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一直以為他心中沒有女人,一直以為這世間也沒人配得上和他同行……」半晌曼春低低的,近乎吟歎般的笑道,「卻原來,女人不是沒有,只是易釵而弁,瞞了這天下世人,也瞞了……這一府的癡心女子……」

鳳知微臉容沉在淡黃燈光裡,面具前和面具後,都巋然著眉目,不動一分。

半晌她垂下眼,淡淡道:「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曼春望著她,淒涼的笑起來,直直的昂著脖子,毫不猶豫的道:「是。」

所有的異常,寧弈發生變化的時間,暗中指向的關聯事件,令這個常伴寧弈身側的聰明女子,猜出了一切。

深陷情愛的女子,有通神般的敏銳。

鳳知微眼底閃過一絲疼痛之色,道:「你何苦?」

如果想對她動手未必有事,但是,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還要說出來,那下場只有一個。

這曼春是極聰明極敏銳的女子,為何……

曼春古怪的笑了笑,伏在地下,低低道:「總要有人,替他說出他不想說的那些事的。」

鳳知微震了震。

「魏尚書,魏侯爺。」曼春笑意涼涼,月下海棠般搖曳著,「你玉堂金馬,名動天下,你享譽朝野,百姓愛戴,你是真正的人上之人,以女子之身攪動風雲,傾了天下也傾了殿下的心,但是,你自己,卻沒有心。」

鳳知微的手指,微涼的擱在衣服上,衣服是薄薄的絲帛,滑而涼,她的手卻比這衣服還要涼幾分,春夜的風從窗欞縫隙裡透進,她衣衫不整應該覺得冷,她卻忘記了將衣服繼續穿上。

「你和他幾乎每日相見,朝夕相處,你和他共歷風雨,一起經歷這朝野波譎雲詭,你比任何人都應該明白他的苦他的難,應該明白這四面是敵的危境裡想做星點小事都要付出偌大力氣,應該能猜到他為你做過多少,但是你就是不明白——你是真的想不到,還是根本不願去想?」

「明白人裝糊塗,比糊塗人真糊塗更可惡。」曼春冷笑,手撐在背後,「你不心疼他的苦,我心疼,我心疼到忍無可忍,我心疼到今夜當我看見你我突然就明白了一切,有些事他永遠不會說,那麼我來說,你想裝糊塗我也不依,總要你將今日事記得清清楚楚,永生不能忘記,總要你每次心狠時便得想起今夜想起我,想起世上曾有一個人如此求過你——愛他,或者放開他。」

她聲音越說越低,鳳知微突然驚風般一躍而起,劈手便去抓她的肩。

她的手落在曼春肩上,力道未發,曼春突然向前一倒,栽在了她的懷裡。

鳳知微慢慢低頭。

曼春的後心。

一柄晶光閃亮的匕首,開在一片爛漫的鮮紅中,刺眼的閃爍在她的視野裡。

曼春的身子,本就半掩在浴桶後,她最後一個動作,是將匕首送進了自己的後心。

總要你每次心狠時便得想起今夜想起我,想起世上曾有一個人如此求過你——愛他,或者放開他。

她用自己永遠結束在今夜的生命,來讓鳳知微不得不記住她。

不是記住她,而是記住她為所愛所心疼的那個人所做的最後祈求。

鮮血汩汩而出,在地面迤邐成濃厚的血泊,鳳知微在那片血影中癡癡出神,輕輕道:「你何苦。」

她第二次說這句話,語聲蒼涼。

「走近你……揭穿你的身份……我本就要死。」曼春掙扎出一抹慘淡的笑意,「我不想……死在他手裡……死……要死得值得點。」

她的身體,在鳳知微手中,一寸寸的冷下去,像這月光,一寸寸退避了室內的黑暗。

她一生裡最後一句話是:「如果你最終不能愛。」

「請告訴他曾有一個人這樣愛過他。」

鳳知微攬著懷裡冰冷下去的身體,怔怔在黑暗中,一瞬間心中一片空茫,不知其所以,不知其所歸。

一榻錦繡華衣,凌亂的堆放身前,她卻只是怔著,在一懷震撼與翻覆裡,洶湧澎湃,灼熱森涼,忘記衣衫不整,外衫至今都沒穿上。

門前有輕微的響動,她才霍然醒覺,身子一旋手臂一揚,淺銀色縐紗披風在橘黃微光中漾出一片迷離如星光的色彩,再悠悠罩落肩頭。

門口站著寧弈。

聽見響動的他推門而來,便見銀光如月色鋪開,月色裡玉瓶般玲瓏的身形一閃,隱約可見鵝黃嬌嫩間肌膚皎潔也如無數月色,那般奪人眼目的橫成絲縱成網,竟勒得人呼吸也一緊。

一緊之後便聞見了濃重的血腥氣。

心中一顫,綺念頓消,他快步過來,急聲問:「你受傷了?」

然而瞬間他便停了腳步,看見了地下的曼春,眼光一閃。

鳳知微慢慢抬起眼看他,淡淡道:「自盡了。」

寧弈默然看著那具屍體,半晌道:「她很聰明。」

鳳知微心頭泛起微微的涼,知道曼春確實很聰明——今夜傳了她來侍候她,本就是死路。

寧弈或許想要試探下這個「侍妾」的心地,或許覺得她太聰明知道太多,或許……還有些別的想法,他不過輕輕下了一個命令,那美人便決然的來,明知結局而決然的死,死前還為他做了她能做的一切。

這世間有多少人無緣無故的恨,就有多少人無怨無尤的愛。

半掩著披風,鳳知微將外衫穿好,面前橫亙著一具屍體,誰也沒了旖旎的情致,鳳知微直到穿好衣服才發現,寧弈也換了衣服,杏色長袍端雅清逸,別有一番淡月雲疏的氣質。

《凰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