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決鬥

眾人回首。

夏日午後陽光燦烈,其人逆光而出,一時難辨容顏,只覺得長髮如墨,身形修長如玉山孤松,黑色錦袍上雲紋繚繞,隨步伐行動不斷變幻,遠遠行來便覺風神尊貴吸引,令人難以轉開目光,及至行到近前,看容貌也不過普通男子,然而卻也不覺得失望,只因為那深邃純黑眸瞳,寬闊如深海,偶一轉動,便光華厲烈,鋒銳逼人。

擁有這樣一雙明亮雙目的人,怎麼會是尋常人等?

靜玄子的目光在對方身上上下一轉,聲音尖利的道:「取下你的面具來。」

來人自然是蕭玦,馬上帝王血液中的好戰因子,自然不甘人後,早年軍伍之中,沒事也要拉人鬥上三場,自登極後,君臨天下的同時也失去了和人拚鬥對戰的愉悅,如今這機會實在難得,蕭玦實在開心得很。

素玄目光一凝,已經認出了他的身份,愕然之下不由看向秦長歌,後者對他展開不可查覺的笑意,暗示:無妨。

確實無妨,蕭玦少年時武功底子便打得極好,後來軍伍之中耳鬢廝磨,秦長歌有意無意更是替他伐筋洗髓,千絕武功雖然礙於門規沒有全傳,但選教的也是精中之精,最適合他練的武功,這些年蕭玦從未擱下,靜玄子凶悍又如何?論起悍勇,誰怕誰啊。

石台上蕭玦負手而立,衣袂飛揚,對剛才靜玄子的問話聽若未聞。

目中閃過凶光,靜玄子聲音又快又急,「你沒聽見我的話?」

「戰就戰,廢話那麼多做什麼。」蕭玦這才看他一眼,語氣傲然,「別吠了,你不配。」

凶光更厲,似欲噬人,靜玄子二話不說,哧一聲,比尋常劍更長更窄,宛如毒蛇般的劍鋒明光一閃,流星曳空般剎那便到蕭玦喉間。

好快的劍,快得令人不及眨眼!

根本也不眨眼,蕭玦一腳刷的倒踢,風車般螺旋一轉,已經避過要害殺招,只是招式已經用老,在所有人都以為無論誰都必須要在這樣迅捷無比的劍勢下先選擇後退,而後退便一定失卻先機的時候,「不後退皇帝」蕭玦,忽單掌就地一拍,橫地而掠,黑色身影如游龍般刷的竄前,橫臂一拉,一截如同秋水的劍鋒神奇的自腰間匹練般閃出,轉眼到了蕭玦掌心,蕭玦立即轉身掄臂,劍鋒巍巍如高山壓頂,一氣呵成的一劍橫砍!

那一劍竟要將靜玄子攔腰橫斬!

大開大闔,不遮不掩,氣象雄偉,攻殺凌厲,老遠亦可感受到撲面之風,觀戰眾人絲的倒抽一口冷氣,面面相覷——這位比靜玄子更凶悍!

一驚之下驚而不亂,靜玄子畢竟是一代宗師,半空一個倒竄已避開這雷霆一劍,饒是如此,他站定後腰帶突然裂開掉落,空蕩蕩的道袍散開來,本就瘦如枯竹的身形越發嶙峋,宛如一截竹竿挑著件衣服,看來著實有幾分滑稽,眾人忍不住哄笑開來,怔了一怔靜玄子青色的面孔微生薄紅,還沒來得及反應,對面蕭玦卻已又是一劍,一丈外劍風猛烈,直劈他天靈!

