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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中旬的某一日,校園裡飄蕩著詭異的氣氛。

  下午課後,輔導員親自來到我們系的宿舍樓巡查,據說是接到學校通知,看有沒有同學在宿舍裡違規藏酒的。因為晚上是中國足球隊世界盃預選賽的小組最後一場比賽,無論輸贏都有可能失去最後一絲進軍世界盃的希望。

  我們宿舍白霖是個球癡,自然其他三個人自然也被帶動了,每個星期守著看德甲意甲戰況。

  女生院的每間寢室都裝了一個21英吋的電視。週末的時候,有線電視信號是一直開著的,所以可以電視節目一直可以看到熄燈。但是在平時,每天只有兩個時段有電視信號:中午十二點到一點半和下午五點到七點半,只要時間一到,學校的總控室自動掐掉信號源。

  但是,總有例外。

  很多有著不凡意義的比賽不總是在我們能看到直播的時候上演,要麼沒有有線信號,要麼正在熄燈時間,況且這個時候電腦還沒能普及到全校同學人手一台。那便是同學們奮起反抗的時候。

  時常是全部人都走到陽台上,衝著漆黑的夜紛紛大聲高喊:「來電。快來電。」或者,「我要看球賽,快來電視。」更有甚者拿起勺子、飯盒、臉盆,一邊相互擊發出巨大的噪音,打一邊有節奏的抗議。頓時,匯合成另外一種鍋碗瓢盆交響曲。一般,不出十分鐘,要求鐵定會被滿足。此種方法在的重大日子裡,同學們總是屢試不爽。所以即使今天星期天,學校提前就通知晚上會有電視,能在宿舍裡看球賽。

  晚上,比賽進入中場休息時段。

  解說員甲說:「為了公平競爭,亞足聯將小組賽最後一輪全部安排在同一時間進行。但是沒想到卻是這種場景。」

  解說員乙說:「是的。按照世界盃預選賽亞洲賽區的規則小組排名是先看積分,積分相同看淨勝球。中國隊和科威特隊如今贏得今天各自的對手是沒有懸念的了,關鍵是看淨勝球,如今淨勝球上我們佔劣勢。」

  解說員丙說:「但是從賽前另一個比賽場地傳來消息,對中國隊卻是很不利。」

  解說員甲無奈地笑了笑,「中國隊可能會被淘汰,除非奇跡出現。」

  解說員丙說:「此刻不怪別人,卻怪中國隊自己,也許會又讓球迷朋友們空等四年。」

  說到這裡,又進廣告,我瞥了白霖一眼。她已經是滿眶淚水。

  隨著臨近九十分鐘,形勢越來越不利。十點半的時候,比賽還在進行,但是,所有的宿舍準時陷入黑暗之中。同學們一下子喧鬧起來,一副不來電讓人看完比賽就不罷休的架勢。

  對面樓上一個同學站在陽台上高喊:「老師,再不讓我們看,我就跳樓了哈。」那個神情那個口氣卻惹得不少人笑了,沖淡了一點悲傷的氣氛。

  僅僅過了五六分鐘,我們又重新得到了光明。於是又迅速打開電視,沉重地坐回電視機前,直到比賽結束。

  中國隊贏了,但是被淘汰了。屏幕上的那三個解說員痛心疾首地又開始分析中國足球的現狀。我看到,白霖哭了。

  與其說她是哭,還不如說是默默地流淚,淚花濕了臉頰,她用手擦,剛擦掉,淚珠子又滑下來。她是個開朗到極致的女孩兒,平時和我一樣大大咧咧的,也從沒看發現有什麼事情能讓她傷心到在我們面前這樣流眼淚。我只是一個湊熱鬧的偽球迷,一直無法體會她那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但是,此刻我卻被她感染了,心中也蔓延起某種悲傷。

  我走過去,抱住她。

  「別哭了,小白。」

  「再也不看球賽了。」她抽噎著說。

  燈,又一次熄滅了。和剛才停電的時候全然相反,整個校園內安靜極了,女生院裡一點聲音都沒有。似乎一瞬之間,全世界都陷入了凝重。

  突然,「哇——」地一聲。似乎是我們女生院裡另一棟有個女孩站在陽台上放聲大哭起來,那哭聲穿透了黑夜,顯得尤為突兀。這個聲音成了一個催化劑,將大夥兒的情緒激發出來,也許是女孩兒本來就要傷感些,頓時女生院裡哭聲一片。

  樓上寢室的女生卻大聲站出來大聲喝斥:「哭什麼,沒出息!沒志氣!哭中國足球,簡直是浪費眼淚!」

  她這麼一罵,又有很多人出來附和。

  白霖抹了把鼻涕反駁:「老娘,就愛哭,你管得著麼?」

  於是哭聲和罵聲交織在了一起。

  也不知道是哪個女生第一個起頭,將灌滿水的礦泉水瓶扔到樓下無人的空地上,「呯——」發出巨大的炸裂聲。

  然後又有幾個人也學著這麼幹。

  就在好幾間寢室興起扔礦泉水瓶洩憤的時候,樓下響起的另一個巨大爆炸聲將所有嘈雜都蓋了下去,讓我們的心也跟著劇烈地跳了跳。女生院又即刻靜下去。大概是被這響動驚到了。

  「什麼東西?」宋琪琪驚魂未定地問。

  有人拿著手電在晃樓下的一灘碎片,趙曉棠藉著光觀察了一會兒說:「是個裝滿開水的溫水瓶,還冒著熱氣呢,難怪炸成這樣。」

  趙曉棠話音未落,便又聽隔壁單元傳來一陣尖叫:「小葵,你生氣想扔熱水瓶,扔自己的就好了,幹嘛扔我的!」她一說完,我們全部人都樂了,連著白霖也破涕為笑。

  這事,似乎就到此為止。四個人洗漱完爬上床睡覺。

  白霖睡我對面的鋪,我一直聽見她翻來覆去都睡不著。不一會兒,牆壁上映出一點光亮,我轉身看過去。

  她打開電筒,俯身撐著上身在枕頭上寫日記。纖細的側影映在蚊帳上,隨著手上筆尖的划動而起伏,透著某種傷感。

  我有民族自豪感,有對勝利的熱情,但是卻在哭過笑過之後便只餘留下三分鐘的被感染情緒。我不理解和白霖一樣的那些球迷們為什麼會為一個和自己人生無關的勝負和結果而痛心到這種地步。

《獨家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