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10、

話劇看得沒滋沒味,散場的時候沈歡已經靠著椅子睡著了,被孟憲輝叫醒之後,沈歡伸了個懶腰不滿意地說:「這就演完啦?」

「走吧,雖說看話劇是為了放鬆,可你上這兒來睡覺也不對啊,還是回去睡吧。」

看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沈歡才懶洋洋地從椅子上起身,「走吧,可惜了這麼貴的票。」

「誰說不是呢!」孟憲輝在她身後來了一句。

剛到劇場門口,那秋就朝他們招手,沈歡趕緊扭頭對孟憲輝說:「瞧見沒有,那秋開始對咱倆不放心了。」

「不至於,不至於,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娶了你們倆誰我都高興。」

「那你還不麻利地把婚結了?」

「再等兩年吧……」

見了那秋的面,沈歡佯裝憤怒地對她說:「就看場話劇的功夫你就不放心了?還上這兒來守著。」

「呸,誰稀罕看著你們呀!我有事找你們,飯吃到一半就跑過來了,到車上去說!」

三個人一溜小跑到了停車場,鑽進了孟憲輝的小車,沈歡凍得直哆嗦,不住地叫孟憲輝把暖風開到最大。

那秋說在朋友的生日聚會上發現了一個和山下真樹子要找的那個人有關的重要線索。

「今天吃飯的人當中有個電視台的記者,他說他在若干年前採訪過一個被抓到日本當勞工的老人,也是在1945年前後回的國……」

那秋才說到一半,孟憲輝就迫不及待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全中國從日本回來的勞工有幾萬人,就你這還叫重要線索!」

「那被救下來的也有好幾萬?「你聽我說完好不好!」那秋急切地說,「那個記者聽說我在找從日本回來的這些老人,馬上打電話去問,不料,那個老人已經去世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跟關樹群在同一個礦山。老人的兒子記得很清楚,他父親在世的時候無數次地跟他講起過在日本的悲慘遭遇,曾經說過他們在1944年有過一次暴動,但沒成功,他是為數不多的幾個倖存者之一;另外,他父親還跟他不止一次地講過日本那些魔鬼似的看守,還講到了一個總是想盡辦法照顧他們的日本看守叫山下六郎……」

「真的?」沈歡一下子興奮了起來,「這麼說我們也找到了一個從山下先生當時所在的煤礦裡活著出來的人!」

「可惜已經去世了。」那秋有些難過,「如果他還沒有去世,一定也很樂意見到這位幫助過他的山下先生。」

「那我們還等什麼?趕緊回去給真樹子打電話吧!」孟憲輝說著話,已經把車開了出去。

沈歡他們回到旅館,亮子正跟老梁在喝酒,一瓶二鍋頭已經喝光了,亮子手裡的這瓶還剩了不到三分之一。亮子跟老梁在那稱兄道弟。

老梁也喝高了,揪住谷小亮的胳膊不撒手,「兄弟,聽見沒有,你別看哥哥就是個小片警……」

「退休的!」亮子義正詞嚴地糾正老梁,「說話你就退休了,你連片警也不是。」

「不對不對不對,我那是要退休,我現在還沒退呢。你別看哥哥馬上就退休了,可哥哥有熟人啊,交警、刑偵我好多熟人呢,你別看平常不大來往,等你遇到麻煩的時候,我說句話也管用,你信不信?」

「我用不上!我是良民!」亮子不屑老梁。

「我是說,趕明你開車闖個紅燈酒後駕車,只要沒撞到人,就不都不算個事兒,哥哥我一個電話就替你擺平了……」

任老梁怎麼說,亮子就是不信,「誰信呀!就你,你管好你自己吧,就你那錦旗,你那榮譽那還不是我跟沈歡……」

沈歡本來沒想搭理亮子,一聽亮子要說這個,忙不迭地把亮子從屋裡拽了出去,「喝醉了你,睡覺去吧。」她把亮子關進一間客房,回來又勸老梁早點去休息。沒想到,老梁從袖子裡把那面錦旗給抽了出來,「沈……沈歡,你幹嘛……幹嘛不讓他把話說完嘍!就你們年輕人這點花花腸子還想蒙得過我老梁的眼睛!我……我知道怎麼回事,所以,這個……我給拿回來了,不許弄虛作假……共產黨員要……實事求是,你懂不懂?」老梁晃晃悠悠站起來,使勁拍打著沈歡的肩膀,「不管……不管怎麼說,我活了這大半輩子,我得謝謝你們,本來……我就有一個遺憾,這要是不把錦旗給你拿回來,退了休,我這輩子就又……又多了一個遺憾……」老梁說著話,走出了屋門。

