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鐵壁

秦長歌一個大旋身,旋風般的已經撲過來!

卡的一聲,地面突然翻起,地表那一層青磚齊齊掉落,露出生鐵柵欄,每根柵欄足有兒臂粗,森然立起,頂天立地的豎在屋子中間,立時將秦長歌和宛翠祁衡隔開。

一個跟斗倒翻出去,秦長歌立即大喝:「祁衡,擋住那個凸起!」

矮几之側,有四面蝙蝠雕,每個蝙蝠都展雙翼,頭凸出在几上,宛翠的手,正要落在西側角上的蝙蝠頭上。

那個角,就在祁衡手側。

祁衡早已因這驚變呆在當地,聽見這句恍如夢醒,伸手一擋,死死按住了那個凸起,怒道:「你出賣我!」

宛翠卻沒有躲避,注視著他的眼睛,輕聲道:「祁郎……」

祁衡的手僵住。

她喚:祁郎。

一如昔日情深。

得了她的這些日子,那些良辰燕好,那些床榻纏綿,那些將琴代語聊訴衷腸,那些簪花畫眉兩情深長,都聞得她一聲聲——祁郎,祁郎……

徘徊迴旋,不盡柔腸。

然而只是怔了那麼一霎,他立即伸手又去檔那個機關,咬牙道:「你……你害我成為無義之人!」

宛翠甩袖而出,伸手架住祁衡手臂,淒然一笑道:「祁郎,放手,你別管這事,我們還是恩愛夫妻,別逼我傷你。」

「傷我?」祁衡被她甩得一個踉蹌,抬頭上下看了看她,點了點頭道:「我忘記你會武功,可是宛翠,你已經傷了我了!」

「如果你忍心,你便繼續吧!」

他掉轉眼,不再看宛翠。

那女子雪膚花顏風姿楚楚,剪水雙瞳碧波盈盈,正是自己多年來傾心愛戀,四季春初見,便將一顆心都繫在了她身上,這些年苦心經營,好容易抱得佳人歸,佳人溫柔委婉孌諸般體貼,他開心得心花都似片片綻了開去……

正如此刻也片片被她割裂了去……

那些溫存繾綣情思綿邈……

卻原來,不過一場利用——

祁衡慘笑著抓著那個冰涼的蝙蝠頭,用力去扭——

「嚓!」

刀光一亮!

雪光匹亮展開,半空中潑辣辣一道白綢般飛落,悍然砍向祁衡手腕!

「哧!」

黑絲靈蛇一現,穿越生鐵柵欄,精準而靈活的趁著宛翠揚臂落刀那一霎腋下露出的空隙,穿過她一直擋住機關的身側,啪的一聲搭上那柄刀。

隨即惡狠狠一拉!

嗆啷一聲長刀落地,秦長歌卻在無奈歎息——剛才要不是不管那柄刀,直接搭上蝙蝠頭把機關毀掉多好?可惜看見刀鋒下臉如死灰的祁衡,一霎間,祁繁和容嘯天的臉突然閃過。

離國前祁繁言語殷切,「主子,祁衡不懂事,請您多包容。」

南閔容嘯天安靜的躺在祁繁臂彎,胸腔裡永無熱血鼓動。

這是,他們的,兄弟……

只是不經意的手一抖,黑絲便彷彿自己長了意志般,根本不聽理智使喚,直接迎向了長刀。

良機一失,再難挽回。

被捲飛長刀的宛翠立即半空飛躍,一腳踢在了蝙蝠頭上!

隆隆聲起!

秦長歌苦笑著看見整個屋子四面牆都若有生命般一步步移近來。

「秦氏肉餅」,不知道風味是不是會分外好些?

「卡!」

正門和柵欄的鐵壁之上,突然現出黑色空洞,洞中黑光連閃,數十短箭對面射出!

