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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裡,我盤腿坐在沙發上,聽他講了很多故事,甚至還有父母的一些經歷。他父親當時是從美國留學同國,在A大教書,其間遇上了她母親。

  「他們怎麼認識的?」我問。

  他似乎有點後悔說到這個話題,但是禁不住我的好奇,只得緩緩答道:「我母親當時是他的學生。」

  霎時間,我愣了。

  他又說:「我母親年輕的時候據說大膽潑辣,父親雖然留過洋卻比較守舊,所以最後拖了很多年,兩個人才結婚。」

  他用簡單的兩句話將這段故事帶了過去,具體慕媽螞如何大膽,慕爸爸如何傳統,兩個人又如何終成眷屬,卻不再提及。

  「後來呢?」

  「後來,他們離婚了。」他平靜地說。

  我聽聞之後,張了張嘴,也沒擠出一句話來。我一直以為是因為慕爸爸的去世,才導致了慕承和的單親狀況,沒想到在那之前這段愛情就有了結局。

  「結婚之後,我母親開始從政,我父親繼續在研究所裡做他的學究,基本上和這個世界隔絕了。開始是吵架分居,接著就離婚了。」

  「為什麼?」

  「我想也許有很多方面,社會關係,性格特點,生活目標,家庭背景都不一樣,所有的東西交集在一起就有了這麼個結果。」

  須臾之後,他說:「還有,也可能是因為我。」隱約透著自責。

  「和你有什麼關係?」我氣結。

  「我五歲的時候就有了那個病,大人帶我四處求醫。一般孩子得這病是很罕見的,醫生就說有可能是隔代遺傳。因為爺爺也是壯年失聰,所以母親就埋怨是爺爺遺傳給我的。」

  「我父親當時就來氣了,說是母親的娘家一直瞧不起他,孩子跟著她姓慕不說,現在有了毛病也推到他身上。」

  「以此為導火線他們分居了,母親忙不過來,我就跟著父親住。」

  「有一次我在學校圖書館那個池子邊玩兒,一時犯病就栽進水裡,差點被淹死。」

  「不久他們就離了。」

  他的語氣極淡,恍然一聽,還以為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那個時候你多大?」我問。

  「十歲。」

  黑暗中藉著夜色,我看到慕承和有意無意地瞄了一眼屋子的大門方向,臉上似乎罩著一層淡如薄霧的憂傷,幾近透明。這時候的我並不知道這個故事的後面,還有一段讓慕承和終身不敢直視的記憶。

  即使胸中疑惑萬千,我也不想再問了。沒想到臨近而立之年,這些往事仍然讓他心存芥蒂。那他現在又是什麼立場呢?住在父親留下的房子裡,和母親保持著距離,無論在什麼地方提到他的時候,都只是慕承和,而不是他母親的兒子。

  臨睡前,終於來電了。突如其來的光明,一下子將我們拉回了現實世界。我有些難受地瞇起眼睛。

  慕承相回房前,忽然說:「薛桐,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其實還有個妹妹?」

  我怔忪,「……沒有。」

  「我母親後來再婚了,她是我繼父的女兒,和你一樣年紀。」

  清晨,暴風雨後的天空一碧如洗。

  今天是和慕承相約定的最後一天,走還是不走?

  「本來你挺堅決的,怎麼今天就打退堂鼓了。昨天晚上,他是不是對你那個啥了?」白霖曖昧地問。

  「你個女色魔。」我說。

  「我怎麼女色魔了,你倆都接吻了,發展點什麼多正常啊。孤男寡女的。有沒有?到底有沒有啊?」

  「沒有!」我申辯。

  「唉——」白霖失落地歎了口氣,「他昨天叫你別走了嗎?」

  「……沒有。」

  「那你還猶豫個啥,趕緊走了得了。要是他不喜歡你,就趁早找個台階下。要是他喜歡你,」白霖邪惡地笑了下,「那你故意走了,正好氣死他!」

  我思前想後,覺得白霖這人雖然和我一樣沒心沒肺的,但是說的還挺對。我趁早給自己留點後路吧。在家裡搗鼓了一陣,還順便替他收拾了下客廳。

  前幾天不知道他從哪兒帶回來一瓶紅酒,他隨手放在玄關的鞋櫃上。我對酒不在行,不知道應該怎麼放。只記得餐桌邊有個齊腰的櫃子,似乎酒都放在裡面。

  打開櫃門之後,在好幾瓶伏特加瓶子旁邊,我看到一個不大的長方形的紙盒子。切面是菱形,灰白盒子的腰上繞著一圈深紫色,樸素卻精緻。我以為是個什麼小容量的洋酒盒,所以好奇地拿出來看了看。這下才發現,它根本不是酒,而是一瓶香水。得到這個結論後,我的心倏地涼了。它是我第一次在他家發現的、女性用的東西。