沈歡看著老梁的背影,愣了半天的神兒,她看著錦旗上那些閃著金光的大字,責備自己說:「這叫什麼事啊!這麼一來,老梁就更傷心了。」

「這樣也好,就像他自己說的,一輩子沒弄虛作假,臨了來這麼一場的確不應該。」

沈歡轉向孟憲輝,「你說我怎麼總是好心辦壞事呢!」

「放心吧,總有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時候!」

那秋開始動手收拾亮子跟老梁喝酒的殘局,沈歡拿著電話剛要撥號,忽然停住了,「那秋,咱現在給真樹子打電話好像沒什麼意義吧?」

那秋一愣,「也是,光想著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了。這個老人已經去世了,還不如等事情有了進展,我們能找到關老先生線索的時候再告訴真樹子。」

「對呀,」孟憲輝說:「真樹子不是說天氣暖和的時候再來北京嗎?咱們就爭取到那時候給她點驚喜。」

沈歡把電話放下,笑了起來,「又沒冷靜。」

孟憲輝拿過遙控器把電視打開,剛一出現圖像,那秋就驚呼起來:「這傢伙越來越有出息了,三天兩頭上電視。」

沈歡聽那秋這麼一說,也盯著電視機看了兩眼,「這人誰呀?」

「這不是厲雪嘛!」孟憲輝也吃驚不小,「還別說那秋,這要擱大街上我還不敢認了,以前你們高中那些同學裡就屬丫長得寒磣,現在怎麼跟換了個人似的,做整容手術了吧。」

沈歡一聽厲雪這個名字一下就想起來了,也跟著說:「可不是嘛,這雙眼皮肯定是拉的!」

「你也認識她?」孟憲輝問。

沈歡立刻就含糊了,「嗯,見過,照片。」

那秋看了沈歡一眼,不再多說。

三個人又閒聊了一會,沈歡下了逐客令:「孟憲輝,你一個人回去吧,今天那秋就住這兒了。」

孟憲輝伸了個懶腰,「行了,那你們倆晚上多留神。」

「不怕,這兒還有亮子。」那秋指了指亮子睡覺的客房。

沈歡把孟憲輝送出去鎖好了大門,又去亮子的房間替他蓋了被子,關了燈。一溜煙地跑進了門房。一進屋,就看見那秋笑嘻嘻的一張臉。

「你笑什麼?」沈歡拿起沙發上的衣服,「走,躺被窩裡說去。」

那秋跟在沈歡後邊來到沈歡的房間裡,依舊笑嘻嘻的,「我知道你留我是什麼事。」

沈歡從抽屜裡拿出一堆零食扔在床上,又倒了兩杯水放在床頭,學著那秋的樣子笑嘻嘻地問她:「什麼事?」

「你看見厲雪肯定就想起了你幹的那件荒唐事。」

厲雪是那秋的高中同學,大學上了醫學院,如今已經是國內治療不孕不育領域裡最年輕的專家。而那秋所說的沈歡幹過的那件荒唐事,就是厲雪一手包辦的。

那還是在沈歡和那秋剛熟識不久,有一次週末厲雪到那秋的宿舍來看她,那秋叫沈歡過來一起打牌,打到一半,厲雪接到一個電話,放下電話,她就再沒心思打牌了,一個人愁眉苦臉地坐在那秋的單人床上發呆。

給厲雪打電話的是她的一個患者的丈夫,他妻子因為卵子質量低下總是不能懷孕,幾年以來他們嘗試了各種各樣的辦法,均以失敗告終。厲雪跟他們相處的時間久了,出於同情以私人身份給他們出了一個主意,厲雪說,只要能找到一個願意捐獻卵子的女性,經過人工授精之後再放入他妻子的子宮,他們就能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

於是那夫妻兩個得知了這個辦法之後就像著了魔似的,到處去物色合適的女性,最後還是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厲雪,他們拿出了數目巨大的一筆錢款,請厲雪來替他們購買一顆優秀的卵子。厲雪接到的電話正是那個男人打來催問事情進展的。

