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須知淺笑是深顰(3)

沐昕淡淡一笑,也不為己甚,順手將棋子都收了,道:「如此,算和好了。」

我挑一挑眉,將手中的玉骨金線扇指指棋盤:「棋者,以正合其勢,以權制其敵。故計定於內而勢成於外。戰未合而算勝者,得算多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戰已合而不知勝負者,無算也。兵法曰:『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由此觀之,勝負見矣。』」(注)

熙音皺皺鼻子:「姐姐這是嘲笑我沒成算了,也是,我不過下著玩玩,資質又魯鈍,哪比得上沐公子招數精妙算無遺策。」

沐昕笑道:「未必,我觀你棋路,思慮周密步步為營,小小年紀卻不驕不躁,隱有大家風範,只可惜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思慮過密,反致沉穩有餘氣勢不足,束縛了棋路,你姐姐誦那棋經得意篇,根本不是說你無算,而是笑你,算多了也。」

熙音其時正在微笑將黑白子歸入銀絲棋簍,聽到這話頓了一頓,那一刻的她的目光裡突然多了點奇異的意味,然而一縷涼風從未掩好的窗扉間吹入,吹起她未攏好的鬢髮,擋住了眼睛,等她笑著將發從眼睛邊理開,那抹似有深意的眼色已經瞧不見了,彷彿我剛才,只是被風,吹花了眼。

沐昕已自將棋子收好,一笑站起,道:「先前我曾應了王爺,即日便去西營裡給他新徵召的衛兵練兵,晨間我已去過,卻說兵們都不在,給將軍派去採買了,叫我午間再去,這便該去了。」

我用扇子掩住臉,只露一雙眼,笑笑的看他:「誰家的衛兵,這麼好命要被我們沐公子操練?」

沐昕神色不變:「朱能。」

「哦……」我拉長了聲音:「沐昕,我們要不要打個賭。」

沐昕看向我的神情是和煦的,眉目間的清冷雖然依舊隱約,然而目光溫暖:「什麼賭?」

「我賭,此時你若再去,只怕兵們依舊不在,朱將軍這回定然都派他們修路造橋去了。」

沐昕目光一閃,了然一笑:「我若照晨間模樣,老老實實通報等接見,只怕這賭我還真會輸給你。」

「不過,」沐昕頓了頓,這一剎他眉宇間傲氣畢露,隱隱竟是當年的凌厲少年:「他們見我文弱,以為稚子可欺,今日,便要他們見識見識稚子手段!」

我撫掌笑道:「好,如此才是沐家子弟風範,今日便要讓那些丘八們吃些苦頭!」說罷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也不待沐昕出語阻止,自進了內室換衣服,片刻後我出來,正迎上沐昕閃亮的目光,他的笑意流動在清亮瀲灩的眼波裡,每一注目都是欣喜與愉悅:「懷素,你勁裝亦如此颯爽。」

我笑一笑,對著銅鏡照了照,鏡裡的女子,紫綢勁裝,身姿纖瘦如柳,行動間俱是流掠的英風,墨玉似的長髮以紫緞束起,越發襯得形容輕俏利落,容色卻是明艷的,明艷裡另有一層婉轉的清麗,渺渺秋水澹澹煙波,春山眉黛裡巧笑清歌。

這浮光掠影的美麗裡,我分明看見了娘當年的影子,難怪父親近來常對著我發呆,只是,當年的他若能將今日這懷念化為幾分真實的情意,一切,將會有很大不同吧?

甩甩頭髮,甩掉不願回溯的過往,我一揚侍女遞上的馬鞭:「兵發大營去也!」

正神氣得意,突然轉目看見癡癡看著我們的熙音,她倚在棋坪側,背光而立,看向我的目光深邃難解,然而轉瞬便驚歎道:「姐姐真是英氣美麗,和沐公子站一起,直叫人看花了眼去。」

我赧然一笑,訕訕道:「我都忘記你在這兒,熙音,兵營裡粗人多,你還小,父親定是不願你去的,我叫映柳送你回你的沁心館。」

熙音搖頭:「我不是小孩子,自己認得路,姐姐和沐公子自去辦事要緊,熙音告辭了。」說罷中規中矩行了個禮,一路緩緩去了。

我看著她的背影,相較於12歲的年紀,她生得算是高挑窈窕,光看身影,竟也是婷婷女子了,心裡一動,閃過一絲模糊的念頭,然而卻無意捕捉,一笑放手,轉身對沐昕道:「走,整人去!」

說實話,朱能是個練兵的好手,這點,從他的士兵神情精悍,身軀挺直,行動間令行禁止訓練有素便可以看出來。

難怪對公子哥兒似的沐昕心存輕視,兵營的人,看重的是力挽強弓的力士,欣賞的是肌膚黝黑的壯漢,沐昕即使英氣挺拔,但他的俊美與白皙,在這群油黑閃亮,鐵與血裡廝殺出來的漢子中間,實在是個異類。

我們還沒進營,哨兵已經攔在營門前:「兩位,請下馬稍候,待我去通報將軍。」

我一橫馬鞭,阻止了沐昕說話,低頭從馬上俯視那哨兵:「三聲之內,報上名來!一,二……」

那人一楞,習慣性腰背一直,大聲道:「燕山護衛千戶朱將軍轄下小旗鄭濤,向……」

報名未畢突然醒悟過來,臉頓時漲得通紅,正要發作,身邊的沐昕卻不待他開口,立即掏出令牌一晃,冷冷道;「鄭小旗,我等現在要進去,本來是應該朱能來接的,我心情好,這就免了,你讓開。」

我笑看沐昕冰冷的臉色,詫異著他與我的心意相通,也發現那個本來不把他放在眼裡的鄭小旗頗有些驚訝,正待再說什麼,我已目光一冷馬鞭一揚,冰冷的鞭梢順著他的臉擦了過去,帶著凌厲的風聲:「退後,否則莫怪我手下無情!」

鞭子甩過,帶落那小旗幾絲頭髮,那小旗摸了摸臉,駭然倒退幾步,身後的士兵趕緊紛紛讓開,任我們長驅直入,我皺皺眉,和沐昕對望一眼,他一挑眉,兩人同時會心一笑。

《燕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