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上午,李春天還沒起*,張一男給她打電話,「老大回來沒有?我的話劇星期天首演。」

「演你的,她回來我告訴你。」

「定哪天了嘛?」

「沒有,她特別忙,回來我給你打電話。對了,給我留幾張票……」

「行。」

放下電話,李春天一直睡到正午,翻身起來,胡亂套上衣服簡單洗漱了一翻便往父母家趕去——本來,李思揚是堅持讓**跟她擠一張*的,王勤不同意,說要麼你們倆一塊回**那住,要麼**回自己那邊住,天天回來那麼晚叮叮噹噹吵醒了孩子怎麼辦!呵,那倆孩子可是她的心頭肉。

等**到了家,卻只見父母和兩個孩子坐桌子前吃飯,不見李思揚。

「快吃飯**,本來說等你一會兒,愛瑞克下午非要去胡同游,你爸說去就趁早,太陽下山怕他們冷。」

「哦,」李春天脫掉外套,「老大呢?」

「張一男請她出去吃飯了。」

「誰?!」李春天差點倒在地上,一個小時以前剛跟張一男通過電話告訴他李思揚還沒回來……「張一男啊。」王勤詫異地看著**,「不是你告訴他老大回來的嘛!要我說呀,就不該跟他見面了,吃得什麼飯呀,人家張一男也成家了,讓人家媳婦怎麼想……」

沒等王勤說完,李春天已經掏出手機來播通了張一男的電話。

「張一男,你哪只耳朵聽見我說老大回來了!」她質問到。

「哼,你自己說瞎話什麼水平你自己不知道啊?」張一男頗得意。

李思揚肆無忌憚的笑聲通過聽筒傳進李春天的耳朵,她有種巨大的挫敗感,心中惱怒,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咬著牙恨恨掛了電話。想想,總覺得不對勁兒,一個電話又撥了回去。

「張一男,你們在哪呢?」

「話劇院邊上湘菜館……」

李春天又套上衣服對家人說:「我不吃了。」說完往外跑。小**凱文扔下碗筷,「你去哪兒?我也去。」「待著你的!」李春天不耐煩,她真是不明白老大和張一男到底算什麼回事兒。

李春天趕到飯館兒的時候菜剛上齊,她不等招呼,吩咐服務員加了一套餐具一屁股在李思揚身邊坐下。

張一男和李思揚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的爆發出一陣笑,惹得飯館兒的人對他們側目。這場景多麼熟悉,讓李春天心裡一動:也是這間湘菜館,相同的位置,相似的情景……那時他們還年輕,還是情侶,他們春風得意,連吃飯的時候都是手拉手……此情此景對於今天的李思揚和張一男而言,唯一不變的只有旁邊坐著的那個**……李春天抄起筷子先給自己夾了一隻大蝦,一邊撥蝦殼一邊說到:「別管我,聊你們的。」然後轉臉對服務員說,「小姐,麻煩你給我一盒酸奶。」

張一男也招呼服務員:「把菜單也拿過來吧。」

張一男把菜單推到李春天跟前,「看看還想吃什麼,再點點兒。」

李春天翻了翻,「拌西紅柿。」

「瞧你這點追求!」李思揚揶揄她。

李春天看看張一男又看看李思揚,把目光停留在他們面前杯子裡的白酒上,「喝啊,接著喝,接著聊,聊,聊你們的,就當沒我這個人。」這話不但聽著熟悉,說起來也很順口,多年以前,她也是這麼說的。

於是,張一男和李思揚仍像多年前一樣,把李春天當成透明人,肆意說著他們想說的話。剛開始,兩個人多少還繃著一些面子,顯得平淡而理智,隨著喝下越來越多的酒精,張一男開始胡言亂語——李春天就知道,這是必然的,不然那些酒不是白喝了。

又一杯酒下肚,張一男的眼神已經有些迷離。知道馬上要進入主題了,李春天冷眼旁觀。

「老大,我想離婚……生活不該是這樣的……」

「你的要求太高了。」李思揚喝得不比張一男少,她很清醒。

「不是,老大,以前咱倆好的時候我覺得讓一個女的高興起來是一件挺容易的事兒啊,你看啊,我給你買袋瓜子你就能高興兩天,可是你說這劉青青……你說我怎麼……我討好她怎麼就那麼難!」