橫劍一架,銼然大響,連連被挫性子彌辣的靜玄子,大怒之下猱身展劍撲上。

劍凝江海之光,劍起風雷之聲,蕭玦以帝王雷霆之舞,展大漠長河一般的雄渾悍厲劍法,一劍比一劍快,一劍比一劍狠,靜玄子號稱快劍,卻也不得不打起全部精神應對著蕭玦連綿不絕狂風暴雨般的劍氣,兩人以快打快,以悍對悍,一時只聽得場中叮叮叮叮之聲不絕,到得最後因為快到一定程度,百十劍也只如一聲,一黑一黃兩條人影翻騰卷躍,快如流光,眾人看的心旌動搖目不暇給,數著那劍招漸漸被那超速頻率所控制,竟胸悶得喘不過氣來,接著便聽見幾聲大喘,幾個功力較低的武林中人,竟然一口氣接不上來,暈倒在地。

有人瞪直了眼睛,喃喃道:「大開眼界,大開眼界,此生不虛,此生不虛……」

有人心跳如擂鼓,激動之下抓住自己的劍躍躍欲試,掌心裡全是薄汗,所謂凶悍,所謂狂猛,眾人行走江湖多年,都自以為見識過,然而直到今日,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悍然!

那個劍法如潑風雷暴般的男子,氣勢驚人無人可比,他根本連一招防守都沒有,全是攻殺,按說這樣完全沒有防護的劍法對上高手是很危險的,然而唯因殺氣過於凜冽,劍氣縱橫如密網,所以試圖穿越劍網的招數,在那般驚人的氣勢面前都有如弱草飄搖,瞬間被攪成齋粉。

就像自然的力量,山洪海嘯,突臨人前,其實不可能完全橫掃席捲,其實未必沒有逃生的機會,但那般震天撼地的強絕氣勢,會先控制住人的心神,令人無力興起抗拒的念頭。

對付凶悍的人和劍法,在功力相當的情況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比他更凶悍,誰壓住誰,誰就贏!

蕭玦本就是那種戰鬥意志強烈的人,越拚殺越勇悍狀態越好,劍招如江河狂湧,目光似日月經天,灼灼逼人,靜玄子氣勢被奪節節後退,根本沒有機會反擊,只得一個後空翻連著一個後空翻躲避他的殺著,每翻一次都可以看見空蕩蕩道袍中的灰布褻褲,著實不雅,竊笑聲不斷響起,好面子的靜玄子由此不敢再翻,於是更加捉襟見肘的狼狽,眾人又是驚訝又是好笑,好笑之餘又是相顧駭然——武林中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位劍法剛猛氣勢逼人的頂級高手?

先出手的以快劍聞名的靜玄子,竟然會被逼到沒有再次出劍的機會!

場中劍光如沖天巨浪,如水晶之牆,如連天烈火,如呼嘯颶風,蕭玦劍勢連環,奔湧不絕,靜玄子不住後退,退、退、退……

「哧!」

軟劍形似飛虎,虎首上一顆黑曜石斑斕華光於驕陽下四射,宛如殺人眼,冷冷瞪著靜玄子咽喉。

蕭玦的劍,終於停下。

停在了被逼到石台邊緣的靜玄子喉前。

風聽雨歇,雲盡光收,漫天殺機逼成一線,逼向敵手要害,蕭玦衣袍與黑髮在風中飛捲,比發更黑的眸子,冷冷看向靜玄子鐵青的臉。

他一言不發,卻比說了一堆話的勝利者更能給人壓力,全場瞪著他穩定掌心中的璀璨劍鋒,手指扣在掌心,滿手冷汗的等著他輕輕向前,刺入。

這一霎如此漫長,漫長到極度的寂靜和緊張之下,被無盡殺氣籠罩著的靜玄子無法自控的咕的嚥了一口口水,聲音響得全場都聽得見。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的那一刻。

就在靜玄子開始考慮是不是先開口求饒換得自己一命時,蕭玦突然冷冷一瞟,收劍。

流星一抹,乍現又隱,極輕微的「嗆」一聲,全場人卻都不由自主的震了震。

聽得台上風神非凡的黑衣人淡淡道:「下次腰帶換個結實點的。」

看也不看滿面紫漲的靜玄子一眼,蕭玦轉身便走。

遠遠的,他向樹下似笑非笑注視著他的少年,微微一笑。

「嗤!」

桀驁狠辣心有不甘的靜玄子,在蕭玦轉身的那一刻,突然滿面恨毒的旋身飛劍,長劍飛射,射向近在咫尺的蕭玦後心!

