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我覺得……你是好人。」她笑笑,牽住他的衣袖,低低道,「我怎麼就想不起來……我為什麼要與你為敵呢?」

「那也得問你自己。」晉思羽輕輕抽回衣袖,笑著點了點自己腦袋,溫和的給她掖了掖被角,「睡吧,外面那個克烈喉管咬破,時常會有怪聲出來,你不要驚嚇。」

她點點頭,很平靜的樣子,神情間還有點憐憫,他看了她一陣,腳步輕捷的出去。

她在被褥裡,睜著眼睛,聽著腳步聲漸漸歸於寂滅。

外間裡,克烈渾濁怪異的呼吸聲,傳來。

克烈的呼吸聲果然十分怪異,像是在拉著風箱,吱吱嘎嘎聲空洞瘆人,讓人擔心這風箱不知什麼時候便散了。

或者……也只差一點便要散了。

侍女們來來回回經過,都躲閃著眼光不敢看床上那人,沒見過人傷成這樣,咽喉咬了個洞居然還能不死,臉上也被咬下塊肉,但依然可以看出原本的風流美貌,越是艷美的東西,破碎之後,越叫人看著心驚。

「真是可怕……」兩個侍女在那裡小聲的議論,「這麼好的容貌,可惜了的……」

「是為了救人才落到這個地步的嗎?真是英雄……」

「那人似乎很急,總想說什麼話的樣子,但是又動不了,可憐……」

她睜開眼,聽著,笑了笑。

「姑娘要去看看嗎?」一個中年婦人過來,眉目慈祥,看起來是個有身份的嬤嬤,「你那朋友,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她輕輕「嗯」了一聲,嬤嬤便叫人抬來籐床,命人將她抬到外間,放在克烈身邊。

她轉過頭去,仔細的看著身邊一尺外的男人,用一種陌生而感激的眼光。

目光在那破開的喉管著重落了落,她眼神瞇起,一瞬間似有什麼東西快速掠過,然而沒有人看得見。

再看她時,還是那一臉的震驚和痛惜。

嬤嬤一直在她身側照應,突然道:「哎呀,先前姑娘藥方里有味冰片,庫房裡出來的不太好,王爺要我去他屋裡取,我險些忘記了,挽春,抱夏,你們跟我去拿。」

侍女們應了聲,跟著嬤嬤出去,裡間的侍女們在忙著撤換被褥焚香,也沒有出來,一時她身邊沒有了人,只有個進不得內室的三等丫鬟,在門外站著。

古怪的呼吸聲響得更烈,克烈的眼皮微微跳動,有快要醒來的跡象。

這個人,如果醒來,會做些什麼?

她在枕上偏過頭去,仔仔細細的凝視克烈,那雲遮霧罩的眼神十分深切,若不見天日的深淵。

良久她伸出手去。

伸到克烈咽喉邊……

給克烈仔細的,掖了掖被角。

等到嬤嬤回來,看見的就是她安靜的睡在克烈身邊,呼吸勻淨,克烈的被角被嚴嚴實實掖過,昏迷得很安穩。

嬤嬤在門口站下了,側了側身,身後露出晉思羽沉思的臉。

他看著平靜睡在克烈身邊的她,眼神裡不知是慶幸還是更為深重的擔憂,輕輕過去,坐在她身邊,替她拈去額上被汗粘住的亂髮。

半晌沉聲道:「給我加派人手,務必立即找到那個郎中!」

浦城城西的三鼎山,是浦城郊外最高的山,山中地氣寒冷,據說還常起毒霧,但是在山中打獵的獵戶,卻很少生病。

這都是得益於在山中居住的郎中阮正,據說這位郎中早先祖上也是宮中御醫,後來辭官回鄉,手中很有些千金不換的濟世良方,只是這位郎中性情古怪,從不出山,只在山巔孤崖,結廬而居。

北地十月的夜,山間霧氣森寒,如水晶簾飄搖動盪。

幾道黑影,電射般穿崖而上,很快到了山巔。

來客輕輕敲門,主人蹣跚來應,打開門四面空蕩蕩無人,還在疑惑自己是不是做了夢,隨即又聽見敲門之聲從身後發出,回身一看才發覺,敢情來客敲的是窗。

窗下無路,是萬丈懸崖。

阮郎中抖了一抖,一瞬間腦海裡掠過山精鬼怪之類的詞,來客卻已不請自入。

三條人影,將他圍在正中,其中一人露齒一笑,牙齒白得亮眼,問他:「你是希望我們把你從這後窗自由的扔下去,還是把你捆起來送出門?」

阮郎中的選擇,自然不用再問。

郎中和隔房的藥童,被捆捆紮扎趁夜送下山,送到誰也找不著的地方,餘下的三個人換了衣服,易了容,蹲在那裡開始吵架。

「只有一個藥童,自然是我去。」牙齒很白的那位揮舞拳頭,「我武功好,反應快,會說話……」

「砰。」

一聲悶響,歸於寂靜。

出拳的那個人收回拳頭,乾巴巴的道:「我拳頭更會說話。」

坐在椅子上喝茶的那位,皺了皺眉道:「南衣,我覺得還是赫連好些,你……」

黃衣少年回過頭來,平板的人皮面具配他平板的語氣十分合適,「我如果壞了事,我殺了自己。」

宗宸不說話了,苦笑了笑,知道眼前這個人,因其與眾不同,更有常人難及的堅毅。

他曾為練武將自己埋於沙地五日夜,險些窒息而死,只因為有人無意中告訴他,五日夜最有效果,卻忘記告訴他,這麼久會丟命。

他從來不去想那麼多後果,只做自己要做的事。

沒有世人的心機和顧慮,也就沒有了畏縮和退卻。

他這樣的人,發誓一生保護鳳知微,便永遠不會主動離開她。

顧南衣不等宗宸的回答,將赫連錚捆捆,堵上阮郎中堆那裡沒洗的臭襪子,把他塞在床底下。

《凰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