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生則同衾(2)

  桑無焉卻起身避開:「孩子還看著呢。」

  他頓時惱了:「叫余微瀾接她兒子回去,自己不養活,天天送我這裡來。」

  桑無焉啞然失笑:「你可是哥哥。」

  夜裡,等小傑洗澡睡了覺,桑無焉才閒下來問他:「你餓了沒?我給你煮麵。」

  「不吃麵。」

  「那你要吃什麼?」

  「肉丸子。」

  「肉丸子?」桑無焉狐疑,他不是不吃這個嗎?

  「丸子和在飯裡,然後你說『念衾,張嘴』。」他臉不紅心不跳地回答。

  桑無焉一愣,隨即紅著臉哧地笑了。這男人撒個嬌都能這麼彆扭。

  第二天,桑無焉和余小璐去超市採辦,留下蘇念衾一個人看孩子。

  蘇念衾照舊坐在沙發上聽新聞,不會管他。

  小傑多動,當然不會乖乖坐在對面板凳上,於是搬上小板凳開始去爬上二樓的樓梯。爬了兩階就踩滑了跌在地上。

  蘇念衾聞聲走來,側著頭:「蘇君傑?」

  小孩子哼哼了兩聲是要哭的徵兆,他的病使他天生不愛哭,但是後來他發現只要自己一哭便能得到桑無焉等人更大關注,於是也開始用這一手。

  「流血了?」蘇念衾居高臨下地問。

  「沒有。」他帶著哭腔說。

  「骨折沒?」蘇念衾有些麻木不仁地問,絲毫不覺得他自己是大人而小傑是個五歲的小孩。

  小傑不知道蘇念衾說的「骨折」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手腳能動?」蘇念衾沒有耐性地解釋。

  「嗯。」他委屈得眼淚直流。

  「那就行了,別哭。」蘇念衾居然沒有下身抱他,只是轉身又回到原位繼續做自己的事情,並且命令,「自己爬起來,最好別哭。」

  「為什麼不能哭?」小傑撇著小嘴,努力地忍著眼淚,他知道蘇念衾說的話一般都不可忤逆。

  「你是男人,男人是保護弱者的,怎麼能想哭就哭。」

  「但是我是小孩子。」

  「孩子?能走路能說話就不能算孩子了。」蘇念衾發表自己的見解,「蘇君傑,記住你是男人,蘇家男人的責任便是要保護好家裡所有的弱者。」

  「那我可以保護無焉姐姐?」

  「她不行。她在我的管轄範圍內,你要另外找。」蘇念衾挑高眉宇,宣佈。

  「哦—」小傑似懂非懂地蹙著淡淡的眉毛說。

  接著桑無焉就發現,每次讓蘇念衾與小傑單獨相處以後,小傑就會發生一點變化。一次,她和小璐因為百貨公司打折在那裡興奮地唧唧喳喳討論不停,小傑獨自坐在那裡看他的連環畫,半晌之後抬起頭來,打量她們兩人然後頗為感慨地說:「哎,女人—」

  還有一次,桑無焉一時興起要為小傑洗澡,沒想到他卻拒絕桑無焉進浴室,躲在門後拚死不從:「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怎麼能看我洗澡?」

  遠處,蘇念衾頗為滿意地點點頭。

  (4)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是他仍然像個牛皮糖一樣黏著桑無焉。只要見到桑無焉,便死活都不想走,來一次就要哭一場。

  她一直不太喜歡孩子,卻不知道怎麼的,獨獨對小傑是個例外。他雖然五歲了,但是各個方面仍然像個兩三歲的孩子,是沒有以前那麼聽話,越來越皮。

  院子的一角有個魚池。池子很淺,大概就只有一尺深的水,水裡養的有幾十尾錦鯉和錦鯽。養久了,小魚們一點也不怕人。有時候聽見人說話,就以為要餵它們食,擠作一團。

  蘇念衾喜歡魚。

  他老餵它們,有時候他將手輕輕伸到水裡,那些小魚不害怕反倒以為是新食物,就圍攏來咬他的手指,癢癢的,總逗得他笑。

  桑無焉知道蘇念衾很寶貝那些魚。

  結果有天下午,小傑一個人跑到院子裡玩兒。無焉來找他,出門就傻眼了。所有的魚都被小傑用漏勺,撈了起來,平攤在地上,不知道放了多久,一動不動了。

  「蘇君傑!」桑無焉惱。

  「啊。」他抬頭起來應了一聲,還繼續在水裡撈那些逃命的小魚。

  她當時只覺得生氣,一把拉他起來,然後拍了兩下他的屁股。

  孩子「哇」的一下就哭了。

  桑無焉頓時後悔,又去抱他:「不哭不哭,小傑不哭。」

  「我就是看著小魚們仰著頭在水裡很悶,想出來的樣子,我就把他們拿起來曬一會兒再放回去。」小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解釋。

