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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姝口中的「蘇澈」是蘇展的親弟弟。

蘇景山共有五個孫子孫女,每個孩子模樣都不錯,蘇澈更是佼佼者——只除了一點,他身體不好,剛出生就查出了哮喘和心臟病。

於是他的存在感遠不如蘇展。

上個月,蘇澈動了一場手術,牽扯了他父母的心。如今他平安出院,蘇家為表慶祝,宴請了親朋好友,據說還有大師開光祈福。

蘇喬暗歎伯父家的表面功夫,點頭致意道:「伯母給我打了電話,讓我回一趟老宅。我提前下班,就是為了早點走,路上不堵車。」

她一邊說話,一邊走向大門。

顧寧誠喊住了她,邀請道:「蘇小姐,你和我們坐一輛車吧,我們的司機就在門口。」

這一幕發生在一樓大廳內,幾位知情的員工駐足,停在一旁,看戲一般盯著他們。蘇喬和顧寧誠這兩個人,原本都被大傢伙兒看好,但是葉姝半路跳出來,和顧寧誠修成正果了。

旁人的矚目讓葉姝極不自在。

當然,她心裡頭更牴觸的,是顧寧誠對蘇喬的好意。

葉姝瞪了顧寧誠一眼。

顧寧誠穿著西裝,襯衫領口微敞,寬肩窄腰,人如衣架。葉姝沒心思鬧脾氣,挽緊了他的袖子,終歸親暱道:「聽老公的。小喬,你跟我們一路吧。」

蘇喬明明知道,如果她答應了,葉姝會心頭不爽。她還非要火上澆油:「好啊,我這就來。」

葉姝強作大方地引路,和蘇喬一同走向門外。

晚宴到八點才開始,他們來早了一個小時。不過在場的除了蘇家人,還有好幾位集團董事,家族交好的商業夥伴,甚至是顧寧誠的父母。

雖然這場晚宴是為了蘇澈而辦,但他畢竟剛出院。蘇澈臉色蒼白地坐在席間,旁觀周圍人有說有笑。

室內氣氛和煦溫暖,蘇澈漸漸放鬆心境。他扶穩了椅子,扭頭去和堂弟說話:「紹華,你看到大哥了嗎?」

葉紹華坐在蘇澈的左邊,吭哧吭哧地啃一個蘋果。聽見蘇澈的話,葉紹華放下了蘋果,環視一周,回應道:「我剛才還看到他了呢,和我姐他們在一起。」

蘇澈道:「你姐快結婚了吧。」

「對,」葉紹華道,「便宜了誠哥。」

蘇澈輕笑著搖一搖頭:「你的話不能這麼講。你情我願的事,沒有便不便宜的說法。」

葉紹華湊近他耳邊,神神秘秘道:「我回來還沒幾天,老跟我姐待在一塊兒。我覺得吧,誠哥蠻優秀的,我姐還是不滿意,老跟我抱怨他……」

蘇澈如哥哥一般,安慰道:「女孩子要嫁人了,心思就比平常敏感。葉姝打小兒跟你親,她和你說完,你多開導開導她。」

葉紹華點了一下頭,暗想哥哥就是哥哥,比他成熟,也比他會說話。

大伯父家的兩個兒子,無論蘇展還是蘇澈,都算得上出類拔萃。還有小叔叔家的堂妹蘇喬,雖然總是賊精賊精的,敗人好感,可她在公司也有一套,總之都比葉紹華優秀。

葉紹華略一思索,跟堂哥吐苦水:「哥,我前兩天和大伯父說,想進公司工作,他沒同意。大伯父最疼你,你幫我講講話,行嗎?」

蘇澈沒有直接回答。

倒不是他不想答應,而是因為——蘇喬走過來了。

她端著一個酒杯,腳步很快,裙擺無風而動。悉心打理的紅色指甲磕在玻璃杯上,有一種冶艷的美,而蘇澈缺乏審美的心情,他嗤笑道:「蘇喬過來幹什麼?」

「我好久沒見到她了,」葉紹華比蘇澈和藹一些,「正好,我跟她說會兒話。」

蘇澈身邊沒多少人,除了葉紹華以外,還有一個從外地請來的大師。那位大師年過六旬,頭髮花白,慈眉善目,穿著打扮與常人相同,他站在蘇澈的左側,始終保持著靜默。

蘇澈的母親信佛,他卻不信。

事實上,那些所謂的大師,在他眼裡,無異於談吐得體的偽君子。

在蘇喬靠近後,大師就忽然說:「今日有緣,時間寬裕,我給你們看看手相吧。」言罷,沒等蘇澈同意,他微微俯身,也不用戴老花鏡,審視起蘇澈的手掌。

蘇喬笑了一聲:「我來的這麼巧啊,碰上高人,現場算命。」

葉紹華拉開一把椅子,起了幾分興味道:「今天才請到的大師呢,我聽說啊,是大伯母找了董事會的人,從香港那一帶拉來的高人。」

他站起身,倒了一杯酒。

酒水甘冽,氣味醇香,蘇澈卻不能喝。

他從小身體不好,忌口忌慣了,倒也不羨慕。只是蘇喬嘗了一口,當著他的面說:「這酒味道不錯,伯父真大方啊。」

她說完這一番話,一眨不眨地盯著蘇澈,明眸晶耀生光,讓人分辨不出意圖。

蘇澈笑道:「今天來了不少客人呢,有你的朋友,你不去那邊交際,來這裡做什麼?」

他沒留意身旁那位大師。蘇喬尚未應話,大師便開了口:「你生就不易,非一般人。能忍則事事稱心,善嗔則時時地獄。」

第36章

能忍之人,事事稱心,善嗔之人,時時地獄——這是一句有名的禪語。

蘇喬眉頭微蹙,似有不快:「這位大師,你給我堂哥看手相,為什麼要對著我說話?」

她拐彎抹角地諷刺:「改天我有空,也去背一背禪經佛語,再給大家算算命,肯定能算的和您一樣准。」

在蘇澈看來,蘇喬過於爭強好勝,伶牙俐齒。當著他的面,也不給大師留面子。

不管怎麼說,那都是他母親請來的人,他還沒發作,哪裡輪得到蘇喬。

蘇澈斂起笑容,淡淡道:「你跟一個老人家置什麼氣。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這句話沒錯吧?」

「我沒辦法回答你,」蘇喬似是而非地笑了,「你信不信,我要是忍氣吞聲,委曲求全,我會第一個下地獄?」

連葉紹華都注意到蘇喬情緒激動。她的酒杯早已見底,手指把玩著高腳杯,沒有一點謙遜或虔誠的姿態。

而那老人虛點一下桌面,神情不曾有一絲改變,泰然自若,溫溫吞吞道:「既是心中存疑,何不說明癥結?」

蘇喬目光游移,環視四周,最終看向蘇澈,挑釁道:「您剛才還在給堂哥看手相,怎麼沒了下文呢?我很關心他的身體。」

蘇澈一笑置之。

他最尊敬的人是自己的親生哥哥,蘇喬與哥哥交惡,在他這兒也討不到好。如果蘇喬家中落難,他一定會鼓掌讚歎,不動手落井下石,就是難得的仁慈。

他從不否認自己居心叵測。

大師彷彿能看穿蘇澈的心思:「千金之子,福氣不薄,旺相發達,利祿亨通。只可惜……五行缺木,傷在心肺,殺旺攻身,萬事當以和為貴。」

當他念到「殺」那個字,不自然地停頓了一秒。

這位老人家的臉色驟變,白得駭人。

他將雙手藏到了身後,指尖哆哆嗦嗦,脊背佝僂得更低,仔細端詳蘇澈的臉——好像在給他相面。

蘇澈覺得他年紀大了,行騙慣了,要開始故弄玄虛。

卻聽他說:「先生八歲那年有次水災,池塘落水,差點夭折。第二年,本該時來運轉,陰陽調和,化解週身不適,但先生的命盤,和先生的兄長……」

「聽起來,挺像那麼一回事,」蘇澈驀地打斷,唇邊浮現笑意,「可是大師,您是不是算錯人了,我八歲那年,沒有溺過水啊。」

葉紹華聽不懂大師的用詞,但他聽懂了蘇澈的話。他忠實於自己的記憶,連連點頭道:「對呀,大師,我哥沒有溺過水。他從小就有一堆人護著,我是他弟弟,我還能不清楚麼?」

大師不再言語,搖頭歎息。

他收攏雙手,衣袖寬綽,當夜晚風一吹,真有仙風道骨之感。

到了這份上,蘇喬還要雪上加霜:「今天在場這麼多人,誰不知道,大伯父最寵愛小兒子?別說在池塘溺水了,他可能都沒摔過跤。」

《浮光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