秦長歌正位於兩牆之間。

短箭厲飛如鐵雨,帶著騰騰的殺氣撲飛而至,交織成密集的黑色殺戮之網,存心要將被擠在這方寸距離之間的秦長歌徹底射穿。

「砰!」

秦長歌平平睡倒下去,後背緊緊貼上地面。

短箭呼嘯著從她的面門前擦過。

那些機關礙於人的習慣位置,安排得不會太低,秦長歌躺倒避過這一輪箭雨,卻也不敢大意,立即一個滾翻,一腳勾起一個盆架,死死抵在不住移動逼近的牆上。

堅實的雞翅木做成的三角盆架抵在不斷緩緩靠近的兩牆之間,漸漸經受不住那般的壓力,發出吱吱的斷裂之聲。

「卡嚓。」

盆架斷成兩截。

秦長歌立即又勾過一個椅子。

少頃。

「卡嚓。」椅子斷。

桌子斷。

門閂斷。

凳子斷。

當最後一點可以拿來抵牆的東西在秦長歌掌中徹底粉碎時,秦長歌的身子已經快帖到了鐵門,森冷裡帶點鐵腥氣息的牆壁已經逼到她的眼前,她的手已經無法伸直。

千鈞之力,退無可退。

啪的一聲秦長歌黑絲穿出柵欄,拖過那半邊的一隻裝飾的銅琵琶,卡在了兩牆間。

宛翠搖頭一笑,道:「屋裡就這麼幾件東西,你已經拖完了,還能拖什麼?」她微笑著欣賞秦長歌的窘境,一手掐住祁衡腕脈,全身酸軟無力動彈不得的祁衡目中全是怒火,死死盯著宛翠,那女子卻全然彷彿未見。

秦長歌深吸一口氣,貼緊柵欄,目光瞄向祁衡,閃電般向那矮几一掠,示意他別忙著憤怒,注意機關。

祁衡目光一抖,仔細一看宛翠的手,發現她的手始終停留在右側一個蝙蝠附近,不讓他靠近。

銅琵琶亦在巨大壓力下不斷呻吟,崩崩之聲裡絲絃一根根斷裂,聲聲宛如催命,祁衡聽著那聲音心急如焚,可惜全身卻毫無力氣,只得憤恨聽著眼前女子格格嬌笑,聲音清脆,看著她微微晃動的烏鬢下皓勁如霜雪,耳後那一側肌膚潔白若明月。

若明月般的細膩的耳後肌膚……

祁衡忽然心中一動。

他低下頭,輕輕在宛翠耳後一吹。

細微的髮絲揚起,女子的笑聲突然軟了軟。

祁衡帶著一絲冷笑,親暱而旖旎的湊近宛翠頸後,氣息低微,輕輕喚:「翠……翠……」

宛翠的身子,漸漸軟了下去。

兩人多日狎暱,床底之歡,耳鬢廝磨間彼此都最熟悉對方的身體和情趣喜好,沒有人比祁衡更清楚宛翠身體的每一寸,耳後向來是她的死穴,但有撩撥,一定眼煬情飴,瞬間化為一汪春水。

祁衡的冷笑更森然了幾分,俯向宛翠耳後的姿態卻更為親暱,伸舌輕咬宛翠耳垂,暱聲道:「翠……」

「卡嚓!」銅琵琶斷裂,秦長歌一把抓起斷成兩截的琵琶,再次反身一抵,背對祁衡——這種活色生香的現場表演,有人看著總是影響發揮的,要給人家施展的空間。

身後傳來低低輕吟,秦長歌卻已無心欣賞——最後半個銅琵琶戛然斷裂,兩面牆已經即將合攏,面前那面牆已經逼在了她鼻尖!

秦長歌被卡住!

再多一眨眼的工夫,她就要被活活擠死!

……

祁衡在努力調情。

心急如焚面色焦急、口舌繁忙言語溫柔的,調情。

宛翠已經紅暈上臉,甚至微微顫抖,身後男子熟悉氣息騰騰襲來,令她不斷想起那些被翻紅浪兩情歡愉,耳後的酥癢似乎已經傳遍全身,她的手勁,漸漸鬆了。

祁衡立即不失時機的輕舔她耳後……

宛翠輕輕啊了一聲,手一鬆。

「啪!」

恢復自由的祁衡立即伸手將那個看中的蝙蝠頭一扳!

軋軋一聲,似乎是齒輪和鏈條相互摩擦的聲音,發出了令人齒酸的尖銳聲響。

隆隆之聲立止。

移動的牆停住,停在秦長歌鼻子前,將她還算高直的鼻子,擠得微扁。

秦長歌想舒一口氣,卻發現被擠得太緊,已經不能痛快呼吸。

身後傳來驚呼聲碰撞聲,兩個人的聲音都有,秦長歌已經無法轉身去看,乾脆聽著風聲,手越過柵欄,黑絲再次甩出。

呼的一聲纏上某個肢體,那人一聲低呼正是宛翠,秦長歌暗勁一湧,啪的一聲甩了宛翠一個觔斗,大喝,「祁衡,逼問她移牆之法!」

祁衡立即撲了過去,一把拔出宛翠用來想砍他的長刀,架在了宛翠脖子上。宛翠不斷咳嗽,剛才被秦長歌那一摜,已經受了點內傷,眼見祁衡無限憤怒的撲過來,眼中閃過絕望的神色。

