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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海又說:「他肯定在你們學校也受歡迎吧,長那麼帥。」

  我不好意思地說,「是呀,他講課也很有意思。」

  突然,慕海歎了口氣,感慨道:「其實,他在那樣的家庭,能長得這種性格,真不容易。」

  我一呆,「為什麼?」

  「你們不知道?」慕海反問。

  我愣愣地搖頭。於是,慕海言簡意賅地三言兩句就概括了慕承和外公的革命史,以及他母親的從政史。隨後補充道:「他母親完全是事業型的強勢女性,所以基本上在他父親去世前,慕承和都是跟著他父親。」

  「他父親以前也是我們學校的老師。」

  慕海說:「如果不是英年早逝的話,他父親肯定也會成為一位了不起的人。」

  「那……」我說,「那慕老師肯定很像他父親咯?」

  「長得像不像,我倒是想不起來了。性格有點像,又……不太一樣。」慕海說這話時,神情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在回憶中撲捉到了什麼。

  當我想再次追問,他們一群人已經從火鍋店裡出來了。

  回到宿舍,我打開電腦,搜索了慕承和母親的名字,網頁上跳出來一行行和此有關的新聞。其中有張圖片是關於新春佳節之際問候我省離退休老幹部的。為首那位穿著藏青色套裝,留著齊耳短髮的中年女性,便是慕承和的母親。

  沒想到我居然以前見過她。當年,我上台去替老爸領獎。把那張沉甸甸的榮譽證書發給我的領導,就是她。我印象特別深刻。

  屏幕上放著關於老爸的短片剪輯,我看著他生前一些僅存的影像,和當時搶救他的場面,站在台上我對著話筒,早已泣不成聲。隨後,那位女性上前,發完獎,擁抱我的時候,附在耳邊小聲地對我說:「孩子,你要堅強。」

  直到走下台,我才看清楚她的面貌。有沒有可能,慕承和當時也在場?

  或者,他在電視前看到這個被他母親擁抱過的女孩兒。所以他在之後的日子,才那麼關注我?

  「你在看什麼?」白霖忽然探個頭來瞅我的屏幕,「怎麼一直發愣。」

  「沒什麼。」我慌忙地關掉網頁。

  無論他出於什麼初衷,都和我沒了關係。我越探究下去,越是證明了,自己當初有多麼地自作多情。

  熄燈之後,我們趟在各自的床上,向趙曉棠一一匯報了對慕海的印象。

  「性格比我們成熟。」宋琪琪說。

  「傻乎乎的,有點呆。」白霖一邊說一邊咯咯地笑。

  隨後,我聽到一聲悶響,白霖唉喲了一聲,「趙曉棠,你幹嘛拿枕頭扔我?」

  「狗嘴吐不出象牙。」趙曉棠冷哼。

  「你還沒嫁出去,就不准我說你男人的壞話,開始護短了?」白霖咬牙切齒地說。

  「行了行了,輪到薛桐了。」宋琪琪出來維持秩序。

  「我覺得慕海是個好人。」我說。

  白霖從床上坐起來,嘿嘿笑道:「薛桐,你這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看慕承和順眼,等於看他家全家親戚都順眼。」

  宋琪琪說:「小白,你別插科打諢,我們說點正經事。」

  白霖問:「什麼正經事。」

  宋琪琪說:「問問薛桐。」

  我說:「問我什麼?」

  白霖接嘴:「你說呢,還不是慕承和。今天,在劉啟面前差點露餡了。我覺得我家師兄可能看出來什麼了。」

  趙曉棠說:「我可保證,我什麼都沒對慕海說過。」

  宋琪琪說:「薛桐,你是真心想和劉啟好的麼?」

  我沒說話,白霖卻接上去:「那是肯定的,我瞭解小桐,她絕對不是那種吃在碗裡,看著鍋裡的人。」

  我說:「我……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愛不愛劉啟,反正覺得他對我好,那麼我也要加倍對他好。」

