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既然發現了我們還活著,怎麼可能死心。」寧弈一邊穿衣一邊淡淡道,「要走出這暨陽山,不太容易。」

鳳知微抱膝坐在他對面,看他穿衣,「嗯」了一聲。

半刻鐘後……

鳳知微抱膝坐著,看他穿衣。

一刻鐘後……

鳳知微抱膝坐著,忍無可忍,眨眨眼睛,問:「殿下,你是不是不太會穿衣?」

寧弈停下和衣帶鬥爭了半天的手指,毫無愧色的想了想,點點頭,然後批評她,「你都發現這麼久了,也沒表示。」

鳳知微撇撇嘴,心想人之極致厚黑,楚王殿下也。

她慢吞吞的挪過去,侍候殿下穿衣,寧弈不時挑剔她:「你手也靈巧不到哪去!」

「這個帶子系得不對吧?」

「你是在扣扣子呢還是在勒死我?」

鳳知微笑吟吟做著,時不時把繫帶束得更緊些,「好歹我沒用一刻鐘還穿不好衣服。」

「怎麼不對?你有本事自己系?」

「真要勒死你,這個怎麼夠?」

兩個人臉色都很蒼白,鳳知微扣個扣子還時不時咳幾聲,但是沒人提起,笑意如常。

危機未去,險境當前,一個失明,一個內傷,頭頂有強敵窺伺,前路有陰謀蟄伏——唯因如此,而越發鎮定逾恆。

兩人都是為上位者,都知緊張只會自亂陣腳,一夜奔波,屢屢受傷,身體滿是傷痕,便更需要精神的放鬆。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然而他們都是一樣的人,都知道對方能做到。

衣服穿好,鳳知微順便撕下一截衣袖,把寧弈撞傷的膝蓋簡單包紮了下,又把自己傷口處理一下,隨即扶寧弈站起。

兩人對望一眼,一瞬間都斂了笑容,寧弈淡淡道:「走吧。」

鳳知微將自己劍上糊了的血跡用草葉擦乾淨,把劍繞在手一伸就能拔出的地方。

「這裡水流是活水,順水流出去應該就有路。」寧弈道,「我估計過不了一會兒,上面的人發現那兩個人始終沒回來,就要派人下來看了。」

「走吧。」鳳知微牽著他的衣袖當先而行,覺得自己的傷似乎好了些,可能先前暈倒時,寧弈要麼給她餵了藥要麼給她渡了真氣。

她不知道寧弈現在的狀況,也不知道中了眼蠱之後都有什麼症狀,但是寧弈的氣色很不好,按說就算酒醉無力,也已經過了好幾天,他現在的虛弱,應該還是那眼蠱的傷害。

「你能不能牽我的手。」走了一陣子寧弈在她身後道,「衣袖很容易撕裂。」

鳳知微還在猶豫,寧弈已經握住了她的手,兩人一熱一冷的手相觸,彼此都顫了顫,寧弈笑道:「咱們倆就看這手,也挺配的。」

鳳知微不理他,卻聽他又道:「等到了皇陵牽在一起,你也不熱了,我也不冷了,更好。」

鳳知微一怔,想了一下才明白殿下又繞著彎子談婚論嫁了,連死了埋哪裡都自說自話的安排好了,一句「誰和你一起埋在皇陵?」到了嘴邊卻又收回,想著那句「皇陵」,不知怎的心中突然湧起蒼涼之感,彷彿看見高遠的墓室不滅的青燈,巨大的龍棺潔白的玉階,金鑲玉裹的重重棺裡,睡著的會是怎樣的容顏?

而等到自己老去,會埋在哪座墳塋?一生裡諸般種種,到最後寫在誰的歷史裡?

想起和母親的離開帝京的約定,她忍不住便道:「如果我離開帝京,永遠的消失,你會怎麼想?」

寧弈沉默了一會,突然捏緊了她的手,清晰的道:「找到你。」

「如果找不著呢?」鳳知微覺得自己今天有點神神叨叨的,在這個時候偏要問這些有的沒的。

「你走不脫。」寧弈「看」著她,語氣平靜,「天下疆域,風雨水土,終將都歸我所有,你便是成了灰,化了骨,那也是我的灰,我的骨。」

鳳知微默然,半晌搓了搓手臂,勉強笑道:「陛下,別說得這麼可怕兮兮的。」

寧弈也一笑,眼睛裡卻沒有笑意。

鳳知微望著他,知道自己如果笑起來,眼睛裡也不會有任何笑意,斷崖上淳於的呼聲始終在耳邊迴盪,一聲聲割得人心頭鈍痛,他們都不提,都避過,卻不代表他們會忘記。

兩人順著水流向上走,這裡是一座斷谷,漸漸便入了山中,進了山鳳知微倒放了心,畢竟暨陽山這麼大,對方又不可能大張旗鼓的來搜,兩個人散落在大山中,相對還比先前安全些。

走了一陣,聽見彼此肚子裡都吵得厲害,不禁相視苦笑,鳳知微望望四周,不敢離開寧弈去打獵,道:「和樓上鄰居商量下,勻點東西來吃。」

「什麼樓上鄰居?」

鳳知微指指頭頂松樹,一隻松鼠正歡快的蹦躂而過,寧弈凝神聽著,道:「我覺得鄰居的肉也許更好些。」

「那你去和它商量,割肉獻王吧。」鳳知微似笑非笑,「下官人笨口拙,做不來。」

「你這女人好矯情。」寧弈嗤笑她,「殺人如切菜,殺只松鼠卻捨不得。」

「人之惡勝於畜。」鳳知微淡淡道,「牲畜很少會無緣無故挑釁你,背叛你,踐踏你,傷害你,但是,人會。」

寧弈斜斜瞄著她,漂亮的黑眼珠子瑩潤得像浸在水銀裡,隨即一笑推她,「鳳公公還不去採松果,等你說教完,本王已經可以進皇陵了。」

鳳知微白他一眼,自去爬樹,寧弈靠著樹等著,不斷有細小的松針落下來,拂在臉上微微的癢,他揚起臉,「環視」著四周,雖然看不見,也能想像到這秋日山林的美,山巒疊翠碧色連波,林間一層綠來一層黃,地下落葉如赭色厚毯,午後的陽光自樹端掠過去,樹冠燦然如金。

《凰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