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瓊兒……」燕懷石驚駭欲絕,嘶聲大叫。

「慢……」躲在他身後的寧澄瞪大眼睛,險些一頭撞上城牆。

「大帥……」火鳳軍齊齊大吼,悲憤若狂。

巨大的聲浪鋪天蓋地壓下來,因為一個女子的決斷和勇氣,城上城下,數十萬人驚震欲絕。

寧澄越過高牆,齊氏父子拍馬衝前,無數人衝出軍陣,欲圖救下他們的主帥。

然而華瓊一番奔跑,早已一人遠在城門和大軍之間,她說做就做,決斷乾脆,誰也沒能料到世上還有如此視生死等閒的女子,一時間誰也援救不及。

長刀映日,寒光如雪。

刀光在眾人絕望震驚的眼神中橫抹而過咽喉。

「鏗。」

突有不知哪裡飛來的小小石子,快至無法描述的射來,如黑線一抹,精準的彈射在華瓊的刀背上,鏗然一聲,刀在險險碰上咽喉的那一霎,突然斷裂!

斷裂的刀落下,被趕來的齊氏父子一人一半趕緊搶了過去。

華瓊睜開眼睛,眼神愕然。

寧澄正落在半空,看見這石子臉色一變,突然向火鳳軍陣中撲去,然而人還沒撲到,嚓的一聲萬矛齊出,斜斜向上,大地上剎那展開一朵巨大的黑色花瓣的花朵。

寧澄無奈,半空中一個觔斗翻回去,卻沒有落回城牆,而是落在城門前,落地後眼神猶自在不甘的搜尋。

華瓊鎮定得很快,石子從火鳳軍中射出,說明那位高手隱藏在軍中,她也不去尋找,一轉頭看見寧澄,霍然變色。

再一看燕懷石——他因為驚怖太過,撲向城牆,在他身後假裝持刀逼住他的士兵自然不敢攔,而驚惶之下,那裝模作樣虛虛綁著的繩索也已經被他掙脫,鬆鬆的掛在肩上,襯著他驚駭的眼神蒼白的眼神,滑稽中幾分哀涼。

華瓊盯著他,面色慘變。

燕懷石卻還沒發覺,猶自用手拍著城牆,痛心疾首的喊:「瓊兒,別嚇我,別嚇我……」

他忽然頓了頓,覺得底下眼光古怪,四周氣氛不對勁,再一低頭看見自己肩上掛著的繩子,臉色瞬間也變了。

華瓊慢慢揚起臉,目光從他身上的繩子緩緩流過,再看向一臉尷尬的笑的寧澄,再看看左顧右盼的守軍,眼中的神情,一寸寸泛起青氣,一寸寸的慢慢,結了冰。

城上城下數十萬人,突然出現了一瞬寂靜的真空,這樣的寂靜裡滿是無奈和尷尬,是騙局被戳破後的淒涼。

良久,華瓊古怪的,笑了一下。

「燕懷石。」她輕輕道,「你好聰明。」

燕懷石雙手抓著牆,怔怔的看著華瓊,他聽不見華瓊說什麼,卻已經讀出了口型。

粗糙的石牆磨礪著掌心,不覺得痛只覺得涼,他的心也似在這樣冰水般泛出的森涼裡,慢慢沉底。

他知道,他要失去他的華瓊了。

他犯了個最愚蠢的錯誤——不是苟且求生,不是城樓呼救,而是當面欺騙,而是將一個雖然無用但是善良的夫君,從深愛他的那個女子心中,剎那毀去。

他可以弱,可以被俘,可以成為她的負擔,可以不豪氣干雲笑對生死,但是卻不可以,和敵人合作,利用她對他的愛,用這種近乎卑鄙的伎倆,騙她面對人生最大的煎熬和為難。

一刻前她的憂心如焚難捱煎熬,一刻前她情義難全無奈自盡,因了他,都成為莫大諷刺。

她可以為他死,卻定不願看見此刻他肩掛繩索,追悔莫及。

她愛他比山海闊大,他愛她卻令她萬眾之前蒙羞。

燕懷石停下了所有的動作,臉色和華瓊的目光一般,一寸寸涼下去,一寸寸白起來。

一截繩索搖搖晃晃於他頸側,他也不知道去拂開。

華瓊卻已經扭開頭去。

她突然拍馬,轉身,振臂,哈哈大笑。

笑聲激越悲憤,也像無數黑色的矛尖,刺破這天空的高曠與遙遠。

「兒郎們!」她笑道,「幸虧我沒死錯,不然到了地府,我找誰喊冤去?到時候就不是我罵你們窩囊廢,是你們笑我白癡了!」

沒有人笑,一些年輕女兵看著她,突然失聲痛哭。

「哭什麼。」華瓊森然道,「看錯人固然悲哀,但是看錯人知道轉身,就來得及!」

她抬手,揮刀,白光一閃,一截黑髮在陣前飄落,如黑色孝布,覆蓋於城門黃土。

「燕家主。」她不回頭,聲音清越,「華瓊早已是燕氏和離棄婦,今日城門之下,便以此作別,發斷難續,覆水難收,你我之間,再不回頭!」

隨即她韁繩一抖,便要馳回陣中。

城樓上燕懷石癡癡看著她背影,看著那截斷髮悠悠飄落,那截柔軟的黑色如一柄鋼刀,落下那一霎狠狠絞進了他的胸膛,一瞬間心也崩裂,炸出永恆的空洞。

她素來言語錚錚,剛傲勝鐵血男兒,這一轉身,便當真永世再不會回頭。

他一念自私,遭了天意最嚴酷的懲罰。

從此後何顏苟活於天地間,將來又如何面對失去她的漫長一生。

燕懷石驀然慘笑一聲。

「華瓊!」他突然高喊一聲。

華瓊停住,沒有回頭。

「你的夫君,他懦弱,自私,無恥,卑鄙,他為了能在走之前再見你一面,為了能和你長長久久的在一起,為了想要一個完整的家,選擇了背棄和欺騙。」燕懷石盯著她背影,覺得胸中熱血浩浩澎湃起來,卻又冰涼的沖刷著跳動的心,那種冷熱相激的感覺,令他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但是,我可以給你證明,他站在這裡,從來不是因為怕死!」

《凰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