殺了你,我便能挽回我的恥辱!

萬眾驚愕,不及反應。

蕭玦背對靜玄,前行!

驚羽之劍,剎那便至!

……

蕭玦忽然矮了下去。

修長雙腿一滑,前後一字劈下!

這一矮,只剩下半人高,劍尖險險從他頭頂飛過,而蕭玦立即彈起,以一種難以維持平衡的姿勢向後傾身單足而立,一腿猛力上抬向後彈踢,直直踢過自己後仰的頭頂!

啪一聲剛剛飛過的長劍被他猛力轉向踢向身後,如電飛過他平行成直角。姿態如飛鶴的身體,以比剛才更為猛烈的力度和速度,射向飛劍出手,正得意獰笑撲上前的靜玄子胸膛!

他一番動作快如閃電,於靜玄子,只看見出手的劍,幾乎立即便神奇的向自己飛來!

靜玄子大驚之下也算反應超絕,立即向後便倒。

而對面,踢出飛劍的蕭玦凌空翻身,突然重重一拳,錘落地下。

一拳落,石台裂。

石板砌成的檯面被擊碎翻開,翻出一條深溝。

靜玄子後倒的腦袋,頓時重重碰在深溝翻起的白石上。

一聲悶響。

他眼前頓時煙花飛越,星光四散。

那些星光有些奇異,灼熱、微腥、鮮紅、沖天而起再如雨傾落。

撲啦啦落在他瞬間枯乾的面上。

驚呼聲如潮響起,經歷了有生以來,最為迅速,最為翻覆,最為凌厲和不及反應的一幕暗殺與被殺。

他們看見一場可謂山崩海嘯的驚世劍法。

他們看見一代宗師對敵手的背後卑鄙暗算。

他們看見那個高貴男子宛如背後長了眼睛,以一個常人難以達到的柔韌和力度,以宛如長空之鶴的矯健凌厲身姿,回踢暗劍。

他們看見堅硬石塊被計算精準的擊碎。

同時四散的還有靜玄子胸口上激越標出的鮮血!

第四場,靜玄子死!

震驚到了一定程度,便是緘默。

沉靜肅殺氣氛中,烈烈夏風裡蕭玦不屑抬腿,冷笑道:「早知道你會這樣!」

啪一聲將靜玄子屍首踢飛,正正落在木懷瑜腳下。

碎石刷拉拉落地,砸在木懷瑜袍角,木懷瑜臉色凶狠的抬首,惡狠狠盯著蕭玦,道:「規則點到為止,你卻動手殺人,不能算勝!」

此言出萬眾嘩然,天下還有這樣無恥的人!

蕭玦勝出時留靜玄子一命,枉為一派掌門的靜玄子卻在極近距離下施以暗算,那力道,明擺著是要殺掉蕭玦的。

無恥到一定程度,是敵是友都會心生不齒,一些脾氣激烈的漢子,已經鼓噪起來。

七大門派中人也有人面露不贊同之色,畢竟大家日後還是要混江湖的,將臉皮撕破到這種程度,以後怎麼抬頭見人?

而上座素玄已經冷然道:「你毀約無信,我自然也可以,餘下的也不必比了,我直接殺了你們便是。」

權衡利弊,木懷瑜知道自從假秘籍那一場混戰,自己佔盡的先機已經損失大半,再過分下去,連看客的人心都轉向素玄,今日七大派便難以收場,當下冷哼一聲,不再說話,卻對天龍門掌門任清珈使了個眼色。

任清珈緩步而出,此時天色將黯,熾焰幫眾點起火把,映得石台上一片通明,火光裡那掌門卻還是少年,眉如翠羽眼若點漆,形影清瘦斯文溫雅,真真是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他上前,不急不緩的向素玄一施禮。

眾人面露驚訝之色——他要挑戰素玄?