李思揚「嗤嗤」地笑,「你對她不是真心的。」

張一男不禁怔住。

李思揚的眼睛裡含著笑,繼續說:「你發現沒有,小貓小狗都有一種本領,不管它有多兇惡,有的人走近,它搖著尾巴願意讓人家摸摸腦袋,而有的人走近,它變得比以前兇惡一百倍……你說為什麼?」

「為什麼?」李春天搶先問到。

李思揚不理她,仍看著張一男,張一男看著她,繼續緘默著。

「為什麼?為什麼呀?」李春天急切想知道答案。

「那是貓貓狗狗們的特異功能,那些讓它們變兇惡的,就是不真心對待它們的人,它們有感覺。」李思揚看看李春天又看看張一男,「女人跟狗差不多,你對她是不是真的,她一聞就知道。」

過了幾秒鐘,他突然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似的笑了笑,「真心?真心是個什麼東西?那會兒我對你倒是真心的,又怎麼樣?」這話聽起來平淡無奇,不帶任何情緒,但卻使得李春天一下子明白,這些年來張一男對老大的感情並未像她所想的那麼平淡,至少,是有一些怨恨的吧。

李春天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們,忽然之間悲從中來,忍不住拿起一個空杯子倒杯酒喝起來,大口大口地喝,早一點喝醉才好,免得替他們傷心。

「你知道嘛張一男,我從特別早以前就明白一個道理,就是,一個女的,你不能跟你真正愛的男的結婚……」

「什麼!」張一男的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旁邊的李春天嚇了一驚,「合著你從一開始你就沒打算跟我在一塊兒!」

「那麼激動幹嘛?」李春天的臉已經通紅,替李思揚鳴不平,「過去的事兒了。」

「你懂個屁呀!」張一男瞪著李春天。

「你屁都不懂!」李春天也不示弱,「以為自己是誰呢,動不動就從前!從前!別廢那勁了,趕緊回到現在吧。」

「**說的是啊,別老從前從前的,就說現在,現在的問題。」

「就是因為有了那些從前才有我的現在!現在我要離婚了你們懂不懂!」張一男越來越激動的表情說明他已經喝多了,一滴眼淚毫無徵兆地從他眼睛裡滑落出來,無聲無息。

李春天驚呆了,她從沒看見過張一男的眼淚,為了掩飾她的惶恐,她只得再次端起了酒杯。

李思揚抓起餐巾紙擦掉張一男的眼淚,「別,別這樣……」她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離婚嘛……」

「不就是離婚嘛!你離一個試試!」

「呵呵……」李思揚笑出來,「你不用將我,我不離,我家有三個男人,我老公、我兩個兒子,他們都對我很好,我過得特知足,我這輩子都不會離婚……」

正說著話,李春天的手機響了起來,她低頭去看,號碼是美國的,順手把電話遞給李思揚,「你老公的電話。」

李思揚跟詹姆斯通電話的時候張一男無限哀傷的對著一桌子剩菜發呆,李春天好心的夾起一個大蝦舉到他的眼前,被他一下打落在地,「吃,吃,你就知道吃!」話音落下,李春天只感到胃裡一陣痙攣「嘩」的一下吐了——她喝多了。

李思揚慌忙掛了電話,「怎麼了,怎麼了這是,哎呀,張一男你怎麼不看著她點兒,她不能喝酒……」

「誰注意她喝酒了……快,快,把餐巾紙遞給我……」

「沒事兒,我沒喝多。」李春天異常清醒,除了說話有點不利落。她靜靜看著服務員和李思揚張一男一起亂作一團的打掃,忽然覺得自己的愛情前途渺茫——就連李思揚和張一男那樣單純美妙的情感也會成為過去,愛情還有什麼意義?生活還有什麼意義!李春天覺得有點累,學著電視劇裡瀕死的女主角那樣一點一點一點地閉上眼睛,彷彿演戲一樣。

