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可惜風流總閒卻(2)

趁亂,我和劉成帶一隊人,燒掉了一小部分貴力赤儲存糧食物品的倉庫。順便還搶走了一些乾肉糧食。

依劉成的意思,是要把貴力赤的所有儲物都燒了,我攔住了他,草原遊牧民族本就缺少糧食器具,生活無定,要不然也不至於年年秋末劫掠邊境,靠打劫中原百姓來維持口糧需要,如今小小給他個教訓也罷,若害得乞爾吉斯部老弱婦孺衣食無著,那就有干天和了,畢竟爭戰只是貴族間的事,百姓無辜。

黑暗裡,完成任務的三百騎整裝待發,安靜如鐵隨侍身後,我於馬上回首,驚異的看著瀕臨瘋狂的營帳,看著匆忙燃起的火光間俯伏在地向天哀號或是拚命磕頭求恕的蒙古騎兵們,聽著那彷彿天地毀滅的絕望呼聲遠遠傳來,呆了半天才吶吶道:「我只道這蛇能嚇嚇人,卻不想能嚇人到這等地步……」

沐昕的目光在夜色中越發明亮,微有些奇異的情緒:「這就是紫冥宮的手段了,可惜世人無辜,生生被欺瞞得如此。」

方崎轉過頭來,奇道:「紫冥宮?難道這和紫冥宮又有關聯?我只知道這蛇是沙漠中最為恐怖的大澤鬼城的靈物,據說這鬼城詭異絕倫,凡靠近者必死無疑,而這蛇更是傳說中的鬼使,出現在哪裡,哪裡便死屍遍地,赤地千里,是漠北蒙人視為最最不祥恐怖之物,你們又是從哪裡得來?」

我喃喃道:「大澤鬼城……我剛從那裡出來。」

說完此句,想起石窟頂銀衣玉冠的溫雅男子,一輪金色月亮裡似可飛去廣寒的端麗身姿,想起他振衣而去,蕭然吟詩的蕭索背影,想起他目光裡的百折千回,神情裡的欲言又止,字字句句都是痛苦難言的心思,想起他和賀蘭秀川各自飛出時濺出的血花,想起他離開時拒絕看我的眼睛,想起那句「當初漫留華表語,而今誤我秦樓約」,一時只覺嘴中苦澀,所有的言語都似被粘在了舌上,無法順暢的一一吐出。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萬里關山,大漠明月,遙映衣冠似雪,我立馬高崗,在心中默默長吟,吟至最後一字,揚鞭策馬,駿馬揚蹄而起,仰首長嘶,向著戰火再次燃起的北地之城,向著未來人生裡無數的變數與翻覆,向著風雨,向著與如詩般少女情懷和初入紅塵的旖旎微笑逐漸背離的方向,絕塵而去。

經行半月,一路風霜,我們終於再次遙望到了嘉峪關的沉雄的遠影。

在到達嘉峪關前數天,楊熙帶領剩餘的不死營兩百騎終於聯絡上了我們,他們路上遇到沙暴以致迷失,耽誤了時間,所以直到現在才和我們會合,不死營至此會齊,除了楊熙帶人出關時因沙暴失蹤三人,以及沐昕帶領的那三百人有兩人因與貴力赤部廝殺重傷又中了紫冥異毒而死之外,總算實力未有較大傷損。

不過回途中,遇上一些衣食無著,部落被擄劫的蒙古壯漢,我順手也收納進了隊伍,漠北苦寒,生計艱苦,給北元貴族打無餉之仗遠不如在中原當兵,父親的麾下就有很多蒙古勇士,極其勇悍,我一路揀人,很快麾下已近千人,若不是因為擔憂乾糧不夠,真恨不得多多益善,不過暗中也盤算過,將來有時機,不妨再擴充擴充我的隊伍。

揉揉被馬顛得酸痛的後腰,我瞥過身側坐得筆直的沐昕,他端然馬上,右手執韁,左手掩在袖中,這幾天他一直是這個姿勢,我瞄了一眼,又一眼,終於歎了口氣,道:「馬上進關了,咱們得先找個好大夫給瞧瞧,你大可以不必再費心掩飾了。」

沐昕背對著我的身子輕輕一震,稍傾回過頭來,眉目間一絲無奈,道:「這世上事有沒有能瞞過你的事?」

我挑挑眉:「有。」

「哦?」

我悵然道:「其實我很笨,很遲鈍,這世上可以瞞過我的事很多,我被瞞得很慘的時候也很多,你之所以覺得什麼都沒能瞞過我,只不過因為,你從沒真心想要瞞過我你的任何事。」

甩了甩手中鞭,我慢慢道:「也是因為,我,關心則明。」

沐昕沉默,沉默裡一抹溫暖的喜意,那麼鮮明的氤氳於四周,襯得他越發眉清目明,他左手緩緩從袖中探出,輕輕覆上我的手背。

我反掌握住他的手,指尖溫柔的拂過他掌心,一點點摸索著探向他腕脈,他僵了僵,欲待抽回手,我手指一緊,指尖執拗的輕扣,他微微一頓,終於放棄,放鬆了手腕,任我輕輕摸去。

我抿著嘴,仰著頭,一寸寸的摸過去……以手指的觸覺感受指下破損的筋脈,那日薄弱陽光下倔強激烈的男子,以身為弓以腕為矢,決絕得似要置自己於死地的驚撼一仰,剎那閃過我的眼前。

銀絲天下利器,繃直的銀絲不啻於名劍利刃,那決然纏上的一圈,又一圈……終於勒殘了他的筋脈,難以挽回。

上齒咬上下唇,眼裡看過去的天地,搖晃在一片水意之中。

而他只是輕輕的,若無其事的微笑,安慰我:「沒事,賴你砍的快,終究沒完全廢了,能動的。」

甚至平靜的轉動手腕給我看,當我沒發現他在暗暗咬牙。

我手一探,阻止了他逞強的自虐,歎道:「若是艾綠姑姑在……她最擅長外症針刀之術……可惜她還在子午嶺,或者遊走天下照管著她的青樓酒肆生意,哪裡會……」

我的話突然如被刀鋒齊齊割斷,整個人僵在那兒不知動彈。

《燕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