有部分人露出惋惜之色,這個任清珈,據說當年也是臨危受命的少年掌門,短短數年間重新起復天龍門,躋身七大門派之列,據說武功神秘,行事為人也極出色,年紀雖輕,卻是僅次於木懷瑜的厲害角色,若是折在素玄手下,倒是可惜了的……

素玄在座中欠身回禮,卻微微生出一絲猶豫,他只能出戰一場,去贏這個任清珈……實在不上算啊……

未及他站起,已有人輕笑道:「長得不錯,雖然和我比差了不少,不過也配和我過招了。」

話聲裡,紅衣如火的男子,已經意態飛揚的上前來。

他掌中紅燈艷光流動,不抵他容色煙水迷離,他笑嘻嘻的看著任清珈,將他從頭看到尾再從尾看到頭,目光火辣赤*裸,半晌吃吃笑道:「我府裡還差個養花的小廝,看你眉清目秀可憐見的,跟了我去可好?我會好好疼愛你的。」

語氣輕佻,全不將馳名天下的一派掌門看在眼裡,有些天龍弟子已經開始怒極喝罵,任清珈輕輕擺手,罵聲立止,玉自熙目光一閃,笑意更深了幾分——這人年紀雖輕,卻挺有威望,很好,很好。

「閣下是朝廷中人,」任清珈聲音也如他這個人一般,清如流泉,「怎能參與到江湖爭鬥中來?」

「誰說朝廷中人就不能參與?再說我現在也不是朝廷中人,」玉自熙眨眨眼,神情妖媚,「我三年前就加入熾焰幫啦,現在是玄木堂中一名頭目。」

已經行到秦長歌身邊的蕭玦聞言不禁一笑,悄悄罵道:「這傢伙說鬼話的本事越來越厲害了。」

秦長歌卻皺眉看著那個任清珈,半晌道:「這個人不簡單呢……」

台上任清珈似笑非笑的轉向一臉尷尬的宋北辰,問:「宋堂主?」

宋北辰看著玉自熙,遲遲答不出話來,那邊素玄已經接口笑道:「敝幫之幸。」

任清珈無聲一笑,不再說話。

玉自熙緩緩轉身,將手中紅燈在石台側的一株樹上插好了,紅燈蒙著精緻的半透明紅色霞影紗,影影綽綽映著持燈人如畫眉目,玉自熙似乎很自戀的忍不住停頓一會,在燈前掠發整鬢,自我沉醉的欣賞。

他身後,任清珈負手向天,很有耐心的在等。

銀河寥廓,漫天星子化成流光之泉自天際一瀉而下,映著屏住呼吸觀看台上美人的武林人士,映著赤紅石台,紅燈嬌艷。

紅燈前美人對燈整衣,實在也算是很美的畫面。

就是時機好像有些不對。

玉自熙卻根本不管,只在大戰前,隔了數丈背對敵人,專心致志的,無比自戀的,欣賞自己。

似乎嫌燈紗粘了些灰有些不清晰,玉自熙伸手,去撣燈上的灰。

他伸手,向前。

星光飛越!

如剎那掌間牽起一抹跨越長天的流虹,又似拉開了一段折疊的月光,或者鋪開了一截飛瀑!

長笑聲裡,玉自熙倒飛而起,半空中一個大翻身,那自紅燈中突然拉出的如流星如鳳羽的長形武器,已經銀光夭矯跨越數丈距離,向任清珈當頭劈下!

台下一片哄然!

任誰也沒想到這個妖魅絕色的男子,竟會以這般詭異的方式和角度出手,出手後的絕殺陰毒更是令人咋舌,一出「大劈手」,竟擺明了要把對方頭顱劈爛!

這般出人意料防無可防的殺手,誰曾見過?

哄然聲裡,誰都以為,負手向天毫無防範的任清珈,死定了。

流光飛舞,當頭砸下。

銀光罩遍任清珈全身,毫無死角。

銀光裡,任清珈突然奇異的笑了笑。

手指一抖,彩光一閃,再一閃。

幾乎玉自熙對燈整發拉出銀色鎖鏈的剎那,他掌間忽然飛出一條絲索,手指一抖,絲索立即分成無數條彩色細絲,每條不過頭髮粗細,自五指間源源不斷生出,瞬間橫織豎排,漫天裡都是五彩光芒。

鎖鏈飛至,他的絲網也已成。

便聽霍霍有聲,那些彩色絲線如有生命般,尋著鎖鏈中的環孔鑽了進去,自動的繞上幾圈,每條絲線都綁牢了一節鎖鏈。

溫和一笑,任清珈猛然揮手!