  桑無焉摸了摸他的頭,將他抱起來。

  孩子埋在她懷裡,抹乾了眼淚很傷心地說:「姐姐,我這麼愛你,剛才你怎麼捨得打我?」

  「……」

  過了一會兒,桑無焉對小傑說:「等念衾回來,要好好跟他認錯,不然他一生起氣來,這家裡可沒人勸得住,說不定連我一起打。」

  蘇念衾一到家,小傑就跑到他跟前規規矩矩地將下午的錯事說了一遍,那模樣委屈極了,可惜又不敢在蘇念衾面前哭,便將眼淚一忍再忍。

  蘇念衾聽了過後,倒真的沒惱,就隨口說了句:「死了就死了吧,以後別幹這種笨事情。」

  見蘇念衾這麼一講,孩子緊繃了一下午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抱住蘇念衾的腿,嗚嗚地又哭了。

  蘇念衾蹙了蹙眉,將小傑抱起來:「不是告訴過你,你是男子漢,不准哭嗎?」

  小傑立刻憋住沒哭出聲,然後抽噎著說:「小傑聽話,不哭了。」

  看著他那委屈勁兒,桑無焉頓時好笑,剝了顆奶糖給他吃。他嘴裡包著糖,鼻涕也哭出來,口水滴答的,突然想起什麼,摟住蘇念衾的脖子,撅著嘴巴「啵」地一聲在他臉上狠狠地親了一口:「謝謝哥哥。」

  這一口親下去,他嘴巴上的糖水、鼻涕、口水、眼淚如數沾到了蘇念衾的臉頰上。

  蘇念衾的臉色即刻從黑到綠,又綠變白,最後恢復成了黑色,板著臉說:「小東西!」卻沒了半點生氣的樣子。

  待小傑跑開,蘇念衾接過桑無焉遞來的濕毛巾擦臉,同時問:「你剛才打他了?」

  「一時生氣就拍了兩下。」

  「以後生氣的時候別打孩子,講講道理就行了。要是真想打,等氣過了再說,免得不知道下手輕重。」他輕輕說。

  桑無焉點點頭,笑了。一直以為他不太喜歡這孩子,原來根本不是。

  睡覺的時候,桑無焉躺在他懷裡問:「你說我們生女兒還是兒子好?」

  「都好。」

  「你喜歡女兒還是兒子?」

  「女兒。」他毫不猶豫地說。

  「為什麼?」

  「兒子有什麼好,就跟小傑似的,長大了就知道天天和我爭他媽。」

  「女兒就不爭了?」

  「要是女兒的話,我要把這世界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神色柔和幸福。

  「估計會被你寵得無法無天,沒人敢要她。」

  「那正好,陪我得了,誰也不嫁。我養她一輩子。」

  就在這件事過後不久,桑無焉覺得身體有些異樣。那個時候蘇念衾正在香港出差。她就一個人去婦幼醫院做了檢查,拿到結果以後心情有些異樣。

  她想過要孩子,但是總覺得好像自己都沒怎麼長大,如何養孩子呢。

  李露露說:「說你沒愛心吧,你這人挺好。說你有愛心吧,你怎麼對孩子這麼沒愛。」

  無論小傑也好還是別的也好,她接觸的大部分孩子都有好幾歲了,有自己獨立做事能力的,和桑無焉概念中的嬰兒不一樣。她一直對嬰兒沒什麼興趣,總覺得是種流著口水、鼻涕的軟體動物。

  許茜的孩子沒滿半歲的時候她甚至不敢抱他。

  她和蘇念衾結婚以後,剛開始她總是提醒他避孕。後來接連幾次忘了這個程序也沒懷孕,漸漸地膽子大了,放起心來,似乎就忽略了避孕這事。直到今天,她拿到檢查結果。

  在醫院門口迎面走來一位孕婦,肚子大得嚇人,一雙腳也腫得要命。一般桑無焉看到這種情況都敬而遠之。許茜懷孕的那後幾個月,她都不敢去找她。但這一次,她居然一直愣愣地看著她走過。