沈歡聽說了此事之後心裡默默盤算了很久。她很需要錢,確切地說是韓東方需要錢,如果只是貢獻出一個卵子就能得到那筆可觀的報酬,這無論如何都是划得來的。有了這些錢韓東方就能辦展覽,至少能夠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安心畫畫不用為生計發愁了。

沈歡的這個想法著實把那秋嚇了一跳。在那秋看來,出賣卵子的行為無異於把自己出賣給男人,這幾乎與貢獻出自己的子宮替男人生育無異,是一件足以令女人羞恥的事。

無論怎麼說,沈歡才不聽她那一套,不僅不聽,她反倒列舉出了國外的種種,比如發達國家每年都會有大量的志願者捐獻出精子和卵子,這一行為是如何高尚之類,直說得那秋頭暈目眩答應替她去找厲雪為止。

在經過了一系列的化驗之後,厲雪作為中間人讓沈歡和那對夫妻簽訂了保密協議,沈歡如願以償地拿到了幾萬塊錢。這些錢大都為韓東方支付了他在朋友那裡的欠款,還有少部分作為他的旅費。至於錢的來源,沈歡對他說這是幾年以前她在谷小亮的姐姐谷小芳那裡放了些錢做投資賺回來的,韓東方對此深信不疑。

事情已經過去了七年,如果不是今天偶然間在電視上看見了厲雪,沈歡已經把它忘乾淨了。對於這樣的事情,沈歡從不刻意去想,不管表面上她跟那秋說得怎樣理直氣壯,對於一個女人而言,這樣的事情終究是一種無奈,甚至多少有些屈辱,在一種窘迫生活面前的屈辱。

「那秋,你能不能讓厲雪拿張小孩的照片回來,我挺好奇的。」沈歡嘻笑著。

「別做夢了。」那秋白了她一眼,「你既然當初拿了人家的錢就得守人家的規矩,出爾反爾算什麼?」

「我沒啊,我只是出於好奇,那對夫妻是幹嗎的來著?」

「你有點出息行不行?」

「我要是找他們再去要錢那才是沒出息,我不過是在幾年前埋下了一顆種子,現在想看看到底長成了什麼。」

「長出金子來了。」

沈歡有點急了,「你這人怎麼這麼沒勁呀,求你點事怎麼這麼難!」

那秋把語氣轉換成了苦口婆心,「沈歡,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忘了吧。人家厲雪當初不是說了嗎?做這樣的事實在是出於無奈,違法的。」

「別跟我說這個,我不懂法。」

那秋也起壞了,抓起身後的枕頭扔向沈歡,「你怎麼那麼擰啊!說什麼都聽不進去。你這不是給厲雪找麻煩嘛,你有本事就自己去找,我不管。」

沈歡順勢撿起那秋扔過來的枕頭墊在腦袋下面,躺在被子上裝睡。那秋想往被窩裡鑽,沈歡就是不動彈。

「你起來,我快凍得受不了了。」

「我睡著了。」

「快起來!」

「除非你答應我。」

「沒門兒!我走了。」那秋氣得從床上跳起來去穿衣服。

沈歡見狀,噌地從床上躥起來,抓過那秋的外衣壓在身下,「秋兒,我求求你了,就拿張照片來讓我瞧瞧我就知足了。你以為我當年就那麼願意去幹這件事?我那不是因為缺錢嘛!你以為這些年我就再沒想起過這件事?你以為我真的那麼灑脫?一個女人把她生命的一部分拿給一個陌生的男人去創造另一個生命,我甚至不知道那個男人長得什麼樣,不知道他的脾氣是平和還是暴躁,當然,我現在也不想知道關於那個男人的任何信息,我只想看看那個新生命是什麼樣子……」她見那秋沉默著,又哀求她:「求你了還不行嗎!」

「唉!」那秋重重地歎氣,「真是作孽!」

沈歡見狀立即露出欣喜的表情,「說好了,就看照片,看一眼也成……」

「過了節再說吧!」那秋不耐煩地鑽進了被窩裡,回頭又補了一句,「要是厲雪不同意,這事你就不許再提了!」

沈歡忙不迭地點頭,「那是,那是。」

《幸福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