嘩啦啦一聲,鎖鏈被拉得筆直,停在他頭頂上方,再也無法前進一步。

風吹起一陣濃雲,刮得古樹簌簌作響,微微起了涼意,一抹淡淡光暈照上石台,已經入夜了。

層雲逶迤,月光一暗又明,那光色有些朦朧,隱隱發出淡紅的顏色。

血月之夜。

淡紅月色下,紅衣男子和淡青長衫的少年,相隔一丈遙遙而立,紅衣男子手中銀彩閃爍的鎖鏈和淡青衣衫少年五指間七彩絲線糾纏在半空,在風中不住抖動,時不時發出撥琴般的輕吟。

真真是一副很美的畫面。

如果不去仔細看鎖鏈上的隱隱藍光,和絲線上淡淡黑氣的話。

媚然一笑,玉自熙忽然伸指,一彈。

鎖鏈每節環扣,突然刷的一下齊齊生出倒鉤,啪的將絲線割斷!

彩光一斂。

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絲線悠悠落地。

眾人吁一口長氣——還是這人狡猾啊……

然而那鎖鏈仍然處於被扯直的狀態,沒有回到玉自熙控制之中。

仔細一看,才發覺那絲線居然只是外面一層的包裝,絲線割斷,裡面還有一層內筋,是灰色的彷彿野獸筋骨一般的東西,細得幾乎看不見,但連玉自熙的利刃也無可奈何。

眾人再抽一口氣——原來這個也不差啊……

眉目水汪汪的一瞟,玉自熙笑讚:「好!我看上你了!」

任清珈微微一笑,答:「我不養孌童。」

……

輕笑若鳳吟,玉自熙衣袖一拂,「流雲飛袖」無聲無息暗勁一湧。

鎖鏈頭突然脫節飛出,直打任清珈面門。

急速飛射所產生的呼嘯聲裡,玉自熙笑道:「打掉說話不中聽的牙齒。」

任清珈微笑,輕輕「呸!」了一聲。

一道黑光被他「呸」了出來,自齒縫間電射玉自熙雙眼!

……

眾人早已經看呆了。

這叫什麼打法?