  白霖說:「那就是了。反正從今以後,薛桐和慕承和的事情,就爛在我們四個人肚子裡,永遠也不能拿出去說,包括自己的男朋友。」

  「嗯。」

  「好。」

  宋琪琪和趙曉棠一致贊同。

  睡覺前,我撥了劉啟的號碼,將跟慕承和見面的事情告訴他。

  「可是,我要加班。」他說,「星期一要開會,明天必須把資料整理好。」

  「就不能挪一挪?」

  「小桐,你知道我剛到這裡,必須比別人努力。」

  「可是……」

  「慕老師嘛,我見過很多次了啊。你跟他講清楚我缺席的理由,他不會不理解的。」

  「可是,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

  「下次我一定去。吃飯的話,你那裡的錢夠麼?你都畢業了,可別再讓你們老師破費了。」

  他囉嗦地叮囑了一大堆,沒留機會讓我說點什麼,就掛了電話。

  我躺在床上正猶豫著要不要跟慕承和改個時間,白霖的電話又進來了。

  「薛桐!我太生氣了。」白霖劈頭就說。

  「咋了?」

  「我們那個主管,真的是個變態,昨天是他親手給我報表,送到營銷部。明明他搞錯了東西,還說我不會做事。我就小聲地嘀咕了他幾句,他就領我去會議室教育我半天,口水都噴到我臉上了。還叫我今天加班到現在……」

  白霖又開始了她每週至少三次的倒苦水活動。我開始還一邊聽一邊附和,最後眼皮一搭,聽著她催眠曲似的碎碎念,睡著了。

  夜裡,做了很多夢,都是以前宿舍裡發生的事情,然後像放電影似的,節選出片斷閃來閃去。清早,老媽的電話來吵醒我。

  「媽,有事啊?」她很少主動找我。

  「陳妍昨天有沒有跟你聯繫?」

  「沒有啊。」

  「最近呢?」

  「也沒。」

  「那就算了。」她莫名其妙問完之後,迅速地掐掉電話。

  美夢還想繼續,於是我閉上眼睛倒頭繼續睡。不知道睡了多久,聽見樓下鄰居在陽台上喊家裡孩子吃飯。

  吃飯?

  我驚醒,一下子坐起來,抓起手機看時間,十一點五十一了。天吶,離我們約好的時間只有九分鐘了。

  「慕老師——」我一邊套衣服一邊打電話。

  「我在車上,還有幾分鐘就到了。」他說。

  「不是!不是!我還沒出門。」

  「是麼?」他說,「沒事兒,你們慢慢來,不著急。」

  「劉啟他有事來不了了。我才起床,所以你肯定要等很久很久。」

  他沉吟了下,「我就在你家附近,告訴我地址,我過去接你。」

  我納悶了,不禁問:「你都不知道地址,那又怎麼知道我家附近是哪兒?」

  他回答:「上次在星巴克,你就說過那裡離你家很近。」

  我手上穿衣服的動作略微一頓。沒想到,那麼一個小小的細節他都記得,而我當時只是為了敷衍拒絕他,隨口找的理由而已。

  我在樓下等了不到兩分鐘,慕承和車就出現了,不得不說,他的方向感和記憶力確實好得驚人。我家的地形很複雜,白霖來了很多次,照樣分不清楚東南西北。

  我遠遠地衝他招手。慕承和看到我,緩緩停下來,搖下車窗,對我笑了下,眼睛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

  昨夜下了雨,到了中午這個時候,天氣也是很涼爽的。太陽很柔和地掛在空中,偶爾還躲在雲彩後面。

  我站在樹蔭下,看著慕承和從車上下來朝我走來。他的髮色原本帶點棕色,如今站在陽光下,頭髮好像鍍了一層淺淺的金色一樣。

  這時後面駛來一輛車,他扭頭看了看,然後換了個方向避開。在眼睛直接接觸到太陽光的時候,他的腳步停頓了下,隨即瞇起眼睛,輕輕打了個噴嚏。

  然後,他走了兩步,又打了個小噴嚏。

  倏地,我就不禁樂了。他的眼睛瞇起來,眉毛皺在一起,然後發出一個小小的類似『啊秋』的聲音,活脫脫地像一隻感冒了的小松鼠。

  「你是太陽噴嚏人!」我發現新大陸似的對他說。

  「噴嚏人?」

  「就是對你這種,看見太陽就愛打噴嚏的人的一種可愛的稱呼。」

  「我頭一次聽說。」

  「我也是小時候看書才知道的,沒想到你居然就是。」我說。

  他卻發出一聲感歎:「一眨眼,你都長成大姑娘了。」

  我突然覺得,這次見到他,我心中坦然了許多。

  「劉啟他加班,所以來不了,他讓我給你說聲不好意思。」

  「沒關係。」

  他問我:「我們就在附近找個吃飯的地方吧。我來的時候,那邊堵車堵得厲害。」

  我提議:「那不如上樓,去我家吃吧,我昨天買了很多菜還沒做呢,怎麼樣?」

  他抬頭看了看樓上,「方便麼?」

  「很方便啊。」

《獨家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