  我從沒買過這類玩意兒。一來完全沒那個興趣,二來也沒有那個能力,小小的一瓶可以花掉我一兩個月的生活費。倒是趙曉棠以前經常用。她從不自己買,都是這個哥哥那個哥哥送的。

  用趙曉棠的話說:「當男人不知道給女人準備什麼禮物的時候,送鑽石或者送香水準沒錯。前者消費門檻較高,後者要大眾化些。」

  當時白霖還不屑地白了她一眼:「我看你要麼做情聖,要麼就得去做尼姑,算是徹底頓悟了。無論什麼浪漫動人的事情,只要經由你的嘴一說,都俗不可耐。」

  盒子未曾開封,從它剛才呆的角落來看,應該放了有些日子了。他想送的是個什麼樣的異性呢?他為什麼買了又擱在這裡?是一直沒有機會,還是最近因為我杵在這裡,讓他根本就沒有接觸那個人?

  我想起白霖說,他是不是把你當成什麼替身了。慕承和說,我有個妹妹,和你一樣的年紀。兩句話一直翻來覆去地在我腦子裡繞成一團。我知道我電視劇看多了,想像力被成功激發,並且全是狗血又雷人的劇情。可是,自己越想下去,越是感到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情緒鬱結於胸。小心翼翼地將香水放回去之後,我回房繼續收拾行李。

  不到中午他就回來了,帶著食材,還破天荒地對我說:「我做魚給你吃。」言罷,興致勃勃地去翻書櫃裡的食譜。一面看,一面做。

  過了會兒,香味從廚房飄出來。

  「薛桐,吃飯。」他說著,端了兩盤菜放餐桌上,正好看到我將盥洗間的牙刷和日用品收回自己的行李袋。

  他的睫毛顫動了下,又重複了一聲,「吃飯了。」

  我不挑食,別人做什麼就吃什麼,但是依舊無法否認,那盤魚還蠻好吃的。有點甜有點酸,就是我平時嗜好的那個味道。

  「那邊宿舍聯繫好了?」他問。

  「嗯。我和另外一個新來的女老師住一起,正好下週一起培訓。」我埋頭吃飯。

  「缺不缺什麼?」

  「不缺了,要什麼從家裡帶過去就行。」

  「準備什麼時候走?」他又問。

  我聽見這話,有點不是滋味,米飯堵在嘴巴裡,嚼了幾口,賭氣說:「吃了飯就走。」

  「我送你。」

  「不用了。」我也拗上了。

  吃過之後,我搶著撿碗筷,兩三下洗乾淨,就收拾自己剩下的行李。

  氣氛凝重。

  所有東西被我整理成兩個大包放在玄關,然後開始換鞋。慕承和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忙來忙去,最後走過來,彎腰替我提起東西。我想從他手上將包奪回來。但是,他沒鬆手。在我固執地使了點勁後,他妥協了。

  我告別道:「慕老師,再見。」說完,就去拉門。

  在鎖被拉開,門縫打開的那一瞬間,他的手倏地伸過來,將門大力的拉了回來,只聽「砰」的一聲,鎖了個結實。

  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我有點錯愕。他的眼中帶著薄薄的怒意,嘴唇緊緊地抿著,耳根都是紅的。生平第一次見到他生氣的模樣,沒想到發怒的對象居然是我。

  我說:「我馬上就消失,再也煩不了你了。」

  他卻突然問我:「薛桐,你到底要我怎麼樣?」

  我錯愕了。

  就算他在生氣,但也不能蠻不講理是不是?

  我據理反駁他:「什麼要怎麼樣?要我走的是你。先親了我,然後又不理我,整天躲著我的還是你。好像多看我一秒鐘都要長針眼的那個人,還是你。」

  我越說越覺得憤恨不平,最後不禁連名帶姓地叫他:「慕承和,我還想問,你究竟要怎麼樣?」

  他被我說的怔了下,臉上的怒意被另一種表情取而代之,「我……」依舊沒了下文。

  我擺擺手,掀開他的胳膊說:「我走了。」隨即又去開門。

  這一回,他比之前還要快,止住我的動作,然後用身體將我抵住,猛然吻了下來,他的牙齒磕在我的唇上,生生地疼。我想扭頭躲開,卻被他鉗住下巴,絲毫動彈不得。越是用力掙扎,他貼得越緊,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一個男人的力氣可以比女人大那麼多。

  他的氣息透過他的吻,鋪天蓋地地襲來,激烈凌厲。和第一次的吻截然不同,甚至和平時的他都不一樣,盛氣凌人地幾乎讓我暈眩。

  時間似乎停止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放開我,卻依舊臉對著臉,鼻尖挨著鼻尖。我頂著略微充血的嘴唇,面無表情地直視著他。他亦然。就這樣,我們相互盯了很久,直到彼此的呼吸漸漸平穩,我終於沒憋住,「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獨家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