到現在為止,兩個人連步子都沒挪過,連手都沒遞出過。

還隔著丈許遠近。

居然已經各自試圖殺了對方三次。

這兩人,一個比一個狠毒啊……

偏頭讓過黑光,玉自熙揚起弧線優美的下頜,深深看了一眼天上的血月,忽然唱歌般輕輕道:「我不耐煩了……」

他懶懶一伸手,鎖鏈突然起了一陣奇異的波動。

灰筋越抖越急,晃起弧影,竟有被抖落的勢頭。

任清珈慢慢綻開一抹清靈的笑容,五指一抹,灰筋顫抖立止。

隨即,鎖鏈和絲線,都安靜了下來,一動不動,仿若被時間或兩人在暗夜中碰撞的火花,凝固。

遠處暗影中的秦長歌,忽然皺了眉,蕭玦咦了一聲,想起什麼似的,抬頭看看天上朦朧血月,恍然的哦了一聲。

無可奈何的歎氣,秦長歌道:「這人呀……明明和你不是一個性子,有時候和你還挺像的……」

「唔……」蕭玦目光明亮的看著她,「長歌,有個問題我想問你好久了。」

「嗯?」秦長歌心不在焉的問,目光一直流連在場中。

「你是不是看上玉自熙那個小白臉了……」

「啊!」

一聲忍痛的低呼。

秦長歌笑嘻嘻轉頭,看著扭歪了俊朗的臉的皇帝陛下,輕輕道:「我穿的是高跟鞋。」

……

玉自熙和任清珈,彷彿被一條鎖鏈和一些絲線定住了,以同樣揚手的姿勢,無聲而恆定的立於場中。

眾人一開始摸不著頭腦,隨即便明白,兩人竟然拼起內力來了。

真詭異啊,明明都是心有千竅花招百出的狡猾人物,卻偏偏最不合常理的,最蠢的,拼起了內力。

月色游移,血色越發深重。

銀鏈光輝亦越發璀璨,宛如日光下粼粼水波,逼人眼目。

灰筋隱約間在漸漸拉長,然而無論拉得多細,始終不斷。

玉自熙的媚笑,有點點僵,好像掛在臉上的一個美艷面具。

任清珈溫和清淡的笑容,也失卻了先前清逸自在的韻味。

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相對的,玉自熙的臉色卻漸漸起了微紅,如白玉之上飄落桃花,灼灼的艷麗。

眾人都是行家,知道兩人都已到強弩之末,生死勝負,當真只是一發間。

屏住呼吸,每個人都在等待最後戰局的揭曉,這場決鬥絕然不同先前靜玄子那場狂風暴雨般的猛烈快速,讓人盡情體驗絕殺招式的酣暢淋漓的快感,這是靜止的,陰沉的,殺機暗湧的決鬥,其凶險,卻分毫也不遜於先前那場。

時間在慢慢流過。

月上中天。

漸漸西移。

移過簷角,石台,古樹,移上古樹上插著的紅燈。

當月光正正落於紅燈之上時。

忽然血光一閃,驚虹乍起!

紅燈突然不動自轉,旋起血紅的月光,那紅光以一個精準的角度激起,虹橋般落於銀彩斑斕的鎖鏈之上。

銀紅光芒交織,光華大盛,那光如此熱烈喧囂,隱隱間似有妖異圖案不住飛舞,令看見的人都不由心神一窒,下意識的微瞇雙目。

任清珈也不例外,他正對著鎖鏈,首當其衝,瞬間被這強光刺激得眼睫一顫,朦朧間彷彿看見烈焰之後,雪山皚皚,隱約有黑髮赤足女子,身子曼妙,作驚鴻飛燕之舞。

那舞姿鮮明亮烈,宛轉妖嬈,蓮步鳳舞環珮飛旋,舉手抬足間無限風情,明明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那扭動踏步間,卻也自噴薄出刻骨的誘惑,任清珈雖然武功強絕,但畢竟還是青春勃發的少年,許多年清心寡慾,那經得起這般噴血的畫面?頓時內元一瀉,心神一昏。

只是那麼一瀉,就足夠了。

玉自熙所謂比拚內力,本就故意為之:等的就是這一刻。

任清珈內力一瀉,玉自熙內力立即狂湧而上,手中的鎖鏈突然直起如棍,怒龍般飛射,重重擊在任清珈胸口!

噗的噴出一口鮮血,任清珈如斷線的風箏般飛了出去,半空中猶在嘔血。

玉自熙手指一轉收回鎖鏈,順手將灰筋也沒收了,笑吟吟一個優美的轉身,道:「你不錯,我就「點」到為止,饒你一命。」

他擊碎了人家幾乎整個胸骨,還好不臉紅的說「點」到為止。

真是好重的「點」啊……

木懷瑜扶起臉色死灰的任清珈,面色卻比任清珈更難看。

第五場,任清珈重傷。

至此,七大門派和熾焰,各為兩勝兩敗一平,勢均力敵。

眾人連著看了兩場驚心動魄手段奇詭的絕世爭鬥,現下更多的心思,倒是希望不要錯過這場注定要轟動天下,百年難得一見的絕頂比武,早已打消了奪寶之心。

現在七大門派還沒參戰的,只剩下木懷瑜和蓬萊劍派掌門江欽。

看木懷瑜的臉色,他似是動了真怒,打算親自出手了。

果然,眾人目光彙集處,木懷瑜臉色陰沉,上前一步。

素玄洒然一笑,再次打算站起,結果卻發現人群後,那兩人在悄悄拉拉扯扯。

「不行。」

「行。」

「你武功未成。」

「上次施家村中蠱,陰錯陽差成了。」

「真的?」

「假的我就賠你銀子。」

「也不用賠銀子,去龍章宮陪我談一夜心就成。」

……

《帝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