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心淒涼多少恨(4)

那便,好好過著餘下的日子,做一對最單純的未婚夫妻,也許很多很多年後,彼此可以將這段日子,不含任何悵然的,歡喜流淚著想起。

阿悠,我不知道我和你有什麼糾葛,是否牽扯生死大計,我只知道我的心告訴我,我不能永遠和你在一起,那麼,便將這短短數月,算做是我送你的最後的禮物。

我什麼都沒說,他看著我的神情,卻仿如已將一切猜中。

然而他笑得更淒涼:「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就這麼過一生,而只是這短短的三個月?」

我無奈一笑,道:「可能麼?你可能永遠做鄉下小子秦悠?而我可能永遠做不知道自己是誰的謝素?」

「而且,」我端著酒杯,悵然遙望著遠方,喃喃道:「總有個聲音,在呼喚我,我殘餘的記憶告訴我,有人在找我,等我,我聽見他的呼喚聲,日夜不休,有時很近,有時很遠。」

身後傳來細微的碎裂聲,我回身,阿悠神色如常。

我靜靜的看著他,道:「該我問你了,懷素是誰?」

他端杯的手一頓,抬眼看我:「那天廚房裡的試探,你果然聽見了。」

我扯起一抹笑容,自己都覺得那不是笑容:「任何人對自己的名字都是敏感的,你這般試探我,我如何不知?」

他目光裡似喜似悲:「我常常在想,喜歡上你是我的幸運抑或是不幸?如此冰雪聰明,如此洞若明燭,讓人仰望追逐,卻在仰望追逐中越發心生凜惕,唯恐自己不夠好不夠強,不夠令你自紅塵中,轉頭看我多一眼。」

我默然,在心中對他說,也許,很久很久以前,是你不曾多看我一眼。

吸一口氣,我道:「我一直在等我武功完全恢復這一天,我對自己說,我不能放縱自己,我的放縱必然是對等待著我的人傷害,只要我武功完全恢復,我立即和你說開,如今,這一天既然已來了,你便也放手罷。」

他笑笑,神色平靜的道:「若我不願放手呢?」

「我知道你不會輕易放手,」我看著他的眼睛,「我自有辦法。」

阿悠偏頭端詳我,突然譏誚一笑,指了指那酒壺,懶懶道:「你有辦法?你以為在酒中玩了花樣,就能逼我放手?」

我目光一閃,緩緩撫摸那酒壺,輕輕道:「我會蠢得如此?明知你有防備還玩花樣?」

阿悠突然冷笑起來,「你自然不會,因為你玩的花樣,還帶累著你自己。」

話音未落,他突然身形一飄,似一朵雲遊移過天空,一掠間已到我面前,探手抓向我咽喉,我冷哼一聲,反指彈向他掌心,他不避不讓,撲哧一聲,掌心被我指尖洞穿,血光激射。

他神情變也不變,彷彿那被洞穿的手不是他的一般,來勢不止,竟生生讓掌心穿過我手指繼續向前,我的指尖感覺到他血肉的熱度,聽到指骨與肌肉摩擦的吱吱之聲,看著面帶微笑的他忽爾冷漠鋒利的眼神,竟不能自已手掌發軟,一陣顫抖。

這麼一軟,他鮮血淋漓的手已到了我的咽喉,指尖一扣,厲喝:「給我吐出來!」

我對上他目光,只覺得幽深旋轉似無盡黑色漩渦,牽引著我飛快下墜,立時頭腦一暈胸中欲嘔,他指力向下一引,輕輕一彈,我喉口一緊,哇一聲,剛喝下去的酒立時全數吐了出來。

他尤不放心,又逼我灌了許多水催吐,我被折騰得精疲力竭,趴在桌上沒力氣說話,他仔細看了看我神色,才坐到一邊,素來溫柔的神色冷酷如鐵,雙唇緊抿,目中的光,微帶暴戾。

我昏昏沉沉抬起頭來,知道我的計策還是落了空。

酒裡原本無毒,我最初喝的兩杯酒也無毒,以飛燕草練制的毒汁塗在酒壺壺蓋裡,我喝完兩杯酒後撫摸酒壺時,以內力激起壺中酒液逆流,直觸壺蓋,毒汁一點點融化在酒中,阿悠喝時,酒中便帶了毒。阿悠見我先喝,半日沒有動靜,自然也不會疑心,為了取信他,我甚至也一直陪著他喝毒酒,只是我沒想到,我終究低估了他。

他自懷裡取出一段銀色柔軟絲絹,慢條斯理的包紮掌心傷口,我望著那絲絹心中苦笑,還說不是貴公子,連寸絲寸金有價無市的「霞影紗」都只是隨意拿來裹傷,有多少人能有這般的奢華?

遠遠坐開的兩個人,一陣沉默,我閉上眼,不想抬頭也不想看他。

良久,感覺到他緩緩走到我身邊,聲音竟已恢復了先前的和雅:「懷素,你想以毒挾制我為你解封,你當真對我一點顧惜之意也無?」

我咬緊嘴唇,拒絕回答。

「你打的好主意,毒倒我,逼我為你解封,然後再給我解毒,趁我未完全恢復時離開,你武功既已恢復,那些護衛又如何是你對手,哦,懷素,我沒自作多情吧,你會為我解毒吧?」

我睜開眼,淡淡道:「飛燕草本就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毒,有你在身邊,我又如何能煉製什麼奇毒,即使我不解,想必你也死不掉。」

阿悠並不動氣,只是俯身看著我,奇怪而意味悠長的眼色,半晌後他轉身,背對著我,歎息,歎息聲裡已帶了幾分蒼涼:「懷素,無論如何,我感謝你,感謝你隱忍的陪伴,感謝你沒有拚命的去揀拾散落的記憶,感謝院中那些瓜果,你親手洗滌的衣服,你的豆腐圓子和棉袍,感謝那最初和最後的快樂的幾個月,尤其是最後三個月,我感謝你的放手,給了我最可紀念最不能忘懷的一段日子。」

《燕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