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5章

密妃望著他,突然露出了一抹森然的笑容,她原本神態如常,此刻這一笑,越陡然生出幾分陰森之氣,襯著她蒼白的臉顏深紅的唇,像是午夜裡濃霧裡走出來的披髮女子,落足於猩紅曼陀羅花瓣,步步帶血,煞氣凌然。

眾人都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困惑的看著她那了然而神秘的陰森笑容,見她伸手入懷,取出一個小小的盒子。

鳳知微也在打量著她,她知道知曉身上並沒有什麼明顯的胎記和痣來驗明正身,密妃要如何證明她也很好奇,還有,她笑這麼恐怖做什麼?

盒子似乎很緊,密妃一邊慢慢打開,一邊淡淡道:「不知道各位可還記得,皇帝大行,我去拜別時,我做了什麼?」

眾人皺起眉,幾個當時在場的臣子恍然想起一事,臉上突然露出了奇異的神情。

卻有一人靜靜道:「您撲在先帝龍體上,咬了他一口。」

說話的是呂瑞,他不知怎的,臉色也和密妃一般蒼白。

密妃緩緩轉頭,仔仔細細看了他一眼,一瞬間目光交接,其意難明,隨即密妃轉頭,沒有笑意的笑了笑道:「對,我咬了先帝一口。」

眾人這時都想起來,當時密妃已經「瘋了」,她有什麼狂態也不稀奇,她撲上去咬先帝遺體,隨即就被拉開,但她那一口十分厲害,似乎將先帝一截手指都咬了下來,在場的侍衛要去奪,但是她當即就……吃下去了。

這一幕給人衝擊極大,在場的人此時都清晰的想起,那時覺得密妃是個瘋子,雖然噁心,但是做什麼都不稀奇,如今知道她是裝瘋,又想起先帝遺體那漆黑半腐的模樣,有人已經忍不住便露出欲嘔之態。

連鳳知微想著,都摸了摸身上的雞皮疙瘩——她一生沒有不敢為之事,但這樣的事,她卻也做不出來。

想到她馬上要做什麼,她心中也泛起寒意——早在三年前,這個女子,便想到了今天,想到了滴血認親,早早的咬下了那截噁心的指骨!

密妃卻若無其事,將那盒子從容打開,取出一截漆黑的東西,果然是一截指骨。

她淡淡道:「有疑問的,可以去親自查驗先帝遺體,看是不是這截指骨。」

眾人都露出苦笑——去查先帝遺體,可能嗎?

密妃舉著那截指骨,緩步上殿,走到顧知曉身前,蹲下身,輕輕道:「女兒……我需要你的一滴血。」

她的語氣並不溫柔,顧知曉看她的眼光也不溫情,她直直看著那截指骨,露出厭惡神色,慢慢的,奶聲奶氣卻又堅決的道:「我叫顧、知、曉。」

密妃震了震,抿了抿唇,這回語氣終於溫柔了點,道:「知曉……」

顧知曉伸出手指,卻是交給鳳知微,有太監立即送上銀針,鳳知微一笑,撫撫她的發,道:「嗯……有點痛,不要怕哦……」手閃電一抬,一滴血已經落在密妃捧著的指骨上。

密妃半蹲在那裡,仰著臉看鳳知微安撫她的女兒,眼神裡幾分迷惑幾分疼痛幾分惱恨幾分不安,十分複雜,半晌卻垂下眼光,將那指骨靜靜捧了下殿去。

她將那指骨捧了繞殿一圈,所有人都親眼看著那滴血,無聲慢慢滲入了指骨中。

在西涼,這是最為強大最可信的認親辦法——西涼人認為,只有親生子女,才可以血滲父親之骨。

一片寂靜。

有確認真相的寂靜。

有被這終於塵埃落定的皇裔之爭所震驚的寂靜。

有被眼前這女子未雨綢繆堅忍細密心思所撼動的寂靜。

西涼真正的皇子,到頭來卻是皇女,流落他國成為別人的孩子三年,而自己每日山呼舞拜,在高高御座上供奉著的,只是個來歷不明的孩子。

眾人一時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卻有幾個老臣,已經捧著那方黑曜石金鎖,顫顫巍巍的對著顧知曉跪了下去。

這一跪,漸漸更多的人,跪了下去。

最後站著的,便是攝政王那無主的半壁江山。那些人都看著呂瑞,等著他的指示,是決然反對還是不顧一切動手。

呂瑞卻在發呆,突然歎了口氣,和身後的兵部尚書道:「形勢比人強,王爺不知怎的現在還不來,咱們要不……」

「大司馬不可……」兵部尚書剛要阻止,呂瑞已經上前一步,當先磕下頭去。

「恭迎我主回朝!」

這一聲震得攝政王黨羽都呆在當地,有人剛要罵,便覺得背後刀劍一緊腰間一痛,罵聲半路吞了回去。

這聲一出,幾位老臣立即一起磕下頭去。

「恭迎我主回朝!」

呼聲越來越響,滿殿的人如草偃伏,原先站著的人漸漸再也站不住,在那些刀劍逼迫下腿一軟也跪了下去,以頭伏地,嘴裡喃喃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鳳知微半側身,轉到寶座之側,她不看任何人,只擔心的看著顧知曉。

密妃靠著丹墀,緊緊抓著那截噁心兮兮的指骨,仰臉望著女兒,露出淒涼而滿足的笑容。

顧知曉坐在四面不靠的寶座上,也不看任何人,只牢牢抱著她的籠子,她的眼神越過滿殿偃伏的人群,越過高大巍峨的殿門,越過千層玉階越過潔白的漢白玉廣場,看向遙遠的方向。

那裡有莽莽草原,有灼灼紅日,有最清澈的泉水,有珍珠般的羊群,有樸實而美麗的布達拉第二宮。

有這個世上最開闊最自由最放縱最清新的一切。

她曾經短暫得到。

卻在三歲那年生辰,一朝失去。

《凰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