她神情一狠,突然張嘴。

秦長歌卻以背對這邊再次大叫,「祁衡不要讓她自殺!」

祁衡原先以為她要呼救,此時才想起她是想咬破赤內毒藥自殺,眼見她牙齒落下,自己也不會卸人下巴,惶急之下將自己的拳頭塞進宛翠口中。

隨即哎呦一聲大叫,拳頭鮮血淋漓。

卻也不敢將手撤出,死死的堵住宛翠,宛翠哀哀的看著他,神情間突然多了幾分淒楚之色。

秦長歌聽聲辨位,知道祁衡已經制住宛翠,當下吩咐,「祁衡,掏出她齒縫裡的蠟丸,問她怎麼將牆移開。」

祁衡應命行事,當他將藥丸掏出,將刀死死架在宛翠頸上時,宛翠的眼淚突然流了下來。

祁衡的手抖了抖,剛才的滿腔怒火因了她這一刻的淒然宛轉,瞬間變得無措茫然。

她……還是愛自己的吧?

否則那般挑逗,也難以讓她動情,女人和男人不同,對於自己厭惡的男子,是不可能那般容易被撩撥的。

先前那一刀……也未必是真的要殺自己吧?

她有很多機會可以一刀殺了他,就再不會有後面自己被反制的事,然而她沒有。

誰心軟,誰就輸。

祁衡知道自己不能心軟,他心軟會害死秦長歌,然而對著自己心愛的女子,想起那些眼波暗遞兩情相悅的歲月,想起這段日子的幸福欣喜,恍惚間直如一場夢,夢境未畢,心卻已被眼淚泡軟。

這世事怎能奇突如此?

