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橋洞下冒出容貌平常的護衛,認真的看著鳳知微的背影,道:「兩種可能,一是破釜沉舟,回府抗爭;一是委屈求全,俯從秋府意志。」

他笑笑,指了指身後十里煙花,道:「總之,她會立刻回去,絕不會在這煙花地流連太久,多呆一刻,便多污一分聲名,她總不能拿自己終身開玩笑。」

「是嗎?」男子微笑,拖長聲調。

「打賭。」寧澄興致勃勃湊過來。

男子不置可否,兩人站在橋上,看見那女子一路直行,似乎有目標般毫不猶豫,隨即在一處掛著蘭花燈的門前停下,紮起男子的髮髻,然後,乾脆的敲門。

寧澄的臉青了。

那女子臉微微側著,對著開門的人微笑說了句什麼,裡面的人似乎愣在那裡,而讀懂唇語的寧澄,遠遠的在橋上,猛地一個踉蹌。

橋上,男子突然輕笑。

他墨玉般的瞳,閃著新奇而銳利的光,像是久已沉靜的深淵,被長天之外帶著雪意的風,吹起層波疊浪。

他立在橋頭萬丈紅日裡,黑色披風上淡金曼陀羅花在風中飛揚,那烈烈冷風吹來遙遠的語聲,他似乎聽見風裡,那纖弱的少女,對著開門的蘭香院老鴇,詢問得冷靜而瘋狂。

「你這裡,需要龜奴嗎?」

「小知,聽說集市上新出了挑染絹花,給我帶幾枝!」

「也給我帶幾朵,要翠綠橘黃的!」

「四芳齋冰糖糯藕帶半斤!」

時近中午,十里胭脂臨近甦醒,蘭香院小樓鶯聲燕語,姑娘們紛紛探出身,招呼著樓下天井裡,挎著籃子準備出去採買的青衣小廝。

小廝是蘭香院紅牌姑娘茵兒的遠親,一個月前投奔來此,不多話,卻靈活有眼色,很得姑娘們喜歡。

「嫣紅姐姐膚色白裡偏紅,戴翠色花兒反而相沖,不如淺粉,更增麗色。」小廝仰頭含笑,又道:「糯藕雖好,吃多了卻積食,翠環姐姐太貪吃,小心成了肥美人。」

「臭小子!」姑娘們笑嗔,神情卻是滿意的,嫣紅笑道:「小知,要不是你是茵兒遠親,又在我們這地方打雜,我真要以為你是哪家大戶人家的公子出身。」

「可能嗎?」茵兒從房內出來,一拍她肩,「我天盛皇朝等階何等森嚴,大戶人家公子就算淪落成乞丐餓死,也不會來我們這地方的。」

她神色複雜的看了那小廝一眼,對方對她微微一笑,依舊坦然,正如這人一直以來的氣質——似乎明朗,其實神秘,似乎冷靜,其實行事超越常規。

小知,人緣極好的魏知,鳳知微。

托庇妓院一月來,她將打雜的工作勝任得很好,當然這也多虧了茵兒的照顧,那女子沒讓她真去做龜奴,纏著媽媽收了她做小廝,雖說其實於事無補,但好歹也是一份善心,鳳知微十分領情,茵兒卻對她謝了又謝,說那日實在是救命之恩。

不過是伸手拉她出河,怎麼就嚴重到救命之恩,鳳知微不解,茵兒卻閉口不答,她對那晚的事心有餘悸,提起那男子便神色驚恐,看那驚恐,並不像是因為被推入河,倒像還有些別的。

鳳知微卻沒有再問下去的慾望,那夜橋上共飲,雪夜一別,她並不願與他再見。

然而世事總會事與願違——不是不想見便可以不見的。

她挎著籃子,剛要出門,突然看見前方來了一大群人。

鳳知微一怔,剛想躲,那邊已經有人招呼道:「喂,那龜奴,公子爺們來了,還不安排姑娘接客!」

鳳知微低著頭,眼角瞥到那些人衣著華貴,顯見都是京城王孫公子,其中一襲錦袍,月白重錦,衣角繡銀線竹紋,清雅高貴,那色彩看得她眉梢一動,頭登時垂得更低。

一邊側身讓開,一邊轉頭,啞聲對院內喚道:「姑娘們,有客……」

這一聲還是平時聽龜奴張德迎客學來的,不熟練,腔調有些僵硬,那群王孫公子頓時轟然大笑。

「蘭香院哪來的新龜奴?連迎客都叫得像娘們叫春。」

「張德哪去了?換這個磨磨蹭蹭的小子?」

一群人旁若無人從她身邊笑著過去,鳳知微盯著地面,見那襲袍角也點塵不驚的掠過自己身邊,剛無聲的舒了口長氣,就聽一個公子哥兒笑著指了她,對迎來的媽媽道:「等下我們要吃酒行令,叫這小子侍候著!」

媽媽愣了愣,勉強應了,使個眼色示意鳳知微過來,低低道:「小心些!唉……」

媽媽神色憂慮,毫無生意上門的喜色,鳳知微詫異的看她,媽媽神色凝重,低聲道:「看見那個黃衣服的瘦子沒?聽說不是個東西,前頭冠華居的頭牌軟玉兒,據說被那傢伙弄殘了,冠華居苟媽媽仗著有人撐腰要鬧,沒幾天被人逼得連院子都砸了關門,唉,怎麼今天想到來這裡?可不要給我生事……」

又囑咐鳳知微:「小知,你向來伶俐懂禮,比院子裡其他人都強,今天可得幫媽媽一回,好歹照看著。」

鳳知微無奈應了,寄人籬下,還寄在妓院,這一日是遲早的事,能躲自然要躲,不能躲,那便走著瞧罷。

那一群人佔了院裡最好的「倦芳閣」,叫了最美的姑娘來陪,人手一個,嬉笑戲謔,吵嚷得不堪,卻只有一處角落,人人都自覺的不去打擾,顯得安靜得有些詭異。

他所在的地方。

一方黑檀繡銀竹屏風半隔出寧靜空間,精緻毯席旁,三足黑石小鼎裡燃著上好的沉香,淡白微涼的煙氣裡,那人長髮微散,衣襟垂落,以肘懶懶支著腮,笑意淺淺俯首於姑娘皓腕玉指間,飲了她奉上的杯中酒。

《凰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