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但是,那又有什麼不對?

瞧他那苦大仇深的姿態,難道他碗裡是七塊人肉?

鳳知微夾起自己碗裡油光錚亮的紅燒肉,對著日光仔細端詳……也看不出來啊,據說人肉比較酸的……

「八塊。」

那人險些摜了碗之後,終於又說了兩個字,鳳知微愕然半晌,想到一個荒唐的想法,試探著問:「你是……要八塊肉?」

顧南衣目不斜視,對著麵碗嚴肅點頭。

鳳知微垂淚——少爺您嫌肉少您就直說啊,只要您別再折磨我,別說八塊,九塊我也沒意見啊……看看碗裡還剩幾塊?全讓給他!

她慇勤的趕緊從自己碗裡撥肉過去,討好的想全給,不想剛剛撥下一塊,顧南衣筷子一攔,她的筷子就再也放不下去。

然後他道:「八塊。」

好吧,八塊……

鳳知微一抬手,將他紗笠拉下來,低聲道:「求求你不要臉,我還想好好吃飯。」

在眾人狼般的目光中吃飯實在太有壓迫了!

顧少爺終於滿意的吃他的八塊肉了,鳳知微卻有些食不下嚥了,發愁自己幹的蠢事什麼時候才到頭呢?

吃完飯去自己分到的舍院,不大的院子,兩間屋,一間用來小範圍會客,一間分外裡外套間,小點的套間一張床,大點的套間兩張床,一看就是分開了主人和隨從的房間,鳳知微鬆了口氣,一直有點煩心的睡覺問題算是解決了,燕懷石笑嘻嘻邀功似的道:「大哥,滿意不?這可是書院裡最好的學生院子,舍監好容易才勻給我的。」

鳳知微讚賞的笑笑,問:「原來你認識舍監?」

「不認識。」

「那怎麼會照顧你?」

「吃完麵條就認識了。」燕懷石得意洋洋,「我幫他剝了三顆蒜,他連新娶的小老婆的名字都告訴我了。」

「……」

累了一天,鳳知微早早就躺下了,卻一時睡不著,她有點不適應隔壁睡兩個男人,爬起身來發呆,四面很靜,書院規矩,酉時必須就寢,一片寂靜中,一點細微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

但是,似乎少了什麼聲音。

鳳知微皺起眉,聽著遠處流水淙淙,初春早桃花瓣飄落,十丈外隔壁院子有人說夢話,囈語深深。

就是沒有,隔壁那兩人的鼾聲。

是沒睡,還是……

「吱呀」一聲門響,裡間的門突然被打開,顧南衣還是那身嚴嚴實實打扮,抱著個枕頭飄出來,鳳知微瞠目結舌看著他,不得不承認雖然大男人抱個枕頭到處跑是件非常可怕的事,但奇怪的是這人這姿態看起來居然還不難看。

甚至……有那麼點點誘惑……

從他緊緊攥住枕頭的雪白手指,從他微微俯下臉靠著布面枕頭的閒適姿態,從他半掀起的紗笠裡,雪色肌膚上唇線柔軟,一色微紅。

那種最純淨最直白,彷彿來自於人心深處最簡單最原始的那些美好,因極致清澈而魅惑天生。

鳳知微突然便不合時宜的想起一句詞。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正沉浸在詩的美好意境中,突見那人蹬蹬蹬抱了枕頭走過來,直奔她床前,一把掀開被子——

睡了進去。

鳳知微坐在床上。

她只穿著單衣,在初春的寒氣中瑟瑟看著鑽了她被窩的男人。

那男人坦然睡在她剛焐熱的被窩裡,睡下了居然還不脫紗笠。

鳳知微不是不想尖叫,但是尖叫也不能讓這男人從她被窩裡出來,從小接受的教育告訴她——非常時刻,慌亂於事無補。

於是她很平靜的拉拉被子,近乎溫柔的拍拍對方的肩,和顏悅色道:「顧大俠,你睡錯床了。」

顧大俠頭似乎動了動,鳳知微正在竊喜他聽進去了,便聽見咚的一聲,隨即天旋地轉,臀部裂開般的痛。

她被顧南衣一腳踢到地下去了。

燕懷石聽見聲音從裡間衝出來,就看見鳳知微坐在地下,第一次以一種傻傻的表情仰望著床上的男人,跌開的衣襟半掩,露出一抹比月色更瑩潤的白,午夜裡花香浮動,不知道哪裡有氤氳的氣息淡淡瀰散開來。

燕懷石立即把目光掉轉開去,有點尷尬的站在門口,不知道是去扶還是迴避。

隨即聽見床上坦然高臥的顧南衣,乾巴巴的道:「我一個人睡。」

燕懷石嚇了一跳,咻的竄進了裡間——接下來的交涉,他還是不要聽見的好。

不就是從和這個男人睡變成和另一個男人睡麼……燕公子抱著個被子,笑得和狐狸差不離。

鳳知微也在笑,笑瞇瞇爬起來,溫柔的道:「好好,你一個人睡。」

識時務者為俊傑,誰拳頭大,誰睡單間,她不鬧,要鬧也不是這樣鬧。

然後她另抱起一條被子準備去睡裡間,並準備把燕公子給趕出去——他不是和舍監混得很好麼?舍監連小老婆閨名都告訴他了,分個被窩想必也不介意吧?

剛走兩步,床上那人翻了個身,道:「你在這裡。」

鳳知微一個踉蹌,差點沒給被子纏跌,猛回頭不可置信的問:「我在這裡?」

那人躺著,微微呼吸拂動面紗,起伏溫柔,輪廓美好,看在此刻鳳知微眼底,卻覺得跟快要詐屍的殭屍似的。

「對。」

言簡意賅,斬釘截鐵。隨即手一抬,一團白花花東西飛過來,正正落在鳳知微腳下。

她的枕頭。

《凰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