明明昨日還言笑晏晏你彈琴我唱曲,相攜殷殷看桃花,今朝便天地翻覆,成了拔刀相向爾虞我詐的死敵。

三年四季春,千碗翠玉粥,他喝粥喝到一生裡再不願碰任何粥,才換得她芳心輕系相與歸。

到頭來她掐住他腕脈,他架刀她脖頸。

祁衡心底突然生出了莫名的火氣,卻又不知為何憤怒對誰憤怒,滿腔鬱憤煩躁裡只欲仰天大罵,卻也不知道該罵誰。

他怔怔的架著刀,看著自己愛人在自己刀下無聲流淚。

「逼問」二字,實不知如何做起。

身後一片寂靜,令秦長歌一聲歎息。

爾有情我有意的一對男女,卻因為份屬敵對而不得不拔刀相向,多麼俗爛的戲碼,俗到一百集的韓國肥皂劇都懶得再用的情節,然而當真遇上,才知那痛鮮明殷切,難以逃脫。

祁衡這個未曾經歷宮闕江湖諸般艱難,從來被兄長保護得很好的孩子,學不會冷酷狠心,也是正常。

只是自己……不能不狠。

牆壁擠壓太緊,心臟受到壓迫,她呼吸困難眼冒金星,彷彿時時都被人扼住喉嚨般難受,再拖延下去,遲早窒息而死。

這也是宛翠採取哀兵之策的原因,只要祁衡不忍對她下手,拖過了一定的時間,秦長歌也死定了。

秦長歌手一抖,黑絲拉直,黑絲那頭的宛翠,被她悍然一拉飛起,砰的一聲落在柵欄前。

速度太快,祁衡來不及撇開長刀,雪亮刀鋒哧的在她頸上拉開一道口子,鮮血若珊瑚珠子般一路滴溜溜滾了過去。

秦長歌反手一抓,一把掐住宛翠咽喉,冷笑道:「我快悶死了,你也來感受下。」

宛翠雙眼反插,掙扎著喘息,猶自冷笑,「……你一定比我先死……」

她十分不甘心的恨恨道:「……你居然……沒中毒……」

「那碗藥麼?」泰長歌冷然道:「你以為我真的會去聞?」她一伸手,嚇的一聲折斷了宛翠一根小指,低喝,「說!哪個樞紐是移開牆壁的!」

「啊!!」宛翠一聲慘呼,卻隨即冷笑,嘶嘶的抽著氣,冷笑,「……沒有!根本……沒有!」

「卡!」又是一根。

泰長歌拗斷手指的手法極為殘酷,骨斷的那一刻斷骨反插,那種疼痛非人可以忍受,宛翠一聲慘叫後身子迅速癱軟下去,滿頭冷汗瞬間滴落,落在精鐵地地面啪嗒有聲。

祁衡下意識的衝前幾步,又站住。

泰長歌毫不動容的折著宛翠手指,聽著她不斷慘呼卻什麼也不說,心一點點沉落下去。

自己猜的沒錯,果然只有啟動和逼近兩個機關,這兩面牆竟然是不能分開的。

身後的精鐵柵欄,質地也非常破銅鋼鐵,對方處心積慮,自然不會留下可以輕易對付的漏洞。

蕭玦的明霞劍如果不失就好了,再加上他的雄厚內力,也許可以一試……

泰長歌深吸一口氣,只覺胸腔似乎下一刻就會炸裂,已經無力去思考對策。

其實不是不知道最有危險的也許是自己,只是終究不放心,怕應在溶兒身上……臭小子,你娘我要死在這裡,那真虧大發了……

卻突有武器相擊嗆然聲響,明亮的傳入耳膜。

隨即,前方庭院傳來叱喝聲,隱約有人阻攔被擊飛的聲音,泰長歌若笑了一下——非歡果然來了,真不知道他怎麼衝過來的,對方既然有備而來,前面一定佈置了極多的障礙,但看樣子,非歡已經將所有人都吸引了過去,否則宛翠怎麼會孤身在此無人來援?

楚非歡來得極快,上一聲兵刃相交聲猶在院門出,下一聲便是一具軀體重重撞上鐵壁的沉悶聲響,撞擊聲裡楚非歡如一道藍色飛雲掠了過來,一手抓過宛翠,封了她幾處大穴往地上一扔,隨即轉身去看那個蝙蝠機關,立時眉毛一皺。

秦長歌無法轉身,看不見身後情景,只得努力喚:「非歡,非歡?」

楚非歡嗯了一聲,道:「還想這是一個地底總控的機關,外面沒有設置解困的機簧?」

一快不過來,一伸手抓住秦長歌的手,手指抵在她手心,輕輕道:「沒事,等我下。」

隨即伸手穿過柵欄,全力出掌。

砰然一聲巨響,鐵壁上偽裝的那層木頭簌簌掉落,楚非歡手不停,一跌而起上下遊走,先將秦長歌對面那堵牆上的所有泥石木頭偽裝擊得粉碎,那些碎片立即大片大片的掉下來。

楚非歡每擊碎一塊便將那些泥木牽引出柵欄,不多時秦長歌面對的那堵牆只剩下了鐵壁,偽裝用的木板泥壁多少有些厚度,如今一旦去掉,空間立時稍微空出來大半根手指的厚度,這時候空出的半根手指厚度空間不啻於救命——秦長歌被牆壁緊緊壓住的心口的爆炸感,立時減輕了許多。

數十掌全力施為,楚非歡額頭上也沁出汗來,卻不動聲色的自己拭了,又將自己掌心的汗水拭乾,才過去牽著秦長歌的手,道:「你試著移動下,靠近牆壁,那裡空隙更大些。」

秦長歌慢慢的移過去,笑道:「這樣也好,我就在這裡住了,你記得按時給我送吃喝。」

她本是調侃,楚非歡居然輕聲答:「行,真要出不來,我搭個棚子睡在牆外邊。」

他神掌按住鐵壁,運足真氣一擊,嗡的一聲整個鐵壁都在微微晃動,鐵壁上出現一個清晰的掌印,卻也不曾後退一分。

收了掌,楚非歡無奈一笑,道:「看來得想別的法子。」

秦長歌很艱難的轉了轉頭,非常懺悔的道:「你罵我吧,我知道你一定很想罵我。」

無聲一笑,楚非歡低低道:「是我直接沒辦法確定到底誰有危險,你何錯之有?長歌,你無論做什麼決定,我不會攔你,若有什麼不好,我陪你一起便是。」

「何況……」他輕輕握住秦長歌手指,有些無奈有些惆悵的微微一笑。

「我怕我一人解決不了你的困難,關係你的生死,我不敢逞能,在來之前我已經派人通知了他。」

話音未落便聽見飛馬疾馳齊齊而來,來勢兇猛迅捷如雷,整個地面都在微微震動,漫天煙塵裡隱約聽見訓練有素的軍隊按照各級命令分散包圍的腳步聲,更有一騎搶在眾人之先,穿雲躡電,長驅而來,尚未趕至便已悍然厲喝:「不必窮追!救人為先!善督營,給朕將這地面,全部掀了!」

《帝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