝特喝,遠遠的卻看見楚非歡被人追殺。

這小子雖然她不待見,甚至有點遷怒,因為素玄給他的關注比給她的還多,但看在他是素玄看重的朋友份上,自己袖手旁觀好像說不過去。

先前的那個灰衣人被殺的時候,她翻下樹蓄勢待發,不想楚非歡自己解決了,後面那個灰衣人她其實比楚非歡先發現,但這丫頭雖然莽撞,卻不是笨蛋,一眼看出這男人武功在自己這上,楚非歡又有傷疾,想要救出他,還不能硬來。

於是她一直看著,一路以鎖鏈攀樹遠遠跟隨,直到確定灰衣人憤怒激動之下沒有發現她,才故意大鬧象姑小館,又趁著大家都追著她的時候跳上屋簷,人聲哄鬧起來,看見她自然也就看見那灰衣人,那人果然不願在眾目睽睽下暴露自己,一怔之下,已被她用鎖鏈一把將人搶過來。

搶過來還要栽贓,大罵道:「哥子,我知道你恨我和他私奔,可你也不能把人擄了往火坑裡送啊,你叫妹妹下半輩子怎麼活?」

一語出而眾人驚,市進粗人,其實較上流人士更多幾分熱血,仗義每多屠狗輩,立即便有人衝出來為她打抱不平,她趁機哭訴一番,為灰衣人成功塑造了專橫霸道欺負妹妹妹夫的惡兄長形象,趁著眾人揪著灰衣人不放,那人惱怒萬分卻又一時撒脫不開,鬧得熱鍋沸騰不堪的時辰,溜之大吉了。

至於她溜掉後,那些無辜被利用的百姓是否會被那個狠辣的灰衣人給殺了,她可不管。

害怕灰衣人會繼續追來,水靈徊一路不敢停步,她在郢都混了一段日子,對道路甚是熟悉,想了想,直奔位於正儀大街上的郢都府而來。

我往官府跑……看你還追?

她大小姐哧溜哧溜的奔到郢都府後門,鎖鏈一展,輕輕巧巧上了樹,趁著有限的幾個護衛換班之際,又哧溜哧溜下了樹,四處一望,撇了撇嘴。

這府尹好窮酸,院子這麼小?

抬頭望了望,終於選定了一座看起來唯一像樣的小繡樓,一翻身,帶著楚非歡爬了上去。

繡樓二樓分明暗兩間,水靈徊將楚非歡放在外間軟榻上,自己也覺得累,倚著榻靠呼哧呼哧喘氣。

喘了半天覺得不對勁……怎麼我喘氣聲這麼粗這麼重來著?

水靈徊瞪大眼睛,摀住了自己的嘴。

「呼哧呼哧……」

緩緩轉頭,水靈徊瞪著半掩簾門的暗間。

有人?

在幹嘛?

半夜三更的做什麼重體力活?

好奇寶寶水靈徊是絕對不會放過任何可以看熱鬧的機會的,一翻身站了起來,躡手躡腳的走了過去。

秦長歌今晚追人那叫一個辛苦。

從天衢到城北,眼看著一路居然是往美人窟的方向,秦長歌臉色越來越不輕鬆,剛到城北美人窟,就聽見有人大叫殺人了,拎著一顆緊張的心飛馳過去,死的是一個狀漢,秦長歌一眼瞄過,發現他死於一種狠毒奇異的內家功力,下手的人及其毒辣,皺皺眉,拉過幾個人問詢了,終於確定非歡好像被人給救了。

然後又根據旁觀者指引的方向,往城內奔來,本來不知道水靈徊往哪條路去,卻在半路上遇上一個灰衣人,直往正儀大街方向來,秦長歌覺得他的輕功眼熟並怪異,想起那個被奇異功力殺死的壯漢和眾人的描述,立即毫不猶豫的跟了過去。

一直追到郢都府尹門外,秦長歌見他打算進去,想了想立即命跟隨的幾個高手攔下他,幾人一番交手,那人雖然不敵圍攻,居然也沒落下風,還被他抽了個空子,從合圍裡衝了出去。

秦長歌也不再追,只是皺著眉,看向郢都府後院、

聽眾人描述,那個自稱和人私奔的大妹子好像和點像水小公子啊……以她的性子,會選在什麼地方落足呢?

目光梭巡半響,落於那座沉默的小小繡樓,秦長歌示意幾位高手留下,自己一翻身,飄進院牆,飄上了郢都府尹家的小姐繡樓。

繡簾掀開,一陣非蘭非麝,卻令人十分陶醉的香氣立時瀰漫。

水靈徊深深的吸一口氣,有點哀怨的想起自己在臭男人堆裡打滾得好像太久了,久得都不知道女子閏房該是什麼模樣了。

什麼模樣?

安靜、雅致、精巧、旖旎、香艷……

呃……香艷——

水靈徊目瞪口呆的看著一個男子,正狠狠的拍著自己的臉,抓起茶盞冷水澆頭,狼狽無比的掙扎著翻身下榻,而榻上,肌膚勝雪身無寸縷的小小姑娘,瞪大眼睛,目光裡驚惶欲絕,卻一動也不動。

她肌膚如明月般潤澤,而眉目清麗勝過午夜優曇,雖然驚怖失色年紀幼小,也不掩麗姿。

水靈徊皺皺眉,她看出這女子被點了穴了。

這男子以下作手段意圖逼姦1

登徒子!採花賊!色狼!

怒從心底起,水靈徊雖說平日不當自己是個女子,可畢竟還是個女子,但凡遇上這類事,是可忍疏不可忍。

「喂,你!」水靈徊重重跺腳,大步走了過去。

「你這個色狼!」她伸手過去,惡狠狠一推。

卻有人施施然在窗外道:「水小公子,壞人好事是要傷陰騭的。」

《帝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