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長風冷日骨如霜(5)

平安?我默然半晌,苦笑了一下,剛才那一幕,看馬哈木畏之如鬼的神色,還有這莫名其妙的大澤鬼城,只怕接下來的路難走得很,只是這批人是為了我才來這兒的,我有責任完好的帶他們出去。

還有沐昕,我轉頭看著他平靜神色和緊抿的唇角,你為我奔波千里,不懼艱難,若有危險,我自不能牽累了你。

沐昕心有靈犀的同時轉頭,看了我一眼,他黑白分明的眼眸裡有一些我瞬間便能讀懂的東西,愣了一愣,我笑了起來。

我們還在一起,何必提前畏懼?

沐昕也不提剛才發生的事,只簡單的說了大帳前的事,拒絕了發現他受傷的方一敬如喪考妣的關切,命令劉成立刻安排人宿營休息,盡量找多石砂硬之處扎設帳篷,以防那蛇從地下鑽出,馬匹全部圍在外圍,人在內圍,所有人分成三班值夜,值夜之人絕不能閉眼,若有懈怠,必定嚴懲。

我和沐昕為誰先值夜的問題爭論了半天,都知道今夜必無安寧,哪裡肯乖乖閉眼睡覺,他稱我武功暫失必得注意休息,我堅持他受傷不輕需得恢復元氣,兩人僵持不下,最後沐昕威脅我:「你不睡也得睡,否則,我點你睡穴。」

我眨眨眼,看著他眉宇間的凝重之色,突然起了玩笑的心思。

「一定要睡嗎?」

「嗯。」

「那麼,一起吧。」

月色半隱在雲層後,大漠上的月色,許是因為身周少了許多分散眼界之物,分外的空茫明亮,迫人眼睫,一色傾瀉如瀑,映得黃沙漫漫如雪野,砂石的黑影斑斑駁駁的塗抹其上,間或還有紅柳和沙拐棗的細長的枝幹歪歪扭扭的斜影,長長短短的交匯在一起,猶如一副奇異的水墨畫。

沐昕在我身側,背對我入定調息,他難得背對著我——都是我的錯。

我以手枕頭,微微笑著,有一點點的汗顏,其實剛才那句心血來潮的玩笑,說出口我就後悔了,因為那般明顯的看見了他的窘迫,白玉般的臉頰緩緩的洇上微紅,如霞一抹,顯得眉益黑,神益清,端雅清絕裡難得的羞窘之色,生生為他添了幾分紅塵煙火般的溫暖。

我聽著他穩定的呼吸,明白他被我調笑仍然不顧窘迫堅持要和我呆在同一帳篷的原因,即使帳篷門開著,意思著光風霽月,此心昭昭,可是我不在他身側,他如何能放心。

我微笑著,閉上眼。

閉眼的這一剎。

天邊一朵烏雲突然急速移動,若有細線牽引般,瞬間遮蔽了藏藍高遠天際上的,那輪月。

雲遮月。

微露一線銀光。

月色將明未明,冷風漸起漸歇。

一縷幽音,如訴如怨,自大漠盡處,月際雲底,飄搖而來,纏繞如蛇般緩緩鑽入耳中,腦海裡,心神深處。

心跳漸緩,漸淺,漸粘纏,仿如潛入深海,為繚繞碧綠水草裹了滿身,一寸寸,一寸寸向下扯……

又似墮入泥淖,沉厚腐爛的泥漿,生出無限的吸力,墜得人酸軟無力,下沉,下沉……

有人桀桀怪笑,在耳側輕輕吹起,語聲綺麗如華美大賦。

「跟我來,跟我來,跟我來……」

來……來……來……

「嘶!」

天地忽然顛倒,水草截斷,泥漿裡泛出水泡,汩汩冒出血氣,笑聲如風箏飄遠。

我這才覺得腳下一緊,一股力量斜斜而來,將我拽倒在地,啪的栽在堅硬的碎石上。

我有點茫然的又做了幾個用手掙扎爬前的動作,疼痛襲來時方瞿然而醒。

「怎麼回事?」

黑暗中沐昕的臉色竟然慘白得清晰可見,他半跪在我身側,緊緊抓住我的手腕,指尖冰冷。

我掙扎著爬起來,只覺得膝蓋疼痛,然而全身酸軟,手足無力,較先前更虛弱了幾分,想起半夢半醒間聽到的怪音,不由心中一冷。

正要說話,沐昕以指豎在唇間,噓的一聲。我點了點頭,凝神側耳細聽,果然隱約聽到那幽咽之聲,卻是忽遠忽近,似自九天垂落似自地府鑽出,飄忽迷離沒個定處,在這漠漠無際曠野冷冷長空孤月下聽來,分外懾人心魄。

猛然的,白日裡馬哈木驚惶的臉和那句大澤鬼城的呼喊,閃電般的砸進我心裡。

突然想起那三百騎,我臉色一變,將帳篷簾一掀,沐昕已在我身後悄聲道:「他們已經中招了……」

暗色裡,黑影三三兩兩,自帳篷鑽出,神色茫然,目光呆滯,行屍走肉般,向著正西方向踽踽前行。

劉成和方一敬走在最後,面上有掙扎之色,卻如牽線木偶般,仍不可自控的一步步前行。

沐昕聲音清晰響在我耳邊:「這魔音似是因人而異,功力高者當可自保,弱些混沌不明,再弱些便只有被牽著鼻子走了,你武功暫失,所以也著了道。」

我苦笑,這詭秘之地,若是武功不失該有多好,最起碼不致成為沐昕拖累,只要能回到中原,尋得藥鋪,索恩這手不過是小兒科,可是如今……我歎道:「大漠裡到哪裡去尋草藥來?雖說藥方不過白朮、黃芪、當歸、棗仁、仙靈脾、故子、巴戟肉之類,可惜沙漠裡,也再挖不出這些來。」

轉過頭,目光與沐昕一碰,我的意思如此明確,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

不管三百騎要給那魔音勾到哪去,我們都不能放棄他們不管。

管它什麼鬼城,地府也闖了。

沐昕長衣一飄,身形掠出,我隨著他銀絲牽引,飛身而起。

《燕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