  亂七八糟地想了一堆,她沒了主心骨,最後還是打電話找蘇念衾。

  「他正在裡面開會。」小秦接起電話說。

  「哦。那我過一會兒打吧。」

  桑無焉剛到半路上,就接到蘇念衾的回電。她將車靠邊,然後接通。

  「怎麼了?」他問。

  現在他出差,她在一般情況下都不會在非休息時間找他。所以這麼打電話過來,肯定是有事情,他立刻就回了。

  「念衾。」桑無焉叫了他一聲。

  「嗯?怎麼?」他翹起嘴角應她。

  「醫生說,我懷孕了。」她緩緩說。

  電話的那頭頓了下,然後聽見他問:「真的?」

  「五個星期了。」她說。

  她聽見他笑了一聲:「我馬上回來。」聲音中掩不住喜悅。

  「你不是明天還有事嗎?」

  「我馬上去機場,就回來。你在哪兒呢?」

  「我開車回家。」

  「別開了,停在那兒,我讓人叫車去接你。」

  晚上,蘇念衾風塵僕僕地趕回來,進門就問:「我的老婆和孩子呢?」

  「你這孩子還是小豆芽呢。」桑無焉搖頭說。

  「就算是小豆芽,也是不同凡響的小豆芽。」他蹲下去,將耳朵貼在她的肚子上。明明就是什麼也不可能聽見,但是他就要那麼做,還聽了很久。

  他笑著抬頭對她說:「我們真的有孩子了。」

  說話時,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雙眸似乎會泛出柔柔的光澤,眉毛揚起來,嘴角勾出最大的弧度。那神色真是可愛極了。

  蘇念衾的這種感情觸動了她,桑無焉覺得自己先前所有的猶豫和不安都被沖淡了。

  他,是真的很喜歡孩子呢。

  也就從那一天開始,蘇念衾再也沒有強調那個關門和開門的程序了。

  桑無焉跟趙萌匯報了這個情況。

  趙萌說:「他對你們的婚姻開始有安全感了。」

  桑無焉問:「為什麼很突然地就消失了。」

  趙萌說:「也許就是因為孩子的關係。」

  桑無焉喃喃說:「孩子?」

  趙萌點頭:「孩子一出現,就讓他感覺自己不但是個丈夫,還是父親了。這種雙重的責任感,穩固了你們的婚姻,加強了他的安全感和認同感,所以就不再需要用外界的東西來承認自己了。」

  原來,一個孩子對他而言是那麼的重要。桑無焉也開始小心翼翼起來。

  那段時間蘇念衾的表情簡直可以用如沐春風來形容。公司上下,無人不知道老闆要做父親了,心情很不錯。

  「當了孕婦,有什麼感覺?」程茵問。

  「就像從一個平民妻子,搖身一變成了一位女皇陛下。」桑無焉沾沾自喜。

  「這麼誇張。」

  「當然。」桑無焉又有了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那種待遇比女皇陛下還要女皇陛下。以前都是她看蘇念衾臉色,如今農奴是翻身做了主人。蘇念衾幾乎推掉了所有的應酬,將一切業餘時間都用在了桑無焉身上。

  她叫往東,他不會往西走。

  她說要喝溫開水,那蘇念衾端給她的肯定是不燙手不燙舌頭,剛剛比體溫稍高的熱度。

  她說要聽豌豆公主的故事,他就不敢講漁夫和金魚。

  「你可真折磨人啊。」程茵搖頭。

  「誰叫他的孩子折磨我。」

  孩子到八個月的時候去例行檢查,蘇念衾將她送上車以後想了想又折回去找醫生,回來以後就一言不發。

  「念衾,你怎麼了?」

  「萬一孩子一出生也和我一樣看不見怎麼辦?」

  「大夫說什麼了?」桑無焉的手一顫。

  「大夫說不確定會不會遺傳,各方面來看都是正常,但是我出生的時候也是正常的,過了好些天他們才發現我看不見。」

  他將臉埋在桑無焉的掌中。她俯下身,用臉磨蹭了下他的頭髮。

  「你父親和母親都是好好的,可見不是遺傳下來的,所以我們的孩子也會好好的。」

  「萬一呢?」

  「不會有萬一的。」

  「要是有萬一呢?」他又問。

  「那也沒關係,寶寶有這麼一個好爸爸,會被愛護一輩子,不受任何委屈,還有什麼遺憾呢?」

  (5)

  九月裡,一份發行量極大的《都市早報》的娛樂版爆出一條消息,突然從娛樂圈消失的詞作者一今居然就是當今蘇家的唯一繼承人,並且在文章旁邊附上蘇念衾的近照。

  報道稱以前在A市電台的一位離職的工作人員可以出來作證。

  桑無焉是在家裡看到報紙後才得知的這個消息。

  她愣了一會兒,才想起給蘇念衾打電話。

  手機占線,辦公室電話一直不通,她可以想像有多少電話要擠進去。

《衾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