當李春天再次張開眼睛,已經躺在父母家的臥室裡,愛瑞克和凱文並排坐在她的*前,見她醒來,愛瑞克推了推凱文:「快去告訴媽媽她醒了。」

凱文卻沒有馬上離開,湊近李春天的臉問她:「你難受嘛?不舒服?」

李春天心頭一熱,伸出手去摸了摸凱文的頭,「沒事兒,我喝多了。」她說的很自豪。

「哈,你不難受就好。」凱文跑出去喊李思揚。

李春天坐起來,看著愛瑞克,問他:「你喝過酒嘛愛瑞克?」

愛瑞克搖搖頭,「我只喝果汁和水,連可口可樂也不怎麼喝,我媽媽說喝那東西會讓我們變得很蠢。」他的語氣,明顯不相信李思揚說的是真的,接著,他像一個真正的男人那樣歎息了一聲,「唉,誰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只要她高興,我們喝什麼都無所謂,反正不喝可口可樂又不會死。」他扁扁嘴,揚起眉毛。

李春天覺得這兩個孩子是那麼可愛,等他們長大了,也會結婚,他們會娶回什麼樣兒的姑娘?最好別娶李思揚那樣兒的吧,事兒多、矯情、太過聰明……可是,太笨了也不行,像她這樣,沒有一件事能做得好,總是讓人擔心。

老大進來,上前摸了摸**的額頭,「沒事吧?」

**搖搖頭,「沒事。」

李思揚這才轉過頭對她的兒子們表示感謝,「謝謝你們替媽媽看著阿姨,我請你們吃飯。」

聽見李思揚這麼說,兩個孩子不好意思起來,「媽媽你能給我送給我風車嘛?」愛瑞克問。

「沒問題,但是得明天,媽媽今天不想出門。行嗎?」

凱文連忙點點頭,「行。」

「去玩吧,再次感謝。」

李思揚在李春天身邊坐下來,掰了一塊巧克力塞進李春天嘴裡,「不能喝就別喝,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酒量,一喝就倒。」老大嗔怪著。

「老大,」李春天不想爭辯,「你說,你這麼精明,男的怎麼會喜歡你?」

「你有毛病啊?」李思揚挑起眉毛,「你得趕緊嫁人了,滿腦子男盜女娼。」

「誰呀!」李春天嘴硬,卻微微紅了臉,「我是做情感版的,問問怎麼了?」

「嘁,」李思揚不屑一顧,「您自己還覺著那是個高尚職業呢吧。」

「對了,張一男呢?」

「走了,把你送回來就走了。」

「那……」李春天迴響著張一男的話,「他跟劉青青的事兒……」

老大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又掰下一塊巧克力塞進她嘴裡,「總歸是要成家的,即使不跟劉青青也是跟李青青、張青青,離婚?離個屁。」

「其實我覺著張一男還是忘不了你吧?」李春天並不確定。

李思揚一笑,「我有家庭,有老公有孩子,已經不是十年前了……」李思揚歎息。

「那你為什麼還對他那麼好,你讓人家誤會……」

「我怎麼對他好了?」李思揚一臉的無辜。

李**瞪大了眼睛,「你們老通電話,你老給他買東西,他有什麼事兒都跟你說,你還想借給他錢……這還不算對他好?」

李思揚忽然笑出了聲兒,「**,你真是……」她頓了一下,「是你自己境界還不夠高。」她盯著**的眼睛,放慢了語速,「知道嘛**,有時候你給予,跟那個人是誰、你愛不愛那個人無關,除了兄弟姐妹父親母親,誰會不求回報的對別人好呢?除非是傻冒?」

「不是,那你對張一男那不是好是什麼?」

「沒說那不是好啊!是好,可是不是對他,是對自己好。」

「什麼意思?」李春天沒聽明白。

「我總得找個精神寄托吧,那邊的生活那麼枯燥。」

李春天忽然明白過來:原來李思揚對張一男所做的一切只是因為寂寞,世界上並沒有念念不忘。

「你沒聽過那句話嘛**,『施比受有福』,給予所帶來的歡樂永遠大於獲得,真的**,奉獻,是特別巨大的一種快樂。」李思揚真誠地看著**,期待她說些什麼。

「我……」李春天動了動嘴唇,「我……」她尷尬的笑了笑,「你說的對,就是……我還理解不了。」

「這有什麼不好理解的,我對張一男好,是我的事兒,如果他不願意接受,可以告訴我,因為我對他好從來不期待他的回報,我對他好僅僅是因為我想對他好。明白了?」

「嗯。」李春天點點頭,她想,對一個愛過的人好,大概是老大優裕生活之外的精神寄托,富人病的一種。可是,在李春天看來,這是多麼讓人絕望的解釋。

《此去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