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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遠見狀,不緊不慢地應道:「我的情況很特殊。」

他把報紙捲成了筒狀,拍了一下自己的膝蓋,想出一個合理的說法:「我是那位車主的老公。您儘管跟蹤,出了事,有我扛著。」

念到「老公」兩個字,他自己恍了恍神,只是臉色如常,不似作假,語氣異常堅定。

司機回過頭,瞧了他一眼,忍不住腹誹:這小伙子長得真俊,忒耐看,還有氣質,難怪是一個豪車車主的老公啊。

他鬼使神差地相信了陸明遠,甚至好奇地詢問:「先生,您怎麼不和老婆坐一輛車?」

陸明遠不願細講,諱莫如深道:「吵架了。」

司機歎息,表示理解。

他盡職盡責地尾隨蘇喬,穿過了幾條街道,進入獨立別墅區——這裡安保森嚴,要刷卡才能進。

陸明遠果斷下車,往座位上扔了兩百塊錢,和司機告別道:「謝謝你,不用找了。」

言罷,他抓起錢包和報紙,跑得飛快,佔盡了腿長的優勢。他朝著前方喊了一聲,讓端坐於駕駛位的蘇喬渾身一震,她不可置信地扭頭,向後一看,頓時錯愕又驚訝。

陸明遠比她平靜的多。

他自然而然地走進,拉開蘇喬的車門,坐到了她的旁邊。多日不見,他有很多話想說,更想盡情發洩,可他瞧見蘇喬的表情,心念一轉,用一種吩咐司機的語氣說:「別發呆了,繼續開吧。」

蘇喬握緊方向盤,勉強擠出一個笑:「陸明遠?」

陸明遠漠然道:「是我。」

他的嗓音低沉好聽,態度卻冷淡而涼薄。不難猜測,他這一趟來,是想把蘇喬撕碎了。

蘇喬曾經答應過父母,遇事冷靜,不要一個勁哭。但她幾個吐息之間,眼眶越來越紅,指甲扣得死緊,快要折斷了。

早在江修齊聯繫蘇喬那一刻,蘇喬就知道,陸明遠遲早會出現。陸明遠決定的事,幾乎無法改變,他有著常人無法想像的執拗。

蘇喬難以平復,說不出話。

陸明遠捲著報紙,催促道:「先回你家。你剛來倫敦那一天,我也收留你了,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你明白吧。」

蘇喬明白。

但她今天不夠理智。她真的把陸明遠帶回家了。

穿過彎彎繞繞的柏油路,她緩慢駛入私人車庫,再跟著陸明遠一同出門,兩人一路相顧無言,誰也沒有開口。

蘇喬慣會花言巧語,但她現在噤若寒蟬。

轉機出現在大門外。

天幕已黑,星夜黯淡,飛蛾繞著路燈旋轉,落影斑駁且昏黃。而那盞燈下,趴著一隻黑白花的小狗,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搖著尾巴,定定將他們望著。

它往常都很懂事,很聽話,今日一反常態,「汪」地叫了一聲,引人注意。

陸明遠驀地一頓。

蘇喬視而不見,佯裝鎮定。但她穿著一雙高跟鞋,走也走不快,她只能站在院中,像個等待裁定的犯人,眼看著陸明遠殘忍地撕破她的偽裝。

陸明遠蹲下來,唸了一聲:「糖果?」

糖果豎起耳朵,沒動爪子。

怕生嗎?陸明遠心想。

他分明是來找蘇喬討說法的,現在卻待在院子裡,逗弄起蘇喬的狗。他折平一份報紙,「啪」地扔到一邊,再次喚道:「撿回來,糖果。」

糖果最愛和人玩。它被叫了兩次名字,早已按耐不住,朝著報紙飛奔,乖巧地叼起來,顛兒顛兒跑向陸明遠。

陸明遠揉了揉它的頭,讓那隻狗高興極了。但是片刻後,陸明遠就站起身,走向蘇喬,道:「進屋吧。」

蘇喬終於開口,含糊不清:「你何必呢……」

她腰肢纖細,臀翹腿長,穿著一件緊身套裙,在夜色中極度誘人。陸明遠看了一眼那只名叫「糖果」的狗,思量片刻,猶有怒氣,在蘇喬挺翹的臀部拍了一巴掌。

陸明遠力道不重,蘇喬呼吸一滯。

她走進房門,把包一扔,詰問道:「你想幹什麼?」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陸明遠落座於沙發,緩慢自在,不留餘地,「你在威尼斯說了不少風涼話,扭頭就走了,我不會這麼便宜你。」

他拍了身旁的位置,不容抗拒道:「你坐過來。」

到底是什麼情況?

蘇喬撫上自己的額頭。

從遇到陸明遠開始,她幾乎要以為這是一場夢。

對蘇喬而言,陸沉還有利用價值,至今提供了不少情報。蘇喬答應了陸沉,捨棄他的兒子,她當時做得很好,今日再見,她卻無法繼續踐約。

陸明遠見她站著不動,索性環顧四周,隨口搭話道:「你家只有你一個人,你的父母呢?」

蘇喬脫掉高跟鞋,光腳走在樓梯上:「我和你說過,我爸離家出走,白手起家,他不能在爺爺的勢力範圍內做生意,他的公司在南方……他和我媽都住在南方,工作很忙,來一趟北京不容易。」

她不知從哪裡冒出那麼大的火氣:「這很容易想到吧,你為什麼要問我?」

她低頭,喃喃自語:「真蠢。」

像是在罵陸明遠,更像是在罵自己。

二樓的燈光逐漸打開,照亮一條筆直的長廊,左側第一間房,就是蘇喬的臥室,毗鄰一間裝滿了藝術品的屋子。數不清的油畫和雕像經過高價托運,完好無損,被包裹在泡沫中,尚未拆封。

陸明遠瞥了一眼,猛然回神,跟隨蘇喬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加重。

蘇喬坐在臥室的木桌上,拉好了窗簾,冷不防被陸明遠鉗住細腰,狠狠按揉,他隱隱感覺到,蘇喬故意帶他上樓,讓他看到她從江修齊手中買下了所有的畫。

被算計的煩悶、前日裡的暴躁、不被理解的怨念,在此刻癡纏於他。

陸明遠改變了親近之意,心含報復地質問道:「你以為端著一張臉,罵幾句話,就能把我趕走麼?還是被我猜中了,你和我分手,陸沉會給你遺囑。」

他對自己的父親直呼其名。

顯然是餘怒未平。

罪魁禍首落進了他的手裡,怎麼可能不懲罰她?這樣一想,他就把蘇喬按倒在桌面,她也沒有反抗,目不轉睛將他看著。

陸明遠當她默認,嚴厲地教育道:「你事先跟我講好,我能陪你演戲,你不怕我真的走了麼?」

蘇喬神色茫然,過了好一會兒,她說:「陸沉的閱歷比我豐富,城府也比我深,我們兩個逢場作戲,他不可能看不出來。我要是提前告訴你,我就會前功盡棄。」

陸明遠道:「所以你選擇放棄我?」

蘇喬承認:「沒錯。」

「你覺得遺囑更重要?」

「是的。」

「你有沒有良心?」

「沒有。」

「你就那麼喜歡財富和地位?」

「對啊。」

陸明遠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怒火,在這一瞬重新復燃,翻倍激盪於心頭。他有時會想,乾脆把蘇喬弄壞算了,但更多還是捨不得,他發現所謂「不甘心」只是虛假的托詞,他僅僅是相思成疾,病入膏肓。

蘇喬的答案比他設想的最壞結果,好上太多了。

可他依然摟緊蘇喬,貪心不足地詢問:「那你喜歡我嗎?」他陰沉又刻薄地加了一句:「撒謊死全家。」

「喜歡……」蘇喬輕輕應道。

她伸出手,回抱住他,眼淚洶湧地奪眶而出,身體有些顫抖:「喜歡得不得了。想到你走後,可能會有新的生活,別的女人,我就喘不上來氣,快要死了。」

陸明遠低頭吻她:「死不了,我這不是來救你了。」

窗簾沒有拉嚴實,晚風順著縫隙,一寸一寸吹進室內。陸明遠嫌桌子太冷,把蘇喬抱回床上,擦掉了她的眼淚,又說:「你狠起心來,讓我緩了好幾天。」

蘇喬抽噎一聲,貼近他的頸窩處,服軟道:「是我不好。」

眼淚滾入他的衣領。想到他拋棄了一切,只為了見她一面——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人這樣對她了。她更加放不開手,攬下所有的錯:「嗯……都是我不好,我混蛋。